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微沾的草叶间,有轻巧的脚步拂过,咔嚓一声踩在了某段枯枝上,发出若有若无的草屑声。接近初夏的清晨,一个身穿暗色高领长衫的黑发男子抱着一把红伞行走在翠绿的树林间。
这个介于春与夏的时节,淡蓝的雏菊和蒲公英却已然开满了林间的袭凉处,低矮而蔓延的柏叶枝上,树影一层一层叠下来将晨间的阳光稀释了几番,仅残留下一抹朦胧的暖纱笼在随风微晃的万叶丛树中。
暖凉暖凉的清风中,斑踩着花草攀至膝盖的废弃小道,时不时停下捻起周围可疑的树枝看。周围的蒲公英在风中纷飞,偶然间抬起头看去时可能会将那雪白的棉状花絮与那树叶间的光斑混淆,黑发青年将手中沾着露水的半截枯枝扔掉,果然一抬起头便猝不及防地被那如羽毛般的花絮沾了鼻尖。
他平静地用拇指抹去,看着在金色的阳光中开得张扬的满目雏菊,掂了掂手里的伞想着要是它蓦然打开,会不会也如同这些花一样美丽得恣意夺目。
这么想着时,他突然为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一愣。
……说到底只是一把伞而已。
他挥着伞动作随意地拨开了眼前及膝的花草,但当目光触及到伞面上的草叶后又用手不动声色地拂去了。
不多时,一朵淡蓝带金的雏菊卡在了伞尖处,他淡淡地瞥了眼,也就不再多管了。
他今天出门是想找到那个几天前那个叫桑麻的女性。他想找她的这件事不打算和任何人说,更别说问朝原多楹可能知道的情报了,所以只得自己来找。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还下了雨,当初那个女人离去的痕迹都被抹去得差不多了。现在侦查得颇为辛苦,早知道以前就得更加努力地和今子学侦查的技巧了。
好在附近好像有人认识她,颤颤巍巍地给他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在去的路上,他会想那个人会不会早就离开了。
毕竟如果是普通人发生那种事的话肯定能走多远走多远。
但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见他?
如果她还活着……
这到底是什么幻术?还是什么骗局?
这是他这几天苦思得近乎恼怒的问题。
六年前她明明已经……她……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怎么可能……
这几天,每当他想要说服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时,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停止思考,仿佛在否认那个早就知道的事实。
如果不是她……
如果是她……
尽管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他情不自禁开始竭力回忆几天前那短暂的时间里,有关于那个女人的细节。
现在仔细一想好像也只能想起那个人大概的轮廓罢了——一头浅灰的中长发,一身素色的便衣,纤细瘦削的身形,还有……
……还有什么?
他好像连她的脸都没看清楚。
只记得有剑,有血,有颤抖的哭声……
想到这,他微微瞌下眼想要敛去在眼睫上翩跹的细碎阳光,突然觉得林间这些总惹人恍神的光线十分恼人,便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他在接近树林的尽头拨开了前方长得老高的狗尾巴草,便见一斜顶木屋。
这情景似曾相识。
但是当他看到那木屋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蹙起了眉,但在顷刻间终是平复了冷意肆然的眉眼。
然而,他站在草丛里没再往前了,就抱着伞站在那树林下的阴影下看着不远处的木屋,他的身形笼在阴冷的树影里,面容俊俏但又冷硬,他漆黑的眼睛如他平抿的嘴角一般平静,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在沉静得像是一座伫立在林间的暗色雕塑,不仔细看的话还会以为是什么团团簇簇的树叶投下的一片墨影。周围很安静,草木在悉悉卒卒地响,头顶上时不时有稍长点的细嫩枝条带着扁平的叶扫过他的眼帘。
终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越过那些狗尾巴草,往前踏出了几步。越往前走,木屋里面传来的声音就越清晰,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他就走不动了。
蓦地,他察觉到左边的草丛里有刻意的动静,眼眸一凛便朝那里掷去一个苦无。那苦无隐入草间便没了声音,然后下一秒,一个脑后绑着小辫的俊秀男子就表情颇为惊讶地显露出纤长的身形来。
赫然是泉奈。
“泉奈?”
“哥哥?”
他们同时一愣,兄弟俩就隔着几米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突然间,木屋的门扉动了。
他们同时一惊,泉奈又“咻”的一声飞快隐入了草丛中,斑更是一瞬间抱紧了伞,竟像个紧张的大孩子。
下一秒,他已然瞬身蹲在了屋檐上。他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到默然,但他的注意力没一会儿就被底下走出的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吸引了。
身形大点的是个背影纤细的黑色长发的少女,正抱着几个小药罐打算收屋前石块上晒着的草药。
小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卷毛小鬼,眼熟得很。
“……”斑沉默了。
宇智波镜,长本事了啊。
他面无表情地想,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想要翻到屋子后面的空地上。
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喂,安由。”
但底下的窗口突然传出了声音,让他下意识停了动作。那声音上次有些不一样了,上次是哭着的、呜咽的,但这次却轻轻的,柔柔的,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能不能看看屋上是不是有猫一不小心跳到上面了?我好像听到有小动静。”
斑:“……”
“你不会自己看吗?”那黑发的少女在屋外朝里面道。
“哎,你看下嘛~”那声音又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整理东西嘛,懒得走出去了。”
不等那黑发的女孩再回应,跟在她身边的孩子俩高举双手自告奋勇道:“桑麻姐!我帮你看!”
斑:“……”
泉奈:“……”
于是那小家伙就绕着木屋和屋后的草坪看了一遍,但确实没看到什么:“桑麻姐,没有哦!”
“哦,那就好。”桑麻放心道。
周围总是有野猫爱跳到这屋檐上栖息,然后又下不来。她以前养的第一只猫小黑,也总爱跳到屋檐上下不来,最后总得她爬上去抱。
桑麻在屋子里把下午准备离开时要带的书收好,不过那些资料凌乱得很,现在只能先叠好再慢慢收,否则以后就难分类了。
安由的病人今天已经好了,她们下午就可以走了。
无奈的是镜这孩子又偷跑出来了,说是要为她们送行。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在知道她们去意已决后,今天来后也没像前几天一样总是撒娇叫嚷着不让走了,只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桑麻虽然也对这可爱的孩子有些不舍,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是吗?等下要走时顺便将他安全送到宇智波族地附近好了。
屋外,安由看着一直在她身旁打转的小团子感到有些诧异。
这小鬼不是一直很黏她师姐的吗?今天她们要离开了,怎么反倒一直跟着她?
还对她殷勤得很,又帮她收草药又递水的,当注意到她看他的目光时还会露出个无辜又可爱的笑容来。
不过可惜的是,她可不像她师姐那样喜欢小孩子,所以全程免疫。
这么想着,那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便瞄了瞄屋内的桑麻,在确定她没怎么注意他们后便在安由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起白嫩的包子脸委屈地小声道:“安由姐,你们别走好不好?你最好了,我超喜欢你的,你走了我超舍不得的QAQ……”
他的眼角还挂上了两滴眼泪:“我知道桑麻姐也最疼你了,你说不走了她一定会留下来的……”
安由一脸木然:嘿,小鬼,你的意图已经暴露了。
于是,安由温柔地笑了,手中收草药的动作不停,颇有些得意道:“当然,我的师姐最喜欢我了,所以我说要走她就一定走。”
“……”镜撅起嘴小声嘀咕道:“安由姐真是小心眼。”
“嗯?”安由微笑着用满是草屑的手摸了摸他的卷毛,温柔道:“说什么呢,小鬼?”
“没有!”镜瞬间扬起大大的笑容来:“安由姐真漂亮。”
“……”啧,油嘴滑舌的小家伙。
在安由和镜说话的空档,泉奈在隐蔽树林间倚在一棵高大的树干前看着拿着把红纸伞踱步到他身边来的哥哥,困惑道:“哥哥,你是有事刚好路过吗?”
“嗯。”斑看着泉奈疑惑的神色面不改色道:“突然听到了镜的声音,所以来看下。”
语毕,泉奈则是主动解释道:“啊,我是因为镜总是乱跑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
闻言,斑微微蹙起眉道:“镜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啊、嗯,这个嘛。”泉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黑发,一不小心把小长辫都给挠乱了,斑看着自家弟弟的可爱行为有些好笑,但他本人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说着镜的情况道:“就是、他之前不是说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人了吗?所、所以……”
“……”
看那小鬼转得那么殷勤,是喜欢那个黑发的女孩子吗?
但是相比于泉奈的担心,斑并不打算对镜的行为说什么,反正不管是什么感情,都要看时间和人心的考验。
身为宇智波家的人,还是他的侄子,胆子就应该大些,喜欢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惹什么麻烦或出事,他是不会多加干涉那孩子的。
泉奈则是把斑的沉默当作是对镜的担心了,笑着安慰道:“不过哥哥别担心啦,先不说镜年龄这么小是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已经先观察过了,那是个好女孩。”
“是吗?”斑不甚在意地淡淡道。
“是啊,那个叫桑麻的女孩子……”泉奈猛地顿了下,说到“桑麻”这两个字时下意识看了他哥哥一眼,在发现他没什么情绪后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继续说,只是声音放轻了点:“她对镜很温柔,小孩子确实容易有好感。”
“……”
不知道是不是泉奈的错觉,他觉得他哥哥的气场有一瞬的冷意。
半晌,那个黑发青年平静地低声道:“一个小鬼懂什么喜欢。”
语毕他还淡淡地瞥了泉奈一眼,道:“你知道了怎么也不管管?”
泉奈:“???”
哥哥你不也是知道的吗?!!
在泉奈一脸懵逼时,屋内的桑麻看着屋外的两人收草药收得差不多了,就朝镜招了招手,那孩子眼神倒也精明得很,马上就注意到了,于是飞快地跑进屋来,乖乖站在她面前。
桑麻见他头发和双手上都沾着草屑,便拉过他的手拍干净了,然后笑着将一个亲手缝的护身符递给他:“好了,送给你的礼物,虽然很简陋就是了,但里面有我亲手写的祝福哦。”
小家伙没接,只是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认真道:“可是桑麻姐,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桑麻一愣,既而无奈笑了。
“护身符可以有很多个。”镜继续道:“可是桑麻姐只有一个。”
人小鬼大的话。桑麻心里这样好笑地评价着,无奈笑道:“怎么回事呀镜,说得我好像要怎么了一样,我又不是现在离开了以后就见不到了,我保证以后再来的话会……”
“之前我父亲上战场前也是这样说的。”
那孩子忽然低声地打断了她。
她一愣,就见那孩子的泪珠开始往下掉:“然后他没有再回来了。”
“……”桑麻抿了抿嘴,下一秒将哭泣的孩子轻轻拥住怀中,轻声道:“是吗?那真是抱歉。”
“桑麻姐……”小家伙在她的耳边哭:“我讨厌离别,我讨厌死亡,我讨厌战争!”
这一刻,桑麻近乎无力地垂下了眼,眉眼间也显出无助的神色来,因为这是她现在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孩子的话题。
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前年,在她作为二津桑麻时,有一个黑发的小少年也是这样在她耳边说道:
——“桑麻,我讨厌战争……”
而在几年前,她作为宇智波多榆时,有个少年也是这样道:“我讨厌战争。”
当时她是怎么安慰他们的呢?
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肯定是些很不负责任的话。
那时的她没经历过生死,没经历过战争,只知道说漂亮话。而现在,经历了很多事的她,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是,现在的她只能对这个孩子说这样苍白的话:“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或早或晚罢了,但在这之前,镜你只要记住一点,我们都要努力努力地活着的。”
……她也最讨厌战争了。
“只要努力活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她一直是这样相信着的。
等镜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已经快要中午了。小家伙挺倔强的,不哭了,就红着眼把她送的护身符好好揣怀里了,然后又同往日一样笑得可爱灿烂。桑麻忽然觉得镜一定也是个被迫早熟的孩子,只是平时擅长掩盖那些悲伤的情绪罢了。
桑麻让他回去了,毕竟快要中午了,回家吃饭不让家人担心是最好的。
但镜硬是要下午才走,桑麻也很无奈,实在拗不过这孩子。
待简单吃完午饭后,镜说要出去外面玩,但当他靠近草丛时却突然被一只手拖了进去,他想要叫喊,但顷刻间就被轻松制止了。
待他视线清明、想嚷一句“你们敢碰我我舅舅不会放过你们的”的时候,就见两个眼熟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个笑得十分温柔,一个,呃,眼神好恐怖QAQ!!
日光闪耀的树荫下,面色淡然的黑发青年蓄着一头微炸的长发,漆黑的眼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但语气有些危险道:“玩得很开心?”
镜想也没想,十分熟练地脱口而出:“对不起舅舅我错了!QAQ!”
斑嗤笑了下,看不出情绪:“你还知道你错了?”
镜立马疯狂点头。
泉奈看着镜悬泪欲泣的可怜样,想说哥哥你吓到他了,小孩子喜欢跑出来玩是天性。
但没等他开口,斑突然对镜轻轻开口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镜疑惑自家舅舅问的是“那个”而不是“她们”,但他疑惑了一会便很开心地回答道:“哦,安由姐虽然总是很嫌弃我,但她很好的!她……”
“另一个。”斑突兀地打断他。
泉奈颇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镜也被他吓得一愣,既而脑袋一空只能干巴巴道:“桑、桑麻姐是个超温柔的人。”
语毕,黑发青年没再说话了,镜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说实话,镜和自家大舅其实不太亲,因为打他出生起他的大舅总是深沉冷漠的,也不怎么刻意和他亲近。他身为一族之长总是很忙,很多人都怕他,就连镜有时也会被他暗沉无情绪的眼神吓到。
即使二舅总是说他其实很温柔。
但现在他的这个舅舅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却因他的一句话而显得柔和了些,这让他感到有些惊奇,惊奇到都敢直接问道:“舅舅你是来找我的吗?”
“……嗯。”黑发青年一愣,随即轻声应道,他难得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揉乱了他的卷发道:“别总是让你母亲担心。”
他母亲近年来的身体因早年的战场生活而不是很好,让她担心总是不好的。
泉奈附和地点了点头。他也是因为这点,而且知道今天下午她们就要离开了,他猜镜中午是不会回家吃饭的,所以今天早上也就提前和今子姐打个招呼了,说要带镜出去玩。
而这时小家伙倒是很懂事道:“嗯,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斑淡淡道。
见没什么好说了,镜立马就想走了,但斑却突然话锋一转:“我有事要你帮忙。”
泉奈和镜都诧异地看着他。
这么小的孩子能帮什么忙??
泉奈率先开口道:“哥哥,你有什么忙我可以……”
那个黑发青年好似没有听到泉奈的话一般,径直拿着伞摆到镜面前问道:“你看过这把伞吗?”
镜歪了歪头瞅着眼熟,没一会儿便道:“好像是桑麻姐的。舅舅你怎么有桑麻姐的伞?”
……这小子已经和别人熟稔到能认出别人的伞的程度了吗?
斑心里平静地想,表面平静地撑开了伞让他看里面的字,道:“你知道这里面的字是她写的吗?”
镜看着那些看不懂但挺好看的字摇了摇头。
斑没应声,只是垂下眼睑掩去了眼里的神色,朝镜低声道:“你的任务就是问清楚是谁写的,能做到吗?”
一旁的泉奈眯了眯眼。
哥哥他,在确认什么?
斑刚说完,却发现这小家伙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了。
斑:“……”干嘛一副看坏人的神色?
虽然镜对自家舅舅的请求感到奇怪,但他到底是个孩子没想太多,犹豫了会,便点了点头。
恰逢这时,安由的声音传来:“喂,镜,你在哪呢?听到了吱一声。”
镜好像接受了什么沉重的任务般点了点头,便在泉奈和斑淡淡的视线中从草丛里一溜烟跑了出去,很是活泼的样子:“吱!安由姐我在这里!”
“你别乱跑啊,等下走丢了我师姐会说我的。”
“对不起,我只是刚才看到树林里有两只好大的猫咪。”
泉奈:“……”
斑:“……”
“果然刚才我师姐说的动静就是那两只猫吗?”
泉奈:“……”
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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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欲睡的午后,镜倒是精神得很,他瞅着趴在窗口小憩的浅灰发女子,不太想打扰她。
他转眼看着安由正在打点东西,还拿出了一把暗色的油纸伞来,便眼睛一亮,趁机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安由姐,这把伞真好看。”
“哦?是吗?”大概是不想打扰到桑麻午睡,安由的声音也小了点。
“你们只有这一把伞吗?”镜趴在案台上瞪着双大眼睛疑惑道:“要是路途中下雨了怎么办?”
“当然得再买一把了。”安由将手里的伞打了个转,平静道:“我师姐的伞前几天丢了。”
镜这时默默地想起了他大舅手中的那把。
他莫名有些心虚,但他还是转了转眼睛,努力表现得自然点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有见到桑麻姐的伞。我好像还隐约看到桑麻姐的伞里有漂亮的字,那是桑麻姐自己写的吗?”
安由诧异于他莫名其妙问这些问题。不过也是,现在的这个时候总是这么无聊,连着聊天的内容也无聊了。她看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好像想说什么,但又好像怕被桑麻听到,于是压低声音靠近镜的耳朵道:“怎么可能呢,我师姐现在写字还不太好看的,怎么可能题那么漂亮的字。”
她和她师姐的伞已经用很多年了,是当初她们在旅途中一位如今已逝的女性长辈送她们的礼物,里面可是有那位长辈用特殊处理题的一句漂亮的俳句。
即便她师姐一直在练字,但那样漂亮的字她师姐目前还是写不出的。而她的师姐因为练了这么多年了字还不是很好看,总是抓狂得很呢。真是孩子脾气呢。
可是她师姐还总想要在里面画些奇怪的东西,每次都被她阻止了。要知道墨水没经过特殊处理怎么可以在伞里乱写,一碰水就糊了,这样那伞大概也会脏得很了,哪还会有人想用。
上次看到那伞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的,安由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年保护了那伞不受她师姐的催残很有成就感,可是没想到前几天却是弄丢了。
她还为此郁闷了好久。
对此,镜眨了眨眼道:“真的吗?”
安由小声道:“我骗你干嘛?那伞本来还不是我们的,是别人送的,字也是别人写的。”
“哦。”镜轻轻应声道,他顿了顿,忍不住多问了句:“那写出那好看的字的人是谁呢?”
安由露出尊敬而怀念的神色来,轻声道:“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女性,不过她前不久刚好去世了。”
“……哦。”镜闷闷地应道,他隐约觉得这个答案不是他舅舅想要的。
但他还是找机会跑到草丛里去了,不出意外他的两个舅舅都在等他,他也如实把情况说了。
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大舅却缓缓瞪大了眼,声音轻很有些听不轻了:“……不是她写的?”
下一秒,他面色冷然道:“那是谁写的?”
镜被他吓到了,磕磕绊绊道:“好、好像是一个已经逝世的大姐姐。”
斑的瞳孔轻微紧缩,眼眸里有一瞬的死寂。
……逝世?
不可能。从那墨水来看,是近期的……怎么可能……
镜又道:“听说前不久逝世了。”
“……”
什么意思?
她还活着?
她已经死了?
她……
……
斑的脑袋一瞬间有些混乱了,本就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几天内被他硬塞进了脑内,现在来告诉他一切都是最坏的结果?
……他又要再次面对那个可怕的现实了……
……
他猛地站起身来,随即冷着脸朝那边走去,却突然被一旁的泉奈抓住了手。
他面色冷然地回头,就见泉奈难得严肃地看着他道:“哥哥,你想干嘛?”
斑没说话,只是神色死寂,眼睛隐隐有发红的趋势。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泉奈也冷着脸严肃道:“哥哥,你在确认什么?”
泉奈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觉得他的哥哥在确认着什么,而现在这个结果显然不是很好。他好像一瞬间联想到了什么,对他哥哥的反常隐约有了点头绪,但他实在不愿去想那个可能的猜想,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他哥哥什么也没说,想要甩开他的手朝那座小木屋走去。
他要亲自去确认才行……
“放手,泉奈。”斑抬起眼低声道。
泉奈眼神凌厉,终于道:“哥哥,那是不可能的事。”
“……”
泉奈觉得事情变糟糕了。
从去年那个冬天起他就知道了,他的哥哥,从没变过,至今也会为几年前已然死去的那个人期待着。
他哥哥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①
泉奈可以谅解他的哥哥忘不了她,也可以明白他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痛楚,但他无法放任他哥哥的荒唐与深陷。
一个死去的人,还活着?
可能吗?!
那个人,早就已经死去了啊。
他们可是忍者啊,是只能相信死亡的人。
“不管怎样,哥哥……”泉奈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是多么无情,但他必须说。他抬起勾玉旋转的血红眼睛,面容决然,竟一改温和的神色,像个无情的裁决者:
“你应该知道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斑的瞳孔随着他的话语而缓缓紧缩,神色迷茫而恍惚,好像被迫揭开了什么血淋淋的现实般。然而,顷刻间,他双眼一红,又是一个刹那间,树林轰响,沙尘飞扬。
泉奈猛地一惊,飞快护住了一旁早就吓傻了的镜。
烟尘袭卷间,泉奈只能窥见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瞬悲伤的神色。
待泉奈再一眨眼时,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桑麻和安由在屋内因为从屋外巨大的动静一惊,跑出来时便被满目的风沙和木屑糊了一脸。
桑麻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但在她耳边,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像是无形的风卷走了所有的白云,像是某种高贵冷艳的鸟类掠经了她的天际,刹那间挡住了阳光,好似吸收了所有的光,让她的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只借由余光呈现出一瞬的光怪陆离。
那是浮光掠影中的一道熟悉人影——长长飘扬的衣袂,鼓起的袖口,飘扬的黑发长发,以及一双笼罩在太阳黑子下的与她刹那间对视的鲜红眼眸。
她愣愣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奈何不甚清明的风沙中,他们彼此的面容在刹那间错了位。与此同时,她的喉咙顷刻间便被一只手狠狠扼住了。桑麻瞬间觉得双眼发黑,整个人被来人从地上提起来,窒息感一阵阵袭来,耳边是安由和镜的哭声。
“哥哥!镜还在呢!……你……不……等……”
——什么鬼?
桑麻费力地睁开一只眼来,双手下意识扒拉着扼住她喉咙的手顺着手臂看去,就见一双血红的眼睛。来人冷声道:“那个人……送你伞的那个人在哪里?!!”
——什么,他问这个干嘛?
“去、去世了。”她费力地如实道,一瞬间感觉喉咙又被扼紧了。
“什么时候?!在哪?!那个女人!那个……”
桑麻觉得视野发黑,还隐约冒着星点,快要呼吸不了了……
怎么回事啊,上次的事还是不放过她吗?
——他这次是真的要她死!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桑麻脑袋因供血不足而发昏,却突然觉得恼怒极了。
——“多榆你,就由我来保护。”
——“你就不能更加重视自己的生命吗?!”
视线模糊之际,有美好而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但随着窒息感一阵阵袭来、随着她意识的模糊,那个多年前这样嚷嚷的明朗少年好像也要随之远去了。
明明是他……
桑麻咬着牙,力气大得咬破了唇,她那双焦距开始涣散的眼睛里有浅浅的雾气腾起。
明明是他要她更加努力活着的!!
“你给我够了!!发什么疯?!宇智波斑!!”
她失控般用尽力气猛地喊出来,却好像一瞬间就被榨干了肺部所有的氧气,像条濒死的鱼。
但他神色有些疯狂,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般自顾自冷然道:“伞里那些字,写那些字的那个人在哪?!!”
桑麻的意识早就涣散得差不多了,隐约听到一些“伞、字、人”等什么字眼。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什么伞啊……
是指她的伞吗?
对了,她上次弄丢的伞无聊时用中文绘着不算成功的时空间忍术,是被他这个敏感的家伙察觉了吗?
他是想知道那时空间忍术是谁绘的吗?
桑麻几乎停止运转的大脑艰难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斑面无表情地扼紧了眼前这个浅灰发色的女人的喉咙,身旁有泉奈焦急阻止的声音,以及吵死人的哭声。
“放开我师姐你个混蛋!!放开我!!你们呜宇智波就会欺负我师姐!!”
“冷静点!!别过去!喂镜!!你们先给我冷静点!!我来阻止哥哥!!”
“呜呜呜呜放开我我最讨厌大舅了!!”
吵死了……
……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种有了希望后又被打破的感觉?!
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
呜……怎么可以……
“是、是我写的……”那个女人气若游丝地说。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知……
“那些字,是我写的……”
空气中有了一瞬的静默。
斑不可抑制地瞪大眼。
这个女人,说了什么……
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松手。她的气息却已然随着方才那句话而小得几乎感受不到了。待到她扒拉着他手的双手快要滑下之际他才像被惊醒般猛地松了手,而她的身躯顷刻间便摔在地上。
“师姐!”
“桑麻姐!”
“我最讨厌大舅了!呜呜呜呜大舅最讨厌了!!”
镜那孩子跑到他身边来发狠地锤打他,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愣愣地看着躺在脚下的那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咳咳咳……”半晌,恢复了点意识的桑麻从地上费力地支起身来,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离死只有半步了。
她的意识还浑浑噩噩的,甚至出现了耳鸣现象,但她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话:“对不起……”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她下意识顺着声音抬起模糊的眼看去,就见一只手颤抖又小心地朝她伸来,她瞳孔一缩,抬起手猛地挥开:
“不要碰我!!”
那一瞬间,眼前那个青年表情空白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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