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娘名唤婉儿，原是连玉然身旁的贴身侍女。连玉然与戚威成亲不足半年，婉儿便由连玉然做主抬了姨娘，恢复了卖身之前的姓氏，从此婉儿这个名字便少有人提，人人都唤她一声陆姨娘。
但府邸深深，从不缺闲言碎语。陆姨娘的出身人尽皆知。戚明珠也早便知道了她曾是自己生母的侍女。她不知陆姨娘对自己身世知道多少，但想必她对原身是没什么恶意的，毕竟原身在戚府平安长至成年。
陆姨娘并非什么旷世美人，但也生得颇为秀气，戚明珠并不常见她，却对陆姨娘的印象极深，几乎记忆里都是她向老太太请安时的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模样。
是以老太太并不如何喜欢她。只因戚威房里如今只不过两个姨娘，且老太太做不得戚威的主，便权当此人不存在罢了。
陆姨娘脚步极轻地进了厅堂，面上颇为淡定从容。
她对厅堂里紧迫而凝重的氛围视若无睹，只是倾身行礼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厅堂中央，与戚明珠仅一人之隔。
戚明丽见自家姨娘这般呆板不知进退的模样，竟是头一次感到庆幸。她家姨娘往日里便极为懦弱，不会讨人欢心。思及她对戚明珠的回护之意，戚明丽心想：想必这次她也不会说出些什么。
“陆姨娘，这下面跪着的婆子你可识得？”老太太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戚明丽等人的沉思。
“回老太太的话，妾对此人并无印象。还望老太太提点。”陆姨娘今日说话倒有几分巧意。
“这婆子可是，曾为我那已逝的大嫂连氏接生的产婆，陆姨娘可得仔细瞧瞧，当真不认识吗？”三夫人林氏不等老太太发问，竟率先开始‘提点’陆姨娘了。
“若真是这般，陆婉当是识得的，这婆子面容污秽，又这般苍老，老太太恕妾一时没能将人认出来。”陆姨娘不急不缓，温言软语解释道。竟半点让人挑不出错处。
戚明丽只觉好似不认得自己的姨娘了。她记忆中的姨娘从不会这般温言巧语。若非姨娘实在笨拙，她也不至于费尽心思要在老太太面前装乖作巧。
许氏望着这般不动声色地陆姨娘，心道：倒是我小瞧了她。
“陆姨娘既然识得这婆子，可知这婆子方才道出了什么惊天秘闻么？”林氏艳丽的红唇一开一合间笑得志得意满。
陆姨娘淡笑着望着三夫人林氏，好似等她开口，又好似望着跳梁小丑一般。这目光看得林氏怒从心起，当下便眸光一冷道：“大姑娘乃连氏与人私通所生，并非我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长女，这件事你可知情！”
明明是唤陆姨娘来对质的。林氏却一副已经证实戚明珠身份的样子。分明是想诈一诈陆姨娘。
可即便戚明珠以及在场中人心里知道，却也无人敢开口提点，否则怕就要被冠上一定顶包庇她的帽子了。
陆姨娘却并未开口答话，只是对以手扶额的老太太道：“此中事由涉及国公爷与先夫人，望老太太屏退众人，容陆婉详细说来。”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老太太顾及国公府的声誉，自是没有不应的。当下便命众人出门等候。
许氏轻扶着腰身站起身子，打头走了出去，如此一来，即便林氏再是不甘，也只能退了出去。戚明丽瞅着陆姨娘艰难地挪动步子，可直至与自家姨娘擦身而过。都没等到她的回视。
待闲杂人等都出去了，陆姨娘转身望向了戚明珠，目光里的慈爱竟是戚明珠此前从未见过的：“大姑娘也出去吧。”
陆姨娘自进门后一番不同以往的言语作态，让戚明珠虽感疑惑，却并不对她报以希望。毕竟她三年来与自己没有半点交往。可如今她真的有些看不清陆姨娘了，也不知她究竟会与老太太说些什么。
戚明珠看看老太太，见其头也不抬并不出言阻止，她心知老太太病中刚有些起色，便遇到了这档子事，此时怕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既是不说话，便是同意自己出去候着了。是以戚明珠依陆姨娘所言退了出去。
随着戚明珠的脚步迈出，厚重的的厅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众人与十八年前的相国公府秘辛隔绝开来。
戚明珠抬眼望去，见不过须臾之间，仆从已搬来了两把椅子，许氏与林氏一左一右坐了下来，俨然方才在厅堂之内的做派。
见戚明珠竟也出来等候，众人心中心思各异。戚明珠本对戚明珠恨得咬牙切齿，可想到此时房门里不知情形的姨娘，戚明丽便没心思找戚明珠的麻烦。
她悄悄拉了戚明安的袖子，半是强迫地将她往远处领了去。只她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哪里逃得过他人的眼睛。戚明珠望着她二人消失的身影，嘴角划过一抹讽刺。
“不是说好了不将我姨娘扯进来的!四妹妹怎么言而无信！”行至僻静处，戚明丽甩开了四姑娘戚明安的袖子，劲道如此之大，戚明安脚步不稳的向后跌了几步靠在假山上。
受了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戚明安眼中的狠厉之色转瞬即逝。她掸掸袖口的褶皱，如花似玉的娇俏面孔说得却是凉薄至极的话语：“二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将陆姨娘供出来的不是我，而是那邋遢婆子。”
“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命人拿了她的小孙儿，若非你授意，她怎会如此说！”戚明丽双眼被愠怒染得通红。她只恨不该将偷听到的秘密说与戚明安。反而累得姨娘如今不知安危如何。
“二姐姐当真是糊涂了，即便陆姨娘真被此事牵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戚明珠除了去，二姐姐便是府中名正言顺的长女，届时二姐姐再寻一个好夫婿，还怕陆姨娘以后没有好日子么？”戚明安循循善诱，软糯的嗓音说着安抚的话，言谈间双眼亮的惊人。
戚明丽却只觉得心凉。她虽不忿戚明珠一个不知身份的私生女鸠占鹊巢，也确实为将她身份抖出来，不惜与戚明安连手。但却也并非良心狗肺，不顾亲母的畜生。
她若知道戚明安如此食言而肥，是如何都不愿拿陆姨娘的安危来唤自己的前程的。
“四妹妹最好祈祷我姨娘平安无事，否则，休要怪我不留情面！”戚明丽面沉如水，忘了戚明安许久，方才拂袖离去。
戚明安望着戚明丽远去的身影，想起她往日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竟敢放肆至此，她眼眸中的阴狠已是不加掩饰：哼！我倒要看看，你一介庶女，如何不留情面。
戚明丽与戚明安不欢而散，便回了原地等候，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响，房门被紫云从里面打开。门外众人亦不约而同倾身上前。
不同于初时的绫罗绸缎加身，陆姨娘一身素袍现身人前，只见她钗环尽去，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她轻提衣角便迈过厅堂的门槛，徐徐下了台阶。
众人见陆姨娘作此打扮，无不心中惊异，只听陆姨娘身后紫云轻叹一声，悠悠开口道：“老太太近来贵体染恙，陆姨娘孝心可嘉，自愿投身悲化庵，终身侍奉佛祖，为老太太祈福，为戚府积德业。”
戚明丽不住地摇头，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扑上去抱住陆姨娘的胳膊，嘶喊道：“不！姨娘不要，姨娘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戚明珠的事与姨娘何干，连氏不守妇道与姨娘何干！”
陆姨娘既是落得如此结果，已然侧面证实了戚明珠的身份。一时之间，厅堂之外，众人各怀心思。
戚明丽哭声凄厉，陆姨娘却只是抹去她的眼泪，柔声笑道：“姨娘便要走了，只有两点走之前一定要告诉你。这第一点，姨娘此去，是为你祖母健康计侍奉佛祖，与大姑娘之事没有半点干系。”
陆姨娘抚摸过戚明丽的鬓间，望着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女儿，殷殷叮嘱：“这第二点，你自小聪慧，却总失了几分心胸。易遭小人算计，姨娘去后，你需警醒些，莫要做与虎谋皮的事了。”
说完便将戚明丽揽入怀中，将她的哭声与泪水尽数埋在怀中。陆姨娘轻拍着戚明丽的脊背，面上自始至终挂着恬淡的笑意。
感受到戚明珠的目光，陆姨娘回望过去，见戚明珠姿容风貌如云似月，绝世独立。她眼中的似是欣慰，似是愧疚，又似解脱。而直至此时，戚明珠方才有些明了她的心思。
“陆姨娘，咱们该走了。”还是那请戚明珠过来说话的婆子，此时却对着陆姨娘开口催促道。
陆姨娘轻轻颔首，便放开了戚明丽。戚明丽却并不撒手，如何也不让陆姨娘离去。
那婆子见戚明丽如此这般，一时之间不敢上前，毕竟是国公府的二姑娘，不能轻易冒犯。这般僵持良久。婆子询问地望向紫云。
紫云心头苦笑，陆姨娘今日在劫难逃，能在庵堂中度过余生，已是老太太仁慈了。只是这般得罪人的事今日竟全让自己做了，生来为奴为婢，本不由得自己做主。紫云当下只能吩咐道:“来人，将二姑娘拉开。”
任戚明丽如何嘶吼谩骂，她已然被几个婆子强拉着离了陆姨娘。望着陆姨娘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
戚明丽呆呆地伏在地上，任寒风吹干了泪痕。眼眶刺骨的疼。
“老太太有言，大姑娘此事疑点众多，是非曲直，还需国公爷亲自评断。还请大姑娘移步祠堂，待国公回府再行审讯。”如此一来，老太太不但没有发落大姑娘，竟似是不想插手此事了。
余下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天色渐深，夜幕低垂，等国公爷回府后，戚府不知又会是怎样一场血雨腥风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