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阳光渐明,竹叶在午后清凉的风中飒飒作响,雨珠顺着尖细的叶茎落下的瞬间,短发的宇智波男子环视四周倒在地上的人一圈,清晰的声音也在空灵的竹林间平静地响起:“估计是朝原多榆自己惹的麻烦。”
“杀了。”
世界一片清明媚丽的当下,那个背对着她的长发男人这样平静地说。当最后的雨丝落入尘土中时,他身穿高领长衫的身影也终于清晰了些,但依旧只给她模糊的视野中留下一抹仿佛一眨眼就能被耀眼的阳光稀释掉的剪影。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喉咙却宛若磨合着什么金属似的,连着这样平平发出的嗓音也带着一种沙哑低沉的冷意,惊动了一只不知何时开始停留在了桑麻发顶的凤尾蝶。
于是下一秒,桑麻就不出意料听见了刀刃刺进那些未死的敌人的身体里的声音。
前方那些任人宰割的敌人或嘶吼或闷哼,又或是早就出不了声的……桑麻耷拉着脑袋想象着那些人死前该是怎样的神色,自己却一动不动的,像个等待死亡的垂死之人。她低着眉听着那些声音,眼帘中有几缕浅灰的鬓发在乱飘,她虚了虚眼,浑浑噩噩地想要数清有多少根发丝,但心绪却随着血腥味的加重而变得异常清醒。
她死寂沉沉地想:所以说真的不能多管闲事。搞成这样……多楹安全了,但安由回家后找不到她怎么办?
与此同时,前方有人提着刀往她的方向走来了。
桑麻听着那属于忍者的轻巧脚步声,垂在草地上的指尖不禁微动。她微微抬起一只眼想要去看最尽头的那个人,但却被前方提着刀的陌生男子占据了大半视野,于是她只能通过阳光与竹叶间隙合成的刁钻角度看去,但这次却只能瞅见一点飘渺虚晃的衣袂了。
她淡淡地笑了下,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脑袋发昏地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斑的身高肯定还不过一米八。
……她遇上他,总是意外平静呢。
即便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眼帘中的草地上已然投下片浅浅的阴影,她微瞌着眼,轻抚着指尖处溅上的血液,准备下一步动作。
但是突然间,宇智波初突兀地出声道:“等一下,她或许是无辜的,应该不是敌人。”
桑麻微动的指尖微顿,既而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这是在干嘛?
刚才她们还在以死相搏呢。
提着刀走来的宇智波火核也微微停了下来略显困惑,但他没一会儿就转眼看向了另一个人。很明显,他是在等斑的示意。
没有人知道宇智波初突然间是怎么了,但见她站直了身,直接看向斑对他正色道:“我突然想起我之前好像见过她,就是个与朝原多榆无关的普通人,今天应该是不小心波及了进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甚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更别说一丝恶劣之意了,这让人无法想象她方才差点丧命于她口中的无辜之人,而她现在突然就为她说话了。
然而,竹林微掩的蓝天白云下,那个黑色长发的年轻男子却好像对她的突然转变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只是双手环胸用黑色的眼眸平静地瞥了她一眼,一边微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抖去了袖子上沾的微湿竹叶,他动了动嘴角,下巴微掩在高高的领子下连着声音也显得轻而淡漠:“普通人?连普通人都能把你搞得这么狼狈了?”
宇智波初一噎。
确实,她一开始小看了那个连像样武器都没有的家伙了,而且后面那匪夷所思的空间互换也弄得她一时不知所措。
她可没听说过有那种术啊。
“可是斑,她刚才还一直喊着这是误会什么的。”
宇智波初微瞌着眼又道,这次她的声音小了点。
这下连身为她青梅竹马的火核都诧异地看向她了。
……他所认识的阿初,是这样的人吗?
斑见她这模样,顷刻间便更加无趣地收回了目光,既而微微侧过脸来看向桑麻的方向,平静出声道:“确实不是普通人,只是个弱者罢了。”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不远处的草地上昏迷的黑发女子一眼,微微眯了眯狭长的眼角,像个冷酷而淡漠的裁决者般带着点嘲讽的笑意道:“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闻言,宇智波火核微微颔首,表示懂他的意思了。
宇智波初一愣,既而黯淡地垂下眼,却不打算多说了。她知道,这个人决定的事向来不是她能左右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从来没踏进过他的世界里一步。
于是,她只能看着火核又往前走了一步。
但是那人终于动了。
她在火核略显警惕的目光中抬起垂在草地上的手拔掉了那把钉住她另一只手的剑,然后缓缓弯腰,双手摆在地上,头垂得极低,恭敬地行了个跪拜礼,自始自终都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朝他们颤抖着声线道:“是、是的,大人,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与那个女人顺路同行了一会罢了。”
周围除了她的声音外一阵沉寂。竹叶在高空中旋转着落下,也不知最终落在了哪个角落里。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凤尾蝶在清凉的风中翩跹,无忧无虑得像个天真而残忍的旁观者。
“求、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我……还有一个妹妹……”
竹影微晃的阳光下,那个躺在地上的黑发女子指尖微动。
“没有我,呜,那个爱哭鬼可能会活不下去。”
斑略显好笑地听着那些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地上的女子,既而淡漠地微瞌下眼,似乎想笑,但嘴角最终还是抿成了薄凉的弧度。
“我、我不想死。”
她第一次这样求饶啊,真是狼狈。
“求求你们,我想活下去……”
呜咽着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的桑麻,觉得像要窒息了一般。
尽管她只是眼神平静地垂着头,任由凌乱的发丝掩掉一切表情,但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死命咬着颤抖的唇,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明明对死亡很平静,但身体又反应着她对于生的渴望。
——她还是想要活下去,要努力努力地活下去才行。
——不想再死了。
——不想再留下牵挂的人独自面对世界了。
“真是难看。”
半晌,斑似笑非笑道,眼里全然是对弱者冰冷的蔑视。
但不知道为何,在空气沉默了半秒后他突然冷声道:“给我滚远点。”
在场除了他外的所有人皆是一愣,反倒是桑麻反应得最快,她重重地用额头碰了两下草地表示感谢后近乎狼狈地起身,什么都不管了撒腿就跑。
她跑得很狼狈,踉踉跄跄的,硬是不敢再回头一瞬。
即便她潜意识想再回头看看那个人。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真正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
在逃出西边的竹林后,她开始往居住的方向走,心情已然十分平静了,还在想着自己刚才是说到点了吗?
——斑是有弟弟的人,他懂那种心情,所以她往那里说让他网开一面了吗?
本来没打什么可以靠求饶安全逃跑的侥幸心理,只是想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罢了,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说实话,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桑麻这样想着时被头上树叶上落下的水珠打湿了鼻尖,她有些疲倦地抹了下,却抹了满手血。
她一愣,反应过来后身体瞬间将刚才下意识忽略了的所有疼痛反馈了过来。她咬着牙捂住更难受的腹部,运用自己蹩脚的医疗忍术进行治疗,但情况也只好上了那么一点。
她有些难忍地扶着树干蹲下身来,鸟鸣翠响的丛林间,她却觉得烦躁得很。
所以她自找麻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明明只是个相处不到多少时间的妹妹。
她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受这些罪啊!!
明明多楹和……斑都不关她的事了。
这么想着,她竟莫名泛上一丝委屈与难过,比刚才面临死亡还要难过。
大概是身体的疼痛也放大了她心里的那一丝丝突如其来的委屈,她突然萌生了个幼稚又荒谬的想法——好想跑回去拽着那个人的衣领大喊道:“好痛啊,斑!”
她这个人最怕疼了。
……还有,好想告诉他:“我在这里啊!”
她还活着啊,斑……
“喂,你……”
前方倏然响起的声音让桑麻一惊,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银发男子。
竟然是千手扉间。
他看起来只是刚好路过,却在桑麻抬起脏乱的脸来时也是一愣。但他也只是愣了半秒就反应了过来,然后好似没看到她此时的狼狈般平静道:“雨停了,所以我要回家了。”
所以是回家的路上刚好遇上了吗?
……他还真的一直等到雨停才走啊。
桑麻瞬间觉得有些无奈好笑,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好像忽略了自己一身的狼狈,犹如个平常的相遇般朝他轻松笑道:“早知道就把伞给您先回家了,我那把伞弄丢了。”
时隔几个小时不久,他们就这样以她单方面的狼狈又碰上了。
……真是的,也太狼狈了。
另一边,桑麻离开后不久斑就对其余两人简言地说了句回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阿初和火核已经沉默着先行出发了。
斑则是无视了周围的混乱场景,径直走到躺在地上的女人身边,确定朝原多楹的情况。
“阿初,回去后给个交代吧。”
回族地的途中,火核淡淡地建议道。
他没有特指什么,但内容不言而喻。身旁的女子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他出声后突然淡漠道:“我又赌输了,火核。”
“……啊,你赌运确实不好。”
“……”
斑在朝原多楹确实半昏迷后便近乎粗暴地将她扛起。
朝原多楹这女人现在和他有合作,现在死了太不合算,但是总给他惹麻烦也烦死了。
竹林间的阳光有些晃眼,斑看了看天光乍亮的竹林准备迈步之际,恰逢这时,一只猴子突然从丛丛箤箤的竹叶间蹿了出来,抖落了稀稀疏疏如豆大般的雨珠,须臾间便蹲半空高的竹干上瞅着底下的黑发青年。
斑的些许发丝被这些抖落的雨水打湿了,有些甚至滴到了他的高领内滑入了锁骨下,但他不甚在意。
然而,那猴子却好动无畏得很,在瞅到斑毫无反应后竟开始咧着嘴在竹干上上下跳动,当跳到卡着油纸伞的地方后还新奇地用力跳多了几下,把那把卡在枝干间的撑开的伞跳得摇摇欲坠。
斑受不了一只小猴子还这么吵,更是受不了一只畜生还敢从上而下对着他这样叫嚣着,但他也没什么兴致解决这种在他看来连蝼蚁都算不上的生物,便微微抬起凛冽的眼瞥了他一下,结果它被斑这样轻轻威慑了下,瞬间一颤,顷刻间便“吱吱呀呀”跑没影了。
与此同时,那把颇为碍眼的伞也从枝干上掉了下来,伞檐擦着满地微湿的竹叶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擦过了他的衣角。
他随意瞥了这伞一眼。
然而,下一秒,他缓缓瞪大眼,一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
阳光在这片天地间转换了不知多少个角度,也不知游走了多少圈。那个身形瘦削的黑发青年不知为何在竹叶飘扬的林子里站了很久,也看了那伞很久,久到周围飘落的竹叶都将泛白的红色伞面覆上了一层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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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过去了两天,这天早上桑麻特地起了个大早,她起床把该做的都做了,安由还在睡觉,看时间也差不多该醒了,等一下她们可以一起去远一点的地方吃早餐。
前两天的事在事后没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当时遇上千手扉间后,他什么都没问就用较为熟稔的医疗忍术为她作了应急处理,并且在确认她没什么危险后还很好心地送她回来了,甚至等到安由回来后才离开。
虽然全程他都是冷淡沉静的样子,也没多问,但桑麻猜他肯定知道她去了西方的竹林,毕竟看她所在的路径就知道了。
……莫名有点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
桑麻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竹林里蹿出个人来,是个黑色卷发的小团子。
桑麻一愣,既而无奈地笑了,朝他挥了挥手,轻声道:“镜,你怎么又来了?”
小小的孩子一半身子躲在竹林后,黑色的眼睛十分闪躲,好似不敢随意过来。但在看到她的招手后才咧着笑,在清凉的清晨里红着脸朝她奔过来。
他在桑麻面前站定,背着的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捧着一大束野花举到她面前,仰起头来笑得期待至极,一边咬字清晰道:
“呐,桑麻姐,之前说的事你能答应我了吗?”
桑麻一愣,一瞬间这场景与记忆中的某一幕相似至极,但她只是笑着揉了揉这孩子的柔软短发道:“不可以呢。”
果然,这孩子的眼神瞬间染上了失落,连眸光都黯淡了许多。
桑麻把他身上沾上的露水拂去,笑道:“好了,镜,回去吧,一大早的,小孩子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的。”
闻言,他倔强地看着她,眸光闪耀道:“我才不是小孩子了!是大人了!”
“是是是。”桑麻笑着应和道。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镜这孩子是宇智波一族的人,她第一次碰上他的的时候,这孩子穿着印有宇智波一族族徽的衣服在外面乱晃,全然没有危机意识。
要知道现在的世人对宇智波一族可不怀多少好意。常年处于战争中心的强大忍族向来都是遭人忌恨的,一个小孩子独自在外顶着族徽乱跑,当时还没遭到毒手已经可以说是好运的了。
虽然秉承着不想惹麻烦的原则,但桑麻向来不想看到孩子受伤,于是她当时略施好意,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走上前去正准备想方法让他遮遮背后衣饰上的团扇族徽,他却也一点防备也没有,直接朝她扬起明媚的笑容来。
这可让桑麻有些头疼了。
她不禁咂舌:你说这么小的孩子,出个门连基本的警惕防备都没有,宇智波真的做好安全教育工作了吗?
于是当时的桑麻一脸复杂地把自己用了好久的草帽从头上拿下来系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背在身后恰好遮住了族徽,然后她又莫名其妙地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给他作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最后还亲手将他送到了宇智波族地的不远处看着他安全回去了才放心。
从那以后,镜就经常来找她,他不知是怎么得知她目前的所住地的,每次来都会带着一些讨人开心的东西来。
他从第一次遇见桑麻后就学聪明了,之后外出的衣物上没有半点属于宇智波一族的特征,总是穿得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只是身上的气质到底和其他孩子有些许不同。
……他总是乱跑,家人都不管下吗?
相比于桑麻的担忧,这孩子可没有多大的心思,现在看到她缠着绷带的手还奶声奶气地嚷嚷道:“桑麻姐,你为什么受伤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去!”
桑麻瞬间有些好笑:“没什么,自己划伤了。”
语毕,那孩子还蹙着眉抓起了她的手左看右看好像在检查受伤的程度,她对上这孩子澄净的眼睛,斟酌了会决定轻声开口道:“那个,镜,很抱歉,我真的不能答应你那件事,我已经要离开这里了。”
那孩子一下就愣住了。
桑麻确实打算离开火之国了。
前两天她受伤回来后就被医术很好的安由一边疗着伤一边落泪骂:“真是的,那猴子那么凶吗?!那我们不要抓那猴子了!让那些人烦恼去吧!”
安由到现在还以为她受伤是因为那猴子呢。
不过谁抓猴子能在手心里戳个洞呢?
当时千手扉间也在一边,桑麻有些心虚,只得顺着安由的话安抚她:“好好好,都依你。”
说着说着安由就一气之下就说要离开这里了,说了一大堆这里不好玩她讨厌这里的天气什么的种种理由,当时桑麻也觉得发生了这事离远点也好,所以就顺势答应了。不过安由在镇上还有个病人,要过几天情况稳定了再走。
东西什么的都收好了。
结果现在——
“骗、骗人!”小家伙竟急得好像要哭了:“我不准你走!你别走!”
“……”
“……”
躲在草丛里的泉奈悲痛掩面,表示自己快要看不下去了。
本来镜这孩子一直到处乱跑,之前还说什么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泉奈很担心他。前几天他哥哥出了趟门,好像是朝原多楹惹了麻烦,最近也怕不太平。所以他便趁着今天有空偷偷跟着镜来了,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女子。
镜你说好的喜欢的大姐姐,原来真的是大姐姐啊!!
还是那种结了婚都不奇怪的大姐姐啊!!
泉奈无数槽想吐,但还是抽着嘴角努力看下去。
但是他又看到了什么?
身为一个狂酷拽的宇智波,这种小奶猫的追求方式是怎么回事?!!
镜你应该上去就是打啵然后霸道地来一波表白宣言才对啊!!这种几百年前就过时的追求方式老套到只有他哥哥那种天才才可能追到人啊!!!
别人可能答应你才怪!!
看样子回去后得对镜进行恋爱训练才对!!就由他这个……
咳,话说,他都还没有呢……
莫名心酸的泉奈决定先静观其变,于是就一直看着镜在那奶声奶气地嚷嚷,而对方反倒笑得很是温柔地安抚,或许那确实是个好女孩。
但问题是,人家都是能嫁给他……咳,能嫁人的年龄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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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黎明之际,朝原多楹是被左胸口处的一阵没由来的灼痛惊醒的。
这个时间点,外边天际还没亮,不管是屋外屋内都是一片昏暗。大抵是春天的这几天下了雨,又是露水泛出的时间段,清新的空气潮湿且泛着几不可察的微凉水汽,鼻尖嗅着一股好闻的泥土清香,让多楹迟钝的脑袋清醒了些。
她在昏暗的黎明中微微喘着气,躺着的后背能感觉到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让她在这个微冷的晨曦中身体发凉。
多楹视力优秀的眼曈距焦在低矮天花板上的某处,心脏还在尖刺刺地疼,她摸上那处的衣襟,知道那里什么伤都没有,但没理由的疼痛却总是伴随着驱散不尽的反复噩梦而时不时浮上她的胸口。
噩梦的内容总是翻来覆去,其画面也总是不甚清晰,场面混乱得很,整场梦境就像无数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片断,如同老旧电影不断错乱着交织闪过,撞击着她梦境中脆弱的神经——
下着大雨的灰败山野,飞快滚落的巨大山石,猛然砸下的老旧房梁,利落压断的枯木梅枝,脏乱无气息的灰□□咪,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孩左胸口处突兀刺出的尖锐木头……
躺在冰凉雨水里的视野中,是满地从那个女孩胸口处流出的鲜红血液。
“那、那个……咳、咳咳咳咳……多……多……多楹……”
那个女孩,她的姐姐在说。
她从肮脏的废墟中连滚带爬地跑到她姐姐身边去,眼前也是一阵模糊,但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断地哭:“嗯呜……呜、我在,我在,姐姐!不要……嗝、呜,不要……不要死!求……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不要丢下我!我求求你!”
那个温柔的姐姐在梦境中不断咳着血,她胸口处的伤口仿佛连同疼痛一起蔓延至多楹的全身,让她的气息也同她姐姐的一般微弱得连喉咙都仿佛被死神扼住了。
她姐姐用尽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握紧了她的手,将肺里最后的一丝氧气吐出,化作断断续续的、小得几乎只有气在出的声音对她说:“咳……那个……帮、帮我……”
“……嗯呜,姐姐……”
“和斑……说……和他说……”
……为什么,还在想着他?
“说、说句……”
“欢迎回来……”
“……”
“……姐姐?”
“姐姐……”
“姐姐、呜……呜呜嗝……姐姐……”
……
梦境永远地停在了那里,无法再继续。
呐,姐姐……
朝原多楹恍惚地沉浸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想。
那个家伙啊……从来不见她的。
你的那句欢迎回来……
怕是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呢……
……
“哦?终于醒了?。”
她刚一睁开眼,率先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带着点嘲讽与冷意,低低的,混合着窗外的鸟鸣声莫名染上一丝沙哑与淡漠:“受一点伤都能昏个三四天,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闻言,她不可思议地看去,就见昏暗的和室里,那个身形硕长的青年安静地站在床边,表情无悲无喜,在昏暗的光线下还染着几分暗沉,整个人都要容入房间里阴影中了。
六年了……
她眯了眯眼,惊讶的情绪渐渐平复,心里也无端泛着点悲凉。
——看吧,姐姐,时间会改变很多,这个六年来因为你从来都不愿见我的男人,现在已经如此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了。
多楹很快收起多余的情绪,转而有些急切害怕地问道:“你杀了她吗?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人,她就是个普通人,我只是与她同……”
她看见他好像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既而意味不明地低声道:“我杀没杀她你不是知道吗?”
她一愣,终是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失去了所有气力般垂下眼,放松似的微笑道:“……谢谢。”。
斑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
多楹一边微笑着,一边垂着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暗沉,双手攥紧了身下的被子又松开了。
——没杀了那个女人啊……
——真是可惜。
她抿着嘴想,身旁的那个带着压抑气场的男子平静道:“我有事问你,你最好给我老实回答。”
多楹不意外他会这么问。
从几年前以她父亲朝原大名为首的势力被斑铲除了后,她就以朝原多榆的名义活了下来。虽然外界都以为她死了。
这几年,他和她都有一件必须要调查的事,所以某种意义上,他和她达成了利益关系。他碍于身份和立场不便调查,所以一般是她调查,他辅助并一定程度上保护她的安全。
然而,他从来都不会亲自来见她,总是让人转交情报罢了。
而她出于自己的某种私心,隐瞒了一些调查的情报,大概是被这个敏锐的男人察觉到了。
最近又一不小心惹来了追杀者,所以他才终于亲自来找她兴师问罪了吧。
多楹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发现这个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在这个黎明里意外显得沉静,他好似不会笑,也不懂得怎么笑,眼里不会有什么情绪,就连现在也看不出一丝软弱与疲惫。
她淡然地笑了笑,为什么这家伙一定要这么固执呢,照着她姐姐铺好的路走不就很轻松了吗?
她想着自己该怎么开口呢。
那个黑发的青年倚着窗,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看似冷漠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她一愣。
……他在说什么啊?
他好像不知道她的愣然般,径直望着窗外又语气平平地重复了句:“你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多楹愣愣地反应不过来:“哪个女人?”
他终于侧过头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多楹一愣,在他如寒冷般刺人的目光中瞬间一个机灵,半晌后才轻声且不确定道:“……你说的,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吗?”
“……”
“……无意中听周围的村民说……”多楹轻声道:“……好像叫桑麻。”
昏暗的和室内因为这个名字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斑面色冷然,突然动声猛地拉开格拉门出去了。
斑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门关上,倚在门上沉默了半晌。房间里还点着一盏未燃尽的油灯,将熄未熄,不够明亮,但与黎明的微光一起划破了黑暗。房间里面堆满了卷轴和文件,在这之中,他几天前捡来的那把伞面泛白黯淡的红色油纸伞便显眼得多了。黯淡的火花打在上面,倒映在他眼里竟为他漆黑死寂的眼染上了一分明艳的色彩。
他安静地走过去,想要拿起来时手莫名有些抖,但他最终还是平静地拿起来了,只是这个在战场上叱诧风云的人撑开伞的动作却意外显得小心翼翼。
他凝神看去,就见伞里面的伞面上用墨水绘制着不知名的术式,术式非常繁复锁杂,而且不是用通用的符号和文字绘制的,好像已经被发动过了。可惜当时被雨水打湿了些,现在有些墨水都化开了,糊了半个伞面,只剩下一半可以看清。
斑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后将它轻轻放下,然后从屋内一个隐蔽的地方掏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张干燥泛黄的折叠宣纸,隐约透出点娟秀的笔墨来。
他眸光一闪,迟疑了好久才将那纸拿出来顺势小心翼翼地将那宣纸摊开来。
宣纸上写着整洁娟秀但陌生的文字,那是他多年前的某个春日偷偷藏起来的东西。
将尽的火光中,他将它移置伞面边缘,将那文字与伞面里的文字做对比,结果发现是同种类型的文字。
而且那字迹,有九分相似。
某个令人不可置信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形成,他的屋内缓缓瞪大眼,面色恍惚,某种沉寂以久的情绪在心中发酵,狠狠冲撞着他的心脏。
……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
窗外,是那春末败落的寥寥樱花,伴随着他几不可闻的喃喃轻语:
“……桑麻。”
————————————————————————
泉奈发现这两天他哥哥有点魂不守舍的,虽然很难看出来,但泉奈是他最亲近的人,多少能察觉到一点。
他猜是朝原多楹的事,因为她总是惹麻烦。
不过泉奈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在担心镜,也不知道要不要将镜的事和他哥哥说一下。说了之后那小祖宗估计会不好过。
算了,再观察观察吧,据他所知,那个女孩已经要离开了,这样镜也就不会一直想了。
然而,有一天他哥哥竟意外找了他,罕见地这么对他道:“泉奈,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泉奈颇有些意外道:“哥哥,有什么事吗?”
是政事遇到了什么大问题吗?他哥哥的处理政事的能力挺好的,遇到问题一般也会与这方面颇为出色的火核讨论,现在直接来找他是因为那是什么机密又难解决的问题吗?
还是之前未能与猫婆婆签约契约的事?
“我遇到一件很害怕的事。”
“!!”泉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春末的某一天晚上,已是少年人的泉奈站在只有他们兄弟俩的长廊上,隽秀的脸上不知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了。他在夜色中瞪大黑眸,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个一脸平静地说出这句惊悚的话的兄长,瞬间觉得周围流淌的时间可能都中了什么不知名的幻术,甚至觉得庭中已然无花的樱花树下一秒就会乍放出樱花来。
“哥、哥哥,你在说什么?”泉奈微微提高了音量道,在夜色中显得有点尖锐。
他哥哥说了什么?
害怕?
他这个几乎站在当代忍者之巅上的哥哥,会害怕?
这可是他少年时都不曾说过的话。
谁?!哪个忍族!哪个忍者敢让他哥哥害怕!他泉奈先宰了他!
千手柱间都不会让他哥哥害怕啊!
大概是泉奈的诧异太过明显,又好像是觉得那个说法不太对,斑顿了顿使移开目光看向了庭中在夜色里寂寥无比的樱花树,淡淡道:“倒不如说是我害怕面对一个现实。”
泉奈一愣,瞬间抿着嘴一言不发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哥哥,那个总是冷漠绝然的青年俊朗冷硬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久违的、令人心疼至极的迷茫神色:
“我现在想去做一件事,我现在想去见一个人,但我很害怕结果不是我所想、所期待的那样。”
“……”
泉奈愣愣地看着他在风中乱飘的发丝。半晌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既而带着鼓励又欣慰的笑意轻轻笑了:“那就去吧。”
别像镜一样,别人都要离开了,还在求别人别离开,那样子太难看了也太遗憾了。
斑看着微笑的泉奈一阵恍惚,突然觉得很安心。
——打从一开始还握得住的时候就应该紧紧握住,绝不能松手。
——从一开始还能够保护得到的时候就应该死也不让步地把她保护在身后才对。
许久,他终于轻轻出声了:“啊。”
然后,泉奈看见他在夜色中的眼眸逐渐有了光亮,甚至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那是,带着点别样温柔的微笑。
泉奈也是从这一刻才意识到,他的哥哥,或许直到现在都没能相信某个对于他来说很残酷的现实。
所以才会直到现在,都还能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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