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也不过才蒙蒙亮,可平坦宽敞的大道上已有了些许或出摊或开铺的路人子利落的忙活起来。天气仍旧冷得很,但家家户户身上依然沾染着年节的余韵,是以在这寒冷的清晨多数是面上含笑,那笑容中满布着对生活的满足。
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打破了街道上无形中的祥和氛围。待到马蹄声近了,更觉其声迅捷而沉重,似是踏在人心坎上。
这马蹄声尚远时,附近的摊贩还伸长了脖子去看,好似这般便能瞅见这马背上何等人物一般。可这声音近了,却皆是不约而同的侧着身子,只敢拿眼角小心地偷觑着。
皇城脚下,遍地都是达官显贵,而胆敢在官道上策马疾驱的,定不是普通人。这些商贩在京都这地界混的久了,个个都成了精,只怕不小心得罪了贵人。
只这马儿也忒快了些,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人一骑便遥遥远去,竟让人看不清马背上的人生得什么模样。只尘土与冷风在众人身侧呼啸而过。而那怒马鲜衣的青年与威猛的骏马已消失无踪
马背上的秦越此时面上看来分外冷静,只频繁扬起的马鞭透露出几许急切。
初时的惊痛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下之后,一路行来,他头脑已清晰了不少,戚明珠身为戚府嫡系,出入从来都不会无人随侍,偌大的戚府,如何竟会让府中的嫡系葬身火海?若说这其中没有旁的事那是绝不可能的。
秦越只需等着,至多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将他想知道的消息放到他的案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安王与太子的争斗已趋白日化,双方正剑拔弩张着,这个时候实在不应该叫戚威抓着他的把柄才是。可他如何等得,不亲眼去看,便不能确定她真正去了,若是,若是真的去了,也要叫他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肮脏污秽!
思及此,秦越面无血色,将马驱的更快了些。
不过一夜而已,戚府大门前已挂起来白幡,门梁上两个白灯笼上两个大大的奠字更是刺痛了秦越的双眼。
他并未下马,只看了一眼便又驾马前行,寻了隐秘的一处飞身入了戚府院内。
天已大亮,戚府内穿梭着恪尽职守的丫鬟小厮们,可秦越谋划至今,对戚威乃至整个戚府都了若指掌。他一直都知道戚明珠的汀兰苑位于何处,只是多年来,他从不允许自己刻意去关注罢了。
他自幼得名师教导,练就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功,耳力更是惊人,即便是白日里,也并未惊动任何人便准确地寻到了汀兰苑。
汀兰苑的正堂之中,一口上好的楠木棺停在中央,满目的白将这个原本就寂静的院子衬得更加冷清。灵堂之中也只两三个下仆跪在地上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秦越趴伏在房梁上,低头望去,却见这几人中并无琉璃与涟漪二人。而那口楠木棺也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究竟。想来外传的戚明珠死于火海,想来尸体已面目全非,自是盖棺比较妥当。
秦越心如明镜,不禁暗暗自嘲:戚威行事谨慎,既已放出了消息,即便她并未香消玉殒,戚威又怎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这口棺,即便此时打开了,想来也是辨不出尸身的本来面目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如来时一般,秦越悄无声息的离去,无声无息间,身形迅如鬼魅。
可秦越这番想法却是冤枉了戚威,起码此次的事,与戚威并无半点干系。
而他心底深处牵挂着的戚明珠,此时业已悠悠转醒。
脸颊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意让戚明珠的意识回笼,这程度的疼痛与昨夜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想来昏迷的这段时间已有人为自己上了伤药,药效可见一斑。
身下的床铺有些硬,身上的棉被虽然足够暖和,可也太过厚重了,对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戚明珠而言,这条件实在太过简陋。她休息的并不十分舒服。可环顾四周,见墙上高悬的‘禅’字以及佛龛上供奉的佛经和佛像后,戚明珠终于安了心。
即便三年中从没有一刻处境如此时般凄清,戚明珠竟是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便是脸上的伤也是恰到好处,让她满意极了。她不由自主的微笑,继而红了眼眶,眼泪不期而遇。
而推门进来的悟清大师看到的便是戚明珠这副笑中含泪的模样。他呼吸一窒,竟在原地停滞许久后才走近戚明珠身侧。
“醒了?感觉如何了?”悟清沉稳的声音中不掩关切之意。也是这一句话出口,才让沉思中的戚明珠回过神来。
“已然大好了,脸上也不觉如何疼了。”戚明珠连忙拭去泪痕,淡笑着回应着悟清的问话。
“那便好,这伤口虽深了些,但好在药上的及时,想来不需半月便可复原。你且安心,待伤口复原,我便寻来最好的医者,定不叫你的脸上留疤。”
戚明珠观望着说话的悟清,他今日与初见时相去甚远,虽依然僧袍在身,但原本握在手中的佛珠却不见踪影。他单手背在身后,右手置于胸腹之间虚虚握着。通身的气质也不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竟无形之中透露出了上位者的威势!
这才是燕王越清该有的样子!戚明珠心中暗道。
戚明珠本就不是什么健谈的性子,如今面对着刚救下了自己的原身的亲生父亲,不免有些尴尬。只得有些局促得说了句:“多谢。”
“你与我何须言谢,是我,是我对你不起······”越清此时放佛已完全抛却了菩提寺禅师这一身份,对俗事竟毫不避讳。只是这话语中的愧疚之意戚明珠受之有愧。
“我自小长在戚府,府中吃穿用度一直精细无比,并不曾受过丝毫怠慢,如今这番模样,也是合乎情理。能从戚府全身而退,已是意外之喜了。大师,实在无须介怀。”戚明珠此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一如她心中所想。
可越清听得此言,却只如受了闷棍一般,胸中堵塞万分。这一声大师,叫得他心头凉了三分。只是多年来在这冷冰冰的寺院之中,日复一日的做着些表面看来修身养性的事,他如今这一张面皮已是修炼到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只是不知,涟漪如今人在何处?”戚明珠见她醒来这许久竟未见涟漪身影,不由开口问道。
“涟漪?你的侍女?”越清并未见过涟漪与琉璃二人。只觉得这名字耳熟的很,好似打手下人口中听说过。便猜测道。
戚明珠见他如此反问,不由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便急切问道:“确是我的侍女,我遣她来报信的!她不在此处吗?”见越清久未回应,她心中着急便想要穿鞋下榻。
越清赶忙上前一步,按着戚明珠的左肩阻止了她的动作:“莫急,我命人去寻,你需得好好休养!”
他话语极有威信,戚明珠知道当年的燕王大权在握,如今即便深处寺院,想必手上也有可用之人的,单从他悄无声息的将自己从戚府带出来便知。
见戚明珠默认了自己的话,越清松了一口气,他倒真是怕她脾气执拗,若当真如此,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初为人父,他心中五味杂陈,并不晓得该如何与戚明珠相处。她肯听自己说话,也并未怨怪自己多年来不曾陪伴在身侧,他也不知是熨帖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了。
越清不再多言,转身便往外间走去,刚掀了帘子,只听戚明珠清亮中略带犹疑的声音传来:“若是涟漪未曾过来,您是,如何得知的?”
越清闻得此言,背对着戚明珠愣在了原地。先时不及细思,现在想来,这丫头并不知陆姨娘之事,反而是自己早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罢,且早就将事情安排好了,只是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叉子,她遣出的丫鬟并未前来,反而是陆姨娘派出的人前来报信。
越清压下心头苦涩,只得无奈将叹息留在心里:“是你母亲生前的侍婢,如今府内的陆姨娘,便是她派人送信给我的。”说完不再停留,掀了帘子出去。
戚明珠恍然大悟,直至此时方才知道,陆姨娘昨日出言拆穿她的身世,怕也是为她着想了。原以为与戚府众人已恩怨两清,可如今才知,又欠下了一笔······
越清走后,戚明珠如何也躺不住了,只一想到涟漪许是被戚府中人拦下亦或是中途有了什么不测,戚明珠便心下难安。干脆下了床踱步到佛像面前,双手合十,潜心默念。
而她放心不下的涟漪,却实在是处境堪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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