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光即逝，天边薄薄的红云映进窗子，秦越清俊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红。
他此时手持着白玉茶杯，却并不饮上一口热茶，只以茶碗徐徐晃着腾腾的热气，茶香也随之弥漫开来，他垂着眼，重复着单调的动作，越发显得神秘莫测：“涟漪还是没有消息吗？”
鞠长亭此时刚好调完了一段安神香。他转身望过来，往日里疏狂不羁的面容上难掩疲态。这香是用以殷氏夜晚安眠的，因着戚明珠身死的消息。殷氏对秦越担忧太过，夜不能寐。
秦越前几日的痴狂失态尽在鞠长亭眼中，即便秦越不想承认。可殷氏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只不过如今戚明珠之事疑点重重，不好跟殷氏透露。
鞠长亭只得暗中同自家祖母齐嬷嬷，透露秦越的状况尚可，齐嬷嬷作为殷氏的奶嬷嬷，自会好生劝慰殷氏。殷氏这才勉强放了心。即便这样，仍需鞠长亭的安神香才可入眠。慈母之心可见一斑。
“虚道之亲自出马了，仍未寻到，只在山坡下发现几片衣物碎片，地面血迹斑斑。虚道之此是正往附近的村子挨家挨户的搜寻呢。”鞠长亭将调好的香安置好了，便遗憾地叹气。为那一片赤诚的涟漪丫头。
那山坡虽不算高，可涟漪掉落之前便已受伤，加之夜晚山间常有野兽出没。涟漪的生死当真不好说。且，生机极小。
虽无媒妁之言，虚道之本人也是不情不愿。可到底是与涟漪入了‘洞房’的。涟漪丫头可是正头的‘琪哥儿’娘子。虚道之即便排斥，即便死遁，终究不能对涟漪的安危置之不理。
涟漪的踪迹，秦越之前已交由鞠长亭去探查。毕竟瀛洲阁发展至今日，鞠长亭已然成为秦越的耳目。若是鞠长亭都寻不到涟漪。那她便真的生还无望了。
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身体力行的竟成了虚道之。
想到此处，秦越不由收拢思绪，多想无益，无论如何，总归要人活着才是正经！
“涟漪虽没寻到，但下面人倒打听到一条有用的消息。”鞠长亭走向秦越，掀起袍子坐了下来，秦越眼神一挑，轻飘飘的视线落到鞠长亭身上。见他并不往下说，便收回目光，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并未开口催促。。
“茶都冷了，也不见你喝上一口，这般难得的茶叶，叫你浪费了。”鞠长亭嘴里说着埋怨的话，身子恍若无骨地倚在靠椅上。他心底觉得可惜，秦越自小便老成持重，因着戚明珠失态的这几日，已是极为少见，这才几日，戚明珠的消息刚有转机，这人就恢复如初，真是无趣！
想到秦越的养气功夫向来比他好，鞠长亭顿时没了打趣的欲望。“戚府失火之前除了明珠的侍女涟漪之外，尚有另外一人出府。那人便是戚威妾室的婢女，名唤秀芝。那婢女所去之地是——菩提寺。”
此话一出，果然秦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依旧低头沉思。他坐姿极为端正，乌黑的发笔直地垂在身后，侧身望过去是英挺的鼻梁，俊美的容颜，最是那不动如山的气势，与低眸沉思时的专注，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鞠长亭瞥他一眼，嘴角嗤笑一声，便闭目小憩。
自打戚府失火后，秦越得了戚明珠生死不明的消息。便命人暗地里严加盘查，戚府中那日发生的闹剧并不难查。只因戚明安早便打着让戚明珠身败名裂的主意。是以暗中命人散播消息。其中更不乏诽谤言论毁她清誉。
秦越从这些虚虚实实的传言中摸索出了事情经过。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戚明珠去向的突破点却是来自戚威的妾室。如今已被送往戚府家庙的陆姨娘。
只因涟漪出逃以及之后侍卫婆子追捕的动静过大，是以没有人注意过。陆姨娘的贴身侍女秀芝在涟漪等人出府不久后便也出了戚府，径直出了城门，往菩提寺的方向而去。
现在最大的线索指向了菩提寺。这让秦越眉头轻皱。
世人皆知，秦越被悟清大师引为知己。可少有人知，事情的起初，不过是因为他曾邀悟清大师共饮一壶酒罢了。当然，敢邀和尚共饮的人，世间也属罕见了。其中的经过暂且不表。
菩提寺地窖里收藏的几坛好酒，名义上是秦世子寄存在寺中的，可实际上，人脉广厚的秦世子不过是背了个名头而已。
可便是因此，秦越曾多次进出菩提寺，得与悟清大师品茶对弈，与悟清大师这般阅历丰富的长者相交，秦越受益匪浅。几年下来，二人相处便亦师亦友。是以他自然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景象。
悟清大师虽是出家人，可寺内一言一行一草一木皆难逃过他的双眼，偌大的寺庙反倒像是军营一般，井然有序，戒备森严。当今圣上可以容忍昔日的燕王此番作态，倒是耐人寻味。
凭借秦越对悟清大师的了解，若明珠真是被此人带走。若要寻人，定没有那般轻易。
即便心中焦灼，可如今秦越已然定下心神，所思所行便一如往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秦世子。而秦世子做事素来滴水不漏，谋定而后动。
菩提寺之行不可避免，可此时势态尚不明朗，时机未到。看来要先从另一条线索入手。
戚明珠并非戚府血脉这事才是此事的□□，初时他被伤痛蒙蔽了双眼。此时理智回笼。便很快将事情的线索定在了二十年前的旧事上。
而对连玉然的旧事最为了解的人，恐怕世间也只剩一人了。而那个人恰巧正是如今身在戚府家庙中的陆姨娘，明珠失踪，陆姨娘怕是脱不了关系。
思及此，秦越心神一凛，手上茶盏砰地一声爆裂，黄灿灿的茶水湿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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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如何还不醒？”越清在戚明珠床前来回踱步，十分心焦。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她夜审荆悔带回的婆子，否则哪至于旧伤未愈，又添心伤。如今已然昏睡两日。
“小姐体内尚存丹毒，本就体弱，需好生将养，如今······”不等为戚明珠切脉的老者话毕，越清停下脚步，猛地回头，面色铁青道：“你说什么？！什么丹毒？”
这老人本姓徐，当年便是越清麾下首席军医。越清进了菩提寺后，他便也解甲归田，在山脚下筑了三间茅草屋，做了一个乡间大夫，其医术精湛，方圆十里素有传闻。
徐军医却并不惧怕此时的越清，仍耐心将之前京中传闻一一道来。“幻影丹毒虽解，但余毒未清。是以小姐身体大不如前，但好在小姐志坚，求生心切。如今昏睡，不过是自行休息调整罢了。”
切了半天脉的老军医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笑着摇头。本就心焦的越清瞧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如今听闻戚明珠竟曾遭此大劫。心中疼惜之意更甚。对戚威的恨意也更加强烈。他投身菩提寺多年，面上修的再是古井无波，到底不是真正的超脱之人。
“只是，小姐脸上的伤，实在是有些深了，怕是会······留疤。”
“不可！明珠好端端一个姑娘，且尚未婚配，若是脸上留疤，要她如何自处！此事还请徐伯费心。”若戚明珠此刻清醒，她定不会在意此事，甚至她最初在菩提寺醒来，看到脸上狰狞丑陋的伤疤，心中存了一丝喜意。
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便是因着戚明珠此时昏睡，无论越清还是徐军医都认为容貌是女子极为珍重的，况且是戚明珠这般得天独厚的倾世之姿。
“属下医术尚欠火候，瀛洲阁主鞠长亭师从奚有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当世神医，小姐体内的丹毒十分霸道，听闻当时便是鞠长亭所解，如今，或可让此人为小姐疗伤。”
“那便快去请！”越清忙道：“去唤荆悔跑一趟。”
见越清如此急切，徐军医不由苦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这鞠长亭出手须得以奇珍异宝交换，且从不出诊，若有人求医，还要将病人送入瀛洲阁，且不得有人随行，之前小姐便是入了瀛洲阁才得以解毒。”
听徐军医如此说，越清面色又有些不好看了，徐军医心中却甚是欣慰。现今王爷寻回亲子，有悲有喜有欲有求，这才算是活过来了。至于小姐脸上的伤疤，凭王爷本事，定能寻得良医。
于越清而言，奇珍异宝不在话下。燕王府虽荒寂多年，但并未就此颓败，府中仍有管家及少许仆从。府内一应器物价值连城者亦不在少数。
只是他爱惜明珠名声，不若戚威当时只为救戚明珠性命，其他都不甚关心。越清虽才寻回女儿，可已然开始为戚明珠的心情，以及戚明珠的将来担忧。
是以此事，仍需好好思量一番。
徐军医望着垂眸沉思的越清，不发一语。只眼底精光一闪，暗含喜意。此乃天赐良机。鞠长亭再是作风古怪，难道还能抗旨不成？王爷或可凭此消除与当今圣上的隔阂。
所谓伴君如伴虎，如今圣上顾念手足之情，加之对王爷心中有愧，圣上在位时，王爷尚可随心所欲。可若他日新帝登机，王爷在菩提寺的这番作风，怕是要遭新帝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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