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06.木叶流年(一):生与死

    宇智波鼬四岁那会,是木叶47年,世界正值第三次忍界大战。

    从木叶忍者村成立以来,木叶忍者就一直是火之国在战局中的主战军,而他们宇智波一族这个木叶忍族名门更是战争中不可或缺的一支战力。

    小小年纪的鼬生在了那个战争还未完全平息的年代,本身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有了点身手,思想上也比同龄人、甚至是少年人早熟。于是为了锻炼他,他被身为族长带队出战的父亲一同带往了战场。

    在那里,他被迫目睹了战争的残酷。

    满眼窒息的雨,不知是什么时间的沉闷的空气、烈焰燎舌的天……四周峰烟四起,火舌边残缺的尸骨,满地流不尽碎不完的鲜血断刅,刀尖边微弱或急促的喘息,由不远外的悬崖边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吼叫……

    在这之中,鼬小小的身影被迫疾走在腥气漫天的裸岩枯原上,他总是踩着不知哪里流淌的飞溅血花,沐浴着血色的黎明晨曦,如一抹初入地狱的鬼魅在残酷的战场上毫无颤意地穿梭,无一丝游走徘徊。

    四周的残破景象在短短几天内侵占了他的整片视野,他哪怕闭上眼都能清晰地想起深刻印在脑海里的一幕幕血色。

    但他不敢闭眼。

    在战场中,尚无经验的他只能瞪着双本应干净得不染尘土的眼睛死命看着这副冲击着他神经的画面。即便身体反应和动作什么的都十分冷静到位,但他酸涩的眼角和曈孔在微微颤动着。年仅四岁的鼬,被迫以这个尚且懵懂的心智注视着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所处的战场终于安静下来了。

    鼬独自站在枯原上的尸堆中,望着远方将明未明的天。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微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死人未来得及干涸的血流和狰狞的脸庞,小小的年纪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终于无端生出了一丝属于一个孩子的恍惚与迷茫。

    死了……

    都死了……

    他的内心突然有点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率先吸入了浑浊恶心的腥气。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他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啊……

    杀人?看人被杀?

    为什么他会杀人?

    ……因为别人要杀他。

    为什么别人要杀他?

    ……因为那个人要杀别人。

    ——为什么那个人会被杀?

    ——为什么那个人要杀别人?

    ……

    他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与困惑中。

    这份突如其来的迷茫导致他被一声嘶哑的咳嗽声惊得四外张望,活像个受惊的小兽。

    但是在那惊吓的深处,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惊喜。

    有人还活着。

    这一认知致使他飞快找到了那个咳嗽出声的人——是个受了重伤的壮汉,看衣着护额是和他们木叶忍者敌对的岩之国忍者。

    但鼬不甚在意,甚至在对方迷迷糊糊地说着要水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水壶灌给了他。

    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终于在水的滋润下好了点,小小的孩子抬头望向晨曦乍现的天边时终是柔和了迷茫的眼角。

    然而,对方在思绪和视线清明了些许后,连一句谢谢都才说到一半就注意到了他是敌对的忍者,下一秒面目狰狞地奋起向他刺下苦无。

    刹那间,漫天的血雾喷起又降下。

    年仅四岁的孩子依旧看着远处的天边,甚至连眼都不眨,却在刹那间反过来用苦无划破了对方的喉管。

    鼬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那是他的父亲。

    鼬在蓝天白云下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被自己反杀的忍者,他听见了自己意外冷静淡漠的声音这么问着他的父亲:“爸爸,为什么这个忍者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做。”

    明明我还救了他……

    在这内心近乎委屈的呢喃和外界声音的叠加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对着他父亲的表情是多么悲伤不解,也是多么麻木茫然。

    他蹙着眉抿着嘴,内心越来越堵,他迫切渴望从他敬仰的父亲那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父亲环着手,高大的身影也染着血,脸上还带着一丝独属于战争的冷漠与威严,对他肃穆道:“因为这是战争。”

    “战争?”四岁的他有些困惑不解。

    四周升起的硝烟中,他的父亲冷静地回答他:“不是人与人的争斗,而是国与国的争斗。所以陌生人之间会发生毫无意义的厮杀。”

    小小孩子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层无端的悲恸:“是这样的吗?”

    ——所以那些人才会想要杀他。

    ——所以那些人才会去杀别人。

    ……然后再被别人反杀,死去。

    “这就是忍者的世界。”他父亲的声音很轻,但在他耳边却染上了莫名的沉重感:“听着,鼬,不要忘记眼前的光景。”

    鼬望着眼前鲜血横流的战场,突然觉得这才是父亲带他来战场上想让他明白懂得的东西。

    他只能在微凉的风中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这个年仅四岁的孩子被迫比同龄人先懂得了什么是战争。

    大概他的父亲也不会想到,也是从那以后,年仅四岁的鼬,开始有了对生命与战争的深刻思考。

    不久,第三次忍界大战终于结束了。木叶忍者村的忍者在这场战役中死伤惨重。

    村子里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在第三代火影的主持下,举行了哀悼仪式。

    所有人都换上了黑色的丧服,怀着没沉痛的心情站在了蓝天白云下的英雄碑前。

    鼬也参加这场悼念亡者的葬礼,他没有什么悲痛的情绪,但周围人的掩泣多少影响了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他抿着嘴四处张望了下,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站在哀悼人群中的金发男子。

    那是村子里扬名远外的特别上忍——波风水门,是个平日温柔阳光、作战时强大可靠的年轻前辈,是鼬很敬仰的忍者。

    但听说他的一个学生也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了。

    那个学生是个才12岁的少年,叫宇智波带土,是他们宇智波一族的人,听说是个不算天才但很努力的前辈。

    鼬会知道他,是因为他在这次战争中立下了大功。据说他救了队友,还把宇智波一族的珍贵写轮眼移植到了队友受伤的眼睛上。

    把宇智波一族的眼睛移植给外人什么的……史无前例。

    所以最近他总能听见族里有人谈起他。

    在鼬看来,他确实值得钦佩,但是这样年少的人也因战争失去了性命,静静地躺在了坟墓里,只有名字永存在光荣却冰冷的英雄碑上。

    很光荣,但徒留下悲伤的人……

    真的值得吗?

    鼬看着水门前辈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答案。

    他收回了目光,又突然看见了一个众所周之的厉害的忍者——大蛇丸。他与所有站在英雄碑前沉痛而肃穆地哀悼的人不同,只是独自站在英雄碑旁、哀悼队伍外的墓地里静静地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鼬走了过去。

    鼬听到他用沙哑但带着笑意的声音轻声说:“为死者哀叹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说死亡有意义,那只存在于它被利用的时候。”

    鼬听着他看似轻松笑着说出的话,仰着头认真地问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大蛇丸的笑容十分淡,也很薄凉:“没有意义。”

    鼬一愣。

    那个脸色苍白而面容阴柔的长发男人勾着笑,用稍哑的嗓音轻声道:“如果有,那只存在于生命永恒的时候。”

    鼬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大家都在悼念的英雄碑。

    生命永恒……吗?

    四岁的鼬的思想终于被生命这个永恒的话题给攥住了,他觉得自己在迫切地追寻着某个答案,甚至追求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南贺川的崖顶边上,他望着底下因高度而在眼中显得模糊的流水,想起了大蛇丸的话,不禁喃喃道:“生命……没有意义……”

    鬼使神差的,他卸下全身的力气,往前倾倒。

    生命……没有意义?

    所以死亡……也没有意义?

    鼬听到了身体下落时耳边呼啸尖利的风声,他虚了虚眼,眼帘中拉远的、扭曲着的蓝天白云随着他的下落而远去。发丝被风撕裂的飘渺雾气环绕着,气流吹得他脸颊和头皮发痛,意外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了内心深处传来的“不想死”的喊声……以及嘶哑啼叫的鸦鸣……

    “!”

    他突然在半空中惊醒过来,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后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自救。

    有漆黑的乌鸦扇动着翅膀绕着陡峭的崖壁飞过他的身际,他咬着牙迅速掷出自己身上带着的苦无插进崖壁上来减缓冲力。

    然而这个过程不易,他好几次都没能停下来,而双手早已痛得好像快要断掉了似的。

    好在半刻钟后,他拿着苦无呆愣愣地跪坐在崖底的水流边,看着眼前一只乌鸦转动的眼珠子,好像找到了点答案:

    “谁都不想死吧。”他轻声道。

    所以才有战争。

    忽然间,那只停息在他眼前的乌鸦扑展着翅膀飞走了,鼬没有多在意,但是不一会儿却引来了更多的乌鸦。它们诡异地绕着他飞,他伸出手来,一只乌鸦颇有灵性地停在了他手上。他黑寂的眼注视着它漆黑转动的眼珠好一会,这时鼬才真正回过神来——

    他……还活着啊。

    但是……

    “生命究竟是什么?”

    他依旧困扰着,依旧控制不住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在不久后因为一件喜事暂时搁置了——他的母亲对他说,他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弟弟或妹妹,是新的生命。

    他乖巧地蹭着母亲温柔的掌心,听着母亲微隆的肚子下传来了鼓动的声响,轻声笃定道:“妈妈,我想要弟弟。我觉得是弟弟。”

    他那温柔美丽的母亲含笑揉着他漆黑的尾发,目光平和,让鼬也无端平静了下来。

    ……生命会诞生。

    十个月后的夏天,他的弟弟生下来了。

    那小小的、沐浴着晨光而来的孩子啼哭着,打破了鼬这段时间来被生命意义禁锢的思维。

    “这是生命,崭新的生命。”他戳着取名为“宇智波佐助”的弟弟的软软脸蛋,心里柔软得不可思议。

    生命——出生,死去……

    生命会诞生,就像他的弟弟一样……

    他轻轻笑着,好像又找到了一点答案。

    然而,同年十月的某一晚,天灾降临了。一只被世人喻为不祥之物的巨大怪物——九尾妖狐来袭。

    当晚,父母亲都不在家。鼬在情急之下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成功到避难所避难了,一晚过去妖狐被降服了,但整个村子又是死伤惨重,连刚上任一年多的四代火影——波风水门和他的妻子都牺牲了。

    时隔不久,刚满五岁的鼬又一次站在了熟悉的英雄碑前。

    鼬看着泛黄照片上第四代火影那如同他金色发丝般温柔又阳光的笑容,感到一阵恍惚。

    明明上一场哀悼会他还在呢……

    周围人的啜泣,第三代火影年迈而悲痛的悼词……如同昨日。

    生命会死去……

    就像战场上的人和村子里的人一样……

    九尾妖狐大闹后整个村子都萧条得很,东面的损失最为严重,建筑几乎毁于一旦,原来居住在那里的村民也死去了大半,都一个月后了还未来得及规划重建,甚至连废墟都还未整理。

    鼬行走在这片区域中看着晚霞下的废墟,感受到的只有阴冷的风和越发沉闷的思绪。

    然后,他意外听到了一位女性焦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求、求救救我女儿,她突然……呜……”

    这片被九尾妖狐攻击过的区域一个月来都被人避着走,生怕沾上点晦气,现今又是傍晚,四下无人,那个女性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得而知,但这会的求救一时半会没人听到也是正常的。

    但好在鼬听到了。

    他的身体在思绪反应过来前就先一步行动了,他飞快拐过一个转角时看见不远处一个正在哭泣的美丽女性,她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他赶到那位年轻的女性身边,发现她不是忍者,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很柔弱。

    于是他没多加理会她的身份了,在简单问了几句情况后才知道她怀中两岁的女儿好端端的突然就不对劲了,气息突然不稳,还急喘气,方才周围没人,她又没能力短时间赶到能寻求帮助地方,好在刚好遇上了鼬。

    鼬当机立断决定带这孩子去医院或是离开这片区域找人帮忙。

    他虽然也是个孩子,但已经有经历过忍者的训练了,能够快些。

    那位女性虽然不放心,但这会没法子,只能交给鼬了。

    去离开东面区域的路上,他飞快又稳步地赶着路,一边注意着附近有没有更能帮忙的人,但还没找到他就发觉到手里软软的一团的气息越发微弱,他的心也揪起了点。

    ……别,再坚持一会,就一会就好。

    然而,没一会儿,这孩子的气息终于还是停了。

    鼬有一瞬的迷茫与恍惚,但他的脚步依旧没停。

    生命会诞生……

    生命会死去……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

    下一秒,他突然感觉到胸前的衣襟被无力地攥住了,那是她的小小的手,他看到她突然喘起气来,她的气息在一瞬的停息后重新有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般。

    鼬一愣,望着她睁开了一双雾蒙蒙的黑色眼睛,下意识露出了个安抚的微笑:“没事了,没事了哦。”

    ……已经没事了哦。

    这话不知是对她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孩子张了张牙都没长齐的嘴,轻轻嚅动着,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但他没闲心关注这个了,因为他幸运且及时遇到了途经的医疗忍者,他赶忙将她将给那些忍者们进行急救,然后转接到医院治疗了。

    鼬微喘着气调整紊乱的气息,然后淡淡地笑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都没遇上那位女性和那个孩子了,起初他会时不时想起那个曾处于生死一线的孩子,但后来他觉得那孩子应该是没事的,渐渐地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反倒是他弟弟佐助一直在茁壮成长着,让他很是开心。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距离鼬上忍者学校的日子也快了。一个傍晚,他外出训练完后回家的路上,很意外看到了两个月前的那个美丽女性。

    她如同初见时抱着那个孩子,但没有哭泣了,一头浅灰的长发随着晚风飘扬,面容温柔又无奈,正站在大街上的一家蔬菜店前。

    反倒那个孩子不知为何一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母亲正在无奈又头疼地哄着她。

    他看着夕阳下那副祥和的画面,听着那孩子嘹亮的哭声,忽然一阵恍惚。

    生命,会歌唱……

    两个月前那个还奄奄一息的孩子,现在已经能够如此精神地哭出来了。

    生命会诞生……

    街上没什么人了,她母亲一边无奈地哄着,突然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外十字路口的鼬,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鼬道:“啊,是你啊,这些日子都没碰上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上次真是谢谢你了,桑麻前几天出院了,已经好了哦。”

    “嗯。”鼬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黑色的眼瞳看着那个依旧啼哭不止的孩子,轻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吗?”

    闻言,她母亲竟如同个孩子般苦恼地撅起了嘴,道:“啊,我也不太清楚,前几天意识才算真正清醒,可是醒来后就一直哭,都哭好几天了。但医生说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鼬一愣,想了一会后道:“大概是被吓到了。”

    毕竟当时九尾袭村。

    经过一些礼节式的交谈,鼬知道了这家人姓二津,是一家普通的蔬菜商。

    她的女儿叫二津桑麻。

    他也得知了上次二津夫人到废墟中的缘由,因为他们原来的家在那个区域,他们在避难时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想回去找找。但当时丈夫不在,又为了照顾到女儿,她就抱着女儿和侥幸的心理去了,结果女儿就出事了。

    闻言,鼬认真道:“下次请不要这样了,生命是很脆弱的。”

    生命会死亡……

    二津夫人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看着鼬认真的模样,突然间“噗嗤”一声笑了。

    鼬困惑地看着她。

    “啊。抱歉,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奇特的孩子。”

    二津夫人也是十分认真地朝他这个孩子解释道:“你叫鼬是吧,你一定很优秀吧,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我真心为你母亲感到自豪。你真是个好孩子。不过小小年纪就这么认真,小孩子还是开心点好。”

    鼬点了点头,认真地轻笑道:“我会努力的。”

    “不过你的建议我也会牢记在心的。”二津夫人笑道,“毕竟我只有这么个女儿,如果让我祖辈知道我连唯一的女儿都保护不了的话,他们大概梦里都会来找我的。”

    大概是二津夫人的笑容太活泼了,本应十分沉重的话题都被她染上了几分生气。

    鼬也不禁淡淡地笑了。

    好在身边的孩子没有哭了,只是在抽抽搭搭地吸着气,泪水糊了满脸,望着他的方向打着嗝,粉粉软软的包子脸满是迷茫,眼里还蓄着将未落未落的泪珠。鼬甚至怀疑她现在看不看得到东西。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于是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生命能够拯救。

    彼时17岁的桑麻很迷茫不安,她不过是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时就换了个世界,还变成了个两岁的孩子?还是在医院醒来的。

    陌生的世界,不熟悉的语言,面容相同但性格截然不同的父母……这些种种导致她暂且与世界隔了重海,也让她陷入了恐惧中,于是越想越害怕。

    大概也是两岁孩子的泪腺太发达了,她当时也无法说话,于是情绪一上来,从醒来后就一直丢脸地哭个不停来表达心情。

    陌生人在外,她也不想多哭,只是竭力抑制哭泣,可是到底还是被未干的泪水遮挡了视线,看得不太清晰。

    她听不懂她母亲和突然出现的人说了什么。但在桑麻模糊的眼帘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逆着满目的夕阳而来,他的一切都被夕阳分割成了几道刺眼的光影。

    不甚清明的视野中,那个人影走到她面前,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牵起了她的手,对她轻声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没事了哦。”

    他还能够拯救……真是太好了。

    虽然看不清来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桑麻莫名感到了一丝安心。

    倦意在她放松下来时即刻袭卷而来,她轻轻瞌上眼,依旧没能在闭上眼前看清对方的面容。

    但她觉得,那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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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又不知不觉中过了两年,宇智波鼬在六岁入学的一年后就以七岁的幼龄毕了业,以天才之名成为了下忍。

    那一年初雪刚刚降临的冬季,他被分到了一个性格挺好的年轻上忍的队里,队里还有两个分别名叫“山本天麻”和“黑田心子”的12岁队友。

    都是比他大的忍者,但称不上前辈。山本天麻看上去也算个心高气傲的人,貌似因为他年龄小且担有天才之名而不大待见他,反倒是黑田心子,是个性格挺好的女生,也挺喜欢他的。

    鼬对这两个队友没什么看法,只觉得以后要一起出任务了,是队友了。

    分队完毕的那天,老师要带他们去吃午餐当见面礼,虽然鼬有婉拒,但没起到什么效果,最终还是被拖去了。

    他们一行人在去餐馆的路上偶然间回偶然路过了二津夫人家的蔬菜店。二津夫人正闲着无聊看着店铺,突然看见鼬后微笑着叫住了他。

    他停住了脚步,老师也跟着他一起停了下来。

    其实鼬因为回家不顺路的关系很少走这条街,因此很少遇上二津夫人,只是偶尔有什么事路过这里才和她见上一两面,有时她也不在,可以说他们两年下来甚至没见过超过十次面。但二津夫人记性挺好,每次看见他都能认出他来,还会笑容满面地送他一些新鲜的蔬菜。反倒是那个爱哭的孩子,他从两年前那一次开始就没见过了。

    听二津夫人说,好像是去效外住了。

    二津夫人看着他额头上佩戴整齐的象征着木叶忍者的护额,开心地笑了:“恭喜你成为下忍了,鼬,真是优秀呢。”

    他淡淡地笑了,道了声谢谢。

    他的老师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于是又与二津夫人聊了几句,他们三人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聊着聊着,二津夫人突然问他的老师说:“我可以委托你们一个任务吗?”

    二津夫人的任务很简单,是去效外帮她的丈夫收作物。

    本来由谁来执行是由第三代火影决定的,但当他的老师将二津夫人的任务委托书交给第三代火影后,第三代火影大人也就势交给他们执行了。

    他们是下忍,第一次出任务,又是个D级任务,刚刚好可以当作忍者生涯的开场白吧。

    在山本天麻斗志满满却因为这么个简单的任务而失落抱怨的时候,鼬眼尖地注意到年迈的第三代火影大人坐在以木叶村为背景的窗前,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在鼬将视线完会转回来前就移开了目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鼬感到有些不解和不对劲,但他没有细想,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当二津夫人得知了她委托的任务被鼬所在的小队受理后,她很高兴,还偷偷和鼬说:“其实也是想让你见见桑麻,啊,就是那个多亏了你才活下来的孩子,一直很想感谢你。我想让你见见她的成长,虽然感觉这两年来被我们宠坏了长歪了。”

    二津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果二津夫人这番话是在任务受理前对他说的话,他可能会困扰,毕竟他并不是非要见那孩子不可。但现在任务受理了,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虽说如此,但他内心深处却也希望从中寻找到某个答案。

    于是,在一个初雪微霁的清晨,他们去到了效外执行身为忍者的第一个任务。

    他如二津夫人的愿见到了那个已然四岁的孩子。

    他在帮忙的时候,时不时会瞅那孩子一眼,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羞怯的,安静的,平和的,普通的……没什么特别的女孩子……

    只是普通的……

    他看见她小小的身影罩着一件浅色的宽大衣裳,像一只被雪卷起来的小动物般蜷在竹椅上,还脱了鞋把赤、裸的脚缩在了衣物下。可惜那衣物到底不够长到能盖住膝下的所有部分,于是露出了几个被冻得苍白的小小脚趾来。偏偏她还没有发觉,就只是微低着那颗浅灰发色的小脑袋在温暖的阳光下看书。

    她遗传到了她母亲那头浅灰的发,细碎的发丝在阳光下的烘托下看上去毛绒绒的,轻轻搭着她在冬日里微红的耳廓。她整个人淡淡的,就像是用铅笔画出来的一般,平淡的、不太显眼的,但偏偏有一双与之相对的色彩浓烈的黑眸,却是模糊不透亮的,看上去意外有些淡漠,引人注目。

    周围落满了雪,无论是常青的松柏还是褐色的木屋,此时此刻都落满了雪,整个世界都是白的,在这之中,她好似也如那雪般,如那铅画般——安静的、平和的、易抹去的、易消逝的……

    他恍惚着这么想时,她却在介于蓝天雪地中,其身影突然间宛若被白雪覆盖,那淡淡的身影好似被温和的阳光穿过了似的,连清风都要将她的影子同她微扬的发丝一齐吹散了一般。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她好像要消失了。

    他一愣,不自由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

    ……那可是,他所拯救的第一个生命……

    鬼使神差的,他走了过去。

    他不允许……

    “在太阳光下看书对眼睛可不太好。”

    他站在她面前这么轻声道。

    他看着她呆愣愣地仰着软软的包子脸看他,那小小的身影被他挡在阳光前的姿态给拢在了阴影里,阳光再无法穿透她了。而她的一切也在他的眼里一点一点的清晰了起来,他们两人阴影开外的间隙中,彼此的发尾剪影在书页边上的阳光中飘扬。她微微眯着眼看他,那双黑眸里在没了阳光的翩跹后终于散去了一层飘渺的虚色,也没了朦胧淡漠之感,显出一种活泼明亮的眸光来,也溢满了不同于别人的光华。

    那是与他见过的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同的感觉——清明的、平和的、干净的、温柔的、满是善意的……格格不入的。

    与这个尚且纷争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平静祥和,还有眼底那种毫无阴霾的温柔。

    ……奇怪,明明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明明应该还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年龄才对。

    倏然间,他想起了四岁那年见过的战场。

    他突然也想起了他的弟弟佐助,那个同样十分干净的孩子。

    他突然觉得,这孩子就应该永远呆在这里,不管是被白雪掩盖也好,还是被阳光穿透也好,甚至是被清风吹散,也好过置身于外界的喧嚣中。

    因为她可能会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而这个世界,不允许她这种格格不入。

    ……也许他不需要想太多,说不定她再长大些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残酷得能将这种格格不入给磨平。

    他微敛着黑瞳冷漠地想。

    即便他……不反感那种格格不入。

    但是当他目光触及到她那双明亮平和的眼眸前,他倏然一愣,看着她不知为何渐渐染上明媚笑意的模样,也终于不可抑制地柔和了眉眼,轻轻地笑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她真是个特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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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麻家的蔬菜在那个冬天收割完后,桑麻也一起从郊外搬回了村子。

    在外人看来,年仅四岁的她很懂事,甚至能够帮父母看店了。人长得可爱,白白软软的,总是像只困倦的猫咪耷拉在蔬菜摊前。她不算健谈,也容易害羞,但很礼貌,会撒娇,但不会过分,性格很好,人缘也不错,同龄的孩子都愿意和她玩。

    然而那时的桑麻表示,她已经十九岁了,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她重新搬到木叶来住后没多久,就因以上的原因交到了很多朋友。但因为她不太爱出门和不热衷玩闹的缘故,也不能算是很熟,只能说他们都对她十分友好。

    那时邻居的山中家有一个女儿井野,但那时她才两岁,桑麻和她谈不上朋友,也就当小妹妹看待了。至于后来是怎么当上朋友的,桑麻表示一言难尽。

    总之搬到木叶后生活也热闹了起来,形形色色的玩意比郊外多得多,也有很多小说可以看,生活得还是挺好的。

    只是有时她还是会怀念以前的世界,但渐渐的,也就没那么想了。

    时间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

    值得桑麻开心一提的是,自搬到木叶后,她经常遇到那个叫“宇智波鼬”的男孩。虽然每次都是她趴在摊前看店时恰巧看见他从街上路过,但她还是很开心,每次都会红着脸鼓起勇气和他打招呼。

    他也经常来买番茄,据说是顺路,而且他弟弟爱吃,于是他们渐渐熟络了。

    桑麻自此爱上了看店。

    她很多时候都缠着她母亲说让她看店,她说她会算数,会称斤两,基本都会。她的这种行为被大人们当作了人小鬼大,索性口头上就答应她了。于是来买菜的人很多时候能够看见,不管店主在不在,总有一个小女孩趴在那探出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看上去困倦昏昏欲睡的,但还是努力眯着眼瞅着一层不变的街道,就为了能多看那个小小少年一眼。

    虽然说桑麻和鼬很长时间内的相处模式都只是隔着蔬菜摊问好罢了,即便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了,但桑麻还是很喜欢这种不长不短的距离,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老板娘等待着某个心仪旅人的浪漫感觉。

    啊,说是心仪好像不太好,她只是从第一次见到他后就莫名其妙期待着看见他罢了,明明也没有多余的相处了。

    ……但还是算喜欢吧。

    然而,心理年龄已经二十的桑麻也因此有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这让她有些羞愧,也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说到底那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罢了。

    不过这是桑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反正都是第一次做人,都是第一次恋爱,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而且也不是说她羞愧就能停止对他的好感,她依旧期待见到他,依旧想要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你好”也够了。

    她喜欢一个人,向来不会因为外界而停止。

    当然,如果停止了,也一定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

    说起来,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孩子呢?

    ——因为他是特别的。

    当时的桑麻咧着小虎牙笑得有些傻,反正说不上来,就是喜欢。

    喜欢初见时那种如白雪般的清冷、温柔……和孤寂。

    “……”

    ——他是特别的。

    特别到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

    喜欢他出现时就能带给她的安心感,因为他太优秀耀眼了,所以他的身影总会如初见时那般剥夺占据了她的整片视野,能让她遗忘了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多么令人安心的存在啊。

    ……多么令人安心啊。

    ……令人安心……

    她想着想着,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慌,瞬间不愿多想了。

    “……这是,喜欢吗?”

    她自问道。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段时间,导致她整天魂不守舍的。

    直到有一天她依母亲所托去买东西,偶然间路过一片湖上的小道。

    她看见湖边的桥上,那个蓄着小辫的小小少年正在和一个同他一般年纪的漂亮小女孩吃三色丸子。

    那个小女孩她认识,叫宇智波泉,村子的孩子有时会拉着桑麻同她一起玩,是个性格很活泼开朗又讨喜的孩子。

    桑麻抱着买来的东西,稍稍放慢了脚步。

    放着放着,她突然就走不动了,就看着他们两人小小的背影和听着泉偶尔随风飘来的轻笑声。

    她看见那个小小少年微微侧过青涩的脸颊来,上面有淡淡的红晕。

    桑麻一愣,突然间脸颊发热,心脏在欢快鼓动着,连抱着东西的手都在冒汗,脑袋也一片空白,但本来平抿着的嘴角却蓦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她深呼出一口气,在他微微侧过头来看见她时,笑容灿烂,却只是十分安静地朝他挥了挥手当作打招呼。

    然后又在他愣然的目光中安静地跑走了。

    迎着风跑在小道上的桑麻想,她知道答案了。

    ……她是喜欢他的。

    ……喜欢到光是看见他就很开心了。

    喜欢到方才看见他后连鼓起勇气出声打个招呼都不敢。

    喜欢到光是知道他喜欢三色丸子就很开心了。

    喜欢到看着他能够露出那副脸红的样子,就很感谢泉。

    喜欢到不敢打扰他的世界。

    喜欢到希望他幸福,哪怕那个人不是她也没关系……

    喜欢到与他有关的事物,不管什么,都让她只剩下开心的情绪了……

    所以可以的话,希望可以一直喜欢他……

    ……

    桑麻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听说是任务多了起来,好在他和队友的关系好了起来,整个人都多了份别样的生气。

    桑麻为他高兴的同时,自己的生活也在继续。

    一个初夏的清晨,微风和煦,阳光暖和,她被朋友约到距离村口较近的地方玩。

    她们在一处无人居住的屋檐下玩着跳格子,桑麻在阴凉处有些无聊地掷着小石子,突然听见上面的屋顶上传来几声绵绵无力的猫叫。

    她一愣,走到阳光下踮起脚尖眺望不算太高的屋顶,却惊讶地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卡在了屋檐边上。它看上去还很小,毛发也不怎么漂亮,大概是被丢弃的流浪猫,正瑟瑟发抖地用爪子勾着瓦片想要从那里出来,但后腿已经在挣扎过程中被瓦片割得见红了。

    几个小女孩也注意到了,纷纷有些慌。附近没什么人,有的说要去找人来帮忙,可一时也找不到,有的则是提议要当场爬上去救。

    桑麻是里面年龄最大的,相比那些小女孩不是很慌,于是她借着一些建筑物的帮忙倒是很轻松就爬上不高的屋顶了,打算把那只小猫撬开卡着的东西抱下来。

    不过说的容易操作起来倒是艰辛。那屋顶的呈三角形的斜顶的,小猫又卡在最边边的位置,桑麻只得趴着挪到那去帮它撬开卡着的东西。

    太阳有些晒,时不时晃花了她的眼,她趴在屋顶上解着那些东西,小猫还不老实,总是伸出爪子来挠她的手。桑麻郁闷地拍了下它小小的脑壳,这小家伙倒是精神得很,流血了都不痛吗?

    然而,在桑麻尚且无忧无虑的那会,宇智波鼬却是染着满身鲜血回来的。

    他的队伍出村执行一个护送货物的任务,遇上了一会戴着面具的强大敌人,所有队友都不幸被杀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刻骨铭心的死亡。

    那是他的老师和朋友啊……

    他在村口简单地登记了下就拒绝了医疗人员的帮助,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清静点的区域。

    须臾间,他听见远处有吵闹的声音,他神色淡淡地抬起疲惫的眼看去,就见那个小家伙正趴在不算太高的屋檐边忙着什么。

    有点危险……

    他想,他应该赶紧过去帮忙。

    但是他刚这么想时,她却已经撬开什么东西了,她脸上来不及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只小猫却已经因为没有东西的桎梏而脱离屋檐即将掉下去了。

    那种高度对猫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下边还有人呢。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见她神色一紧,猛地从屋檐上扑出去了,就为了抱住那只猫而不顾一切地从屋顶上跳下来了。

    他缓缓地瞪大眼。

    生命……在起舞……

    周围有女生的尖叫声,她小小的身影在视野中如同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般转瞬即逝就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生命……在燃烧……

    但她却在几个小女孩的担心中笑得明媚地爬起来了,还将手里护得好好的猫露出来揉了揉它的脑袋。

    她的目光转而不经意间触及到了远处愣在原地的鼬,微微一愣便抱着那只小猫拨开了众人朝他跑来。

    她浑身都是沙土,手臂上还有擦伤,却笑得十分开心。然而,待她走近后见到他一身的血迹斑斑却是微愣道:“鼬君,欢迎回来,心子姐他们……”

    他神色寂寂地张了张嘴,面对她担忧的神情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却只是径直将额头抵在了她瘦弱单薄的肩上。他的稍长鬓发遮掩了他的面容,也扫过了她的锁骨,痒痒的。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一会就好,让我……这样站一会就好。”

    她一愣,腾出一只抱着小猫的手缓缓拥住了他只比她高上些许的身体,轻声道:“鼬君,在发抖呢。”

    他一愣。

    那时的桑麻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没事了哦,没事了哦,鼬君……”

    “嗯。”他略带硬咽的声音响起。

    生命会诞生。

    生命会死去。

    ……

    小小的少年感受着她在耳边呢喃的轻声细语,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发痛,甚至隐约还感受到了她肩膀处衣裳的湿润感。

    他想,他离答案更近一步了。

    生命会诞生。

    生命会死去。

    生命会彼此安慰。

    生命亦会彼此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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