戚明珠侧身斜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柔软轻盈的薄衾将腰部以下遮的甚是严密。车壁上订有两层质地上佳的鹿绒毯子,戚明珠偎身而上,只觉绵软舒适。
上官道之前,多有凹凸路段,为免颠簸,荆悔驾车求稳,马儿在林间小道有如漫步一般行驶缓慢,待上了官道,荆悔扬起鞭子打了一个响儿,体态矫健的黑马便跑了起来,哒哒的马蹄声听起来分外沉重。
很快马车便入了城门,戚明珠透过纱窗,视线在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身上划过,听着马车外面纷乱嘈杂的各色声响,心中一片沉寂。
自醒来的那一刻,她便被告知将以毓隆公主的身份进宫医治脸上的伤疤,以及疗养虚弱的身子。对此她并没有任何异议。沉默着任由越清安排了一切事宜。
此番进宫,不同上次的排斥躲藏,戚明珠心中凛然无畏。毕竟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世道,比起相国公府身份不明的嫡长女,公主之尊,更加便于行事。
她早便应该走上这条路。
荆悔单手不松不紧得拉着缰绳,车赶得稳稳当当,面上也是超乎年龄的沉稳。只是眼睛格外亮一些,眼神里隐藏的的一抹趣味昭示着主人的跃跃欲试。
想他荆悔长至一十六岁,混迹京都这么些年,可这还是第一次得了进皇宫的机会!这显然是值得骄傲的,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以平民之身进出皇宫的?
可刚有了这想法,荆悔眉心微蹙,心中“呸”的一声,却是对着自己,“莫要轻看了自己,你如今可是毓隆公主的亲卫了!”如此一想,荆悔本有些飞扬的心绪便慢慢趋于平淡。
待马车行到了皇宫正门,荆悔拉了缰绳,马儿遂止步。望着高悬头顶一派恢弘大气的‘永华门’三个大字。荆悔震慑其笔力千钧。
先帝晚年自恃国富兵强,性格激进好战,两国交界,每每滋生事端,先帝不究其因,定要出兵讨伐,以示国威。是以大越泱泱大国,国力强盛,但与多国不睦,导致战事频发。
如此经年,大越国库空虚,边关却屡屡告急。全赖着大越人才济济,前有柱国公镇守岭南,后有前燕王殿下平定西北。可纵然这般,依然挡不住大越日益衰微的脚步。
当今隆德帝自登基以后,一反做太子时的温和谦恭,对内雷厉风行,励精图治。对外交好友邦,止兵休戈。
近十余年来边关未起大型战事,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大越才重现昔年的强国之貌,隆德帝之呕心沥血,堪称明君之典范。
更是因为如此,荆悔才始终不懂,隆德帝既是明君,又为何与昔日的燕王殿下兄弟反目,当真是忌惮王爷兵权?还是说至高无上的皇位当真诱惑如此之大,天家无亲情可言吗?
荆悔心中千回百转,却也明白若非有功于社稷,蒙圣上加恩,否则永华门正门只得圣上以及皇后娘娘方才行得。
是以荆悔只在正门前稍作停步,便轻喝一声,驱车向右侧的偏门行去。其间荆悔出示燕王府令牌后,侍卫中一身披铠甲的青年将领从侧门而出,对着紧闭的车门躬身行礼言道:“郎骑卫下辖十三司司卫长董奇英见过毓隆公主,圣上有旨,公主有恙在身,特许车马代步,赐住凤翔宫。”
那董姓司卫长说罢便直起身子,屏退左右,让戚明珠车马径自入了宫门。
若说乘车直入宫门已是殊荣,那么暂居凤翔宫便是多年以来戚明珠独一份的荣宠了。
凤翔宫位尊于后宫之首,自打先太后仙逝,凤翔宫已经空置许久,便是当朝皇后也只得居住次一等的永寿宫。
凤翔宫无正主子,戚明珠下车后便见一满头华发的老嬷嬷面色激动地率一众宫人行礼。戚明珠侧身避开,不敢生受,疾走几步扶住了那老嬷嬷。
“想必您便是卫嬷嬷了,悟清大师之前常提起您。嬷嬷年纪大了,又是皇祖母身前的老人,明珠当不得嬷嬷如此。”戚明珠扶住卫嬷嬷的双手温言劝阻。说话间一张酷似生母连玉然的脸庞便落入卫嬷嬷眼里。
“表小姐···”卫嬷嬷眼中一阵恍惚,低声喃喃道。
戚明珠并未出言打扰,卫嬷嬷独居凤翔宫多年,昔年的旧人怕是并不常见,她面容又与连玉然极为相似,卫嬷嬷一时失神乃情理之中。
只是卫嬷嬷很快回过神来,自然便注意到戚明珠左脸上可谓分外醒目的伤疤。
卫嬷嬷虽为宫人,可隆德帝待其似长辈一般,平日里凤翔宫的吃穿用度一贯便是最好的。是以卫嬷嬷本是宫人,却是后宫争相拉拢的对象。
在戚明珠进宫前一日,卫嬷嬷便从隆德帝那儿得了这好消息,“皇弟独女流落在外,如今能寻回实是一大幸事,只是那丫头身子有碍,朕接她入宫疗养几日,这段时日还要辛苦嬷嬷了!”
她当时心中激动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当晚便夜不能寐,脑中一时是倾国倾城的表小姐玉然,一时是先太后走前最为牵挂的燕王殿下。到最后,这心思便全放在了尚未谋面的戚明珠身上。
如今当真见了戚明珠,卫嬷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痛,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颤巍巍的抚上戚明珠的左脸,那上面一道约一寸半的伤疤,丑陋狰狞的斜布在戚明珠光滑白皙的脸上。
“圣上并未说,圣上并未说···只说是公主身体不适,怎会是这般,怎会是这般!”一时间,卫嬷嬷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望着卫嬷嬷此番真情流露,戚明珠突然便想到了,去年她第一次走出汀兰苑,去戚府老太太的愚园时,老太太当时的反应便如如今的卫嬷嬷一般,都是再真挚不过的疼惜。
戚明珠在记忆中回笼,心中叹息道:多想无益。
其实马车里有荆悔早便准备好的面纱,为的便是她下车之后能遮了伤脸。可在她看来,这张脸现今这般模样也没什么不好,光华不再,反而更容易看清本心。于他人是这般,于己亦是这般,没甚见不得人的。
况且她如此招摇的入宫,与其等有心之人暗地刺探,倒不如大大方方任他们看。一个毁容的前亲王嫡女,即便封了公主,也不会给人太大的威胁。
只是现在戚明珠有些后悔,只因卫嬷嬷便如悟清大师一般,看不得戚明珠这张伤脸,好似这伤疤当真可以刺痛人心。
也罢,稍后还是让荆悔寻了那面纱来吧。戚明珠心道。
戚明珠最后歇在了凤翔宫偏殿,与卫嬷嬷毗邻而居。待卫嬷嬷去了小厨房说是要为戚明珠炖补汤来,戚明珠便遣退了宫人稍作歇息。
意识朦胧时听听到门外传来荆悔的声音,戚明珠轻声唤道:“进来吧。”
荆悔推门而入,俊秀的身姿停在内室一扇做工精湛的落地屏风之前,屏风后戚明珠侧卧在榻上,右手揉着眉心,安静得听着荆悔汇报。
“公主,这凤翔宫里应是有不少暗线。咱们进殿后,先后有三人出了凤翔宫。目前去处不明。”明面上尚且如此,暗地里只怕别有心机者更多。
自打凤翔宫外与一众宫人打了照面,荆悔便发现,他们虽都是恭敬有礼,但无不暗地里观察着自家公主。且在公主安顿期间,便有人按捺不住,出了凤翔宫。
荆悔初入皇宫,且毕竟只得一人,他守护戚明珠之余,确实分身乏术。不过所谓咬人的狗不叫,越是这般急不可耐,这背后的人反而没那么麻烦。
“无碍,随他们去。我不会在宫里久住,与后宫妃嫔也无甚利益纠葛。只长安公主与五公主,怕是躲不过的。”
长安公主与五公主,一位占长,一位占嫡,二人俱是骄矜性子,势如水火。原本五公主尚且压长安公主一头,可自打去年初长安公主及笄之后,得了长安这个封号,便仗着得了封号与五公主分庭抗礼。
大越祖制,公主只有及笄之后方能有机会得来封号,长安公主作为隆德帝长女,且年纪比之太子安王等人相差一旬有余,长安公主又最擅彩衣娱亲,是以今上对长安公主甚是疼爱。乃至之后的几个儿女受宠程度都不能与之相较。
直至五公主出世,既是嫡女,又是年纪最幼的公主,隆德帝当之无愧的老来女。整个皇宫除去皇后娘娘,再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尊贵。虽五公主性情最是跋扈,可隆德帝依旧对其宠爱非常。
两人因着身份本就两看生厌,后来又俱是恋上了郎骑卫的秦副统领。是以关系日益恶化,剑拔弩张。
如今宫中凭空出现了一位公主,以亲王嫡女身份受封公主不说,且还是有封号的公主,圣上居然还破例让其入住凤翔宫。
戚明珠可以预见,居于凤翔宫的短暂时日里,这生活定会精彩万分。说不得因为自己,这长安公主与五公主还会统一战线···
这种感觉在皇后娘娘纡尊降贵前来凤翔宫亲自探望后,空前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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