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荒诞不经的寿宴后,陆灵霏的日子很是消停了一阵。每日不是被苑氏拘在屋子里绣花看书就是在郑夫人的要求下陪郑玉容说话,偶尔假如陆临月心情好,也许也会来她屋子里吃会茶,顺走几盘可心的茶点,再讽刺一番郑玉容的上不得台面。
日子一旦舒坦起来,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等陆灵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从陆太后寿辰她在陆明衍的马车上睡过去又在自己的屋子里醒过来,到现在为止,她已有近半个月不曾见到陆明衍的面了。
发觉这一点的时候,适逢秘书监柳大人的夫人谢氏携女上门探访,郑夫人和谢夫人点茶交谈,聊得好不畅快,就让陆灵霏陪着柳玢娘说话——柳玢娘和陆明琛的婚事早已定下,待明天春天就要完婚,柳家和陆家是通家之好,陆灵霏和这个未来的表嫂也很是熟稔。
陆灵霏一口应下,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神色怯弱,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摆放才好的郑玉容,再看看母亲郑夫人唇边泛起的笑意,叹了口气,领着二人到自己的绣楼,又命仆妇上茶点。
“我瞧着玢娘姐姐近来的气色特别好。”陆灵霏眨眨眼,“想来是要有什么好事吧。”
柳玢娘性子温柔,陆灵霏一向很是喜欢她。
柳玢娘听罢,笑捶了她一下:“妹妹再过几年也快了。”
陆灵霏笑了:“非也非也,我的尚不知身在何处,是圆是扁,姐姐的我却恰好知道身在何方,姓甚名谁——还英俊非凡。”
柳玢娘脸上一红,作势又要捶她,陆灵霏连忙讨饶躲开了。
过了一会儿,二人才止住笑,柳玢娘却扭捏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可闻:“那他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呢……”
陆灵霏听到这话,心中一动,拍了拍她的手背。
少女情怀总是春,她还不曾遭遇,却能从旁人身上窥见一个支离破碎的影。处在一段感情中的年轻女郎,似乎总是这样为君牵挂为君忧。
陆灵霏回想起几日前陪同父母用膳时平南侯说过的话,笑着宽慰她:“这两日便回来了吧。”
柳玢娘闻言,先是忍不住露出笑颜,而后又不禁眉头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烦心的事。隔了好一阵,才道:“田节度使的妻女一月前就到了,怎么他却……连封书信都没有。”言语之中又有些怏怏不乐。
原来还是牵挂情郎。
陆灵霏笑了:“族兄这不是为了早日挣出诰命,才这样费心办差吗?”又宽慰她:“总是要处理些收尾的事耽搁住了。”
柳玢娘这才转忧为喜,露出笑颜。
时下地方不宁靖,藩镇割据为乱,朝廷能够依仗的兵力本就少之又少,此次陆明琛能够一举平定西蜀之乱,可真是让天子过了个好年。
一旁的郑玉容看她们眉飞色舞的模样,神色一黯。陆灵霏虽一直在和柳玢娘说着话,倒也不是全然将一旁的郑玉容给忘了。余光瞥见她有些惨白的面色,陆灵霏一时心绪复杂。
和郑玉容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也渐渐发觉自己这个远房表姐不可不谓心思细腻,百转千回。用人话说就是,没什么坏心眼,但很是容易多想。
她倒是不讨厌郑玉容。天地良心,有着陆临月那样的亲姐姐,她还有什么好嫌弃的?但她更知道,以平南侯府今日的光景,还有杨清对陆明衍的期望,就算陆明衍这棵“老树”突然开花,哭着闹着要求取郑玉容,郑玉容也休想成为平南侯府的世子夫人。实在是齐大非偶,婚姻难成。
所以她也格外好奇郑夫人心中所想。以她这半个月来同郑玉容相处的经验,她能笃定,即使郑玉容真的爱慕富贵,更甚者钦慕陆明衍本人,至多也只会半推半就,绝不可能主动争取到郑夫人面前去。郑玉容入府这件事只能也只会是郑夫人一手操作的。
难道娘家侄女还能比亲生儿子重要?
陆灵霏心中大奇。
甚至想,哪日她该找来当年郑夫人生陆明衍时为她接生的产婆问一问,是否郑夫人当年生陆明衍也是“寤生”,这才如此嫌弃陆明衍这个儿子?
一通胡思乱想完,陆灵霏看向郑玉容,想了想,微笑道:“我和柳姐姐多日不见,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竟忘了为二位姐姐引见,想来是我这主家该骂。”
柳玢娘闻言微愣,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客气一笑。
她来平南侯府之前,母亲谢夫人已经顺口向她提过这位平南侯府上的表小姐。母亲的原话是:“郑娘那样聪慧的女子,却在郑家的事上犯了糊涂,想来是执念太过了。”
故而她虽然注意到这场上的第三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终归不是一路人,又有什么可攀谈的呢。
眼下陆灵霏既主动介绍了起来,她也就顺水推舟笑一笑,不作其他表示。
陆灵霏却继续道:“郑姐姐到府上多日,我却一直想同姐姐说些长安城中的逸闻,可恨我平日总被拘在家中念书绣花,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在不大了解长安城中的事。今日恰好柳姐姐来了,不若姐姐来为我们分说一二。”
柳玢娘失笑:“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我又知道些什么呢。”
陆灵霏想了想:“说来杜皇后同天子是表兄妹来着呢,表兄表妹的,缘何却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柳玢娘抬眼看她,若有所思,也说道:“杜皇后之母代国夫人正是代宗爱女,杜皇后可不就是天子的表妹么。时下尚表亲为婚,只是这表兄表妹的也未必就能美满,总要性情、家世相宜,往后的日子才能美满。”
郑玉容嘴唇翕动,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陆灵霏心中了然,这番言语郑玉容总还是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些,就是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几成,她又能想明白到哪一步。
只是在这个时候,陆灵霏还不知道,世事并不全由人力做主,更不知道平静表面上往往深藏汹涌暗波,而自己最亲近的人竟然就是一切暗潮起伏的推动者。
……
和前几日相谈甚欢的柳玢娘比起来,眼前这个貌美性娇的年幼女郎显然要不好相处的多。
杨宁现下十四岁,比之陆灵霏还要小上半个月,但其在京中的名声就远远比不上陆灵霏了。作为宰相杨清和现任夫人小谢氏的独生爱女,杨宁比起宫中那些生母不显的公主们还要更受宠一些。也因此养成了肆意妄为的品性。
陆灵霏已经不止一次听闻这位千娇万宠的相府小娘子性格乖戾,奢靡无度,甚至鞭打奴婢草菅人命。眼下郑夫人要求她去陪这位乖张的小娘子吃茶,她真是头都大了。
一入屋来就张望,颇为不爽地道:“怎的就你一人。”
陆灵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得宛若春风:“这是我的绣楼,当然只有我一人了。还是十三娘想见我阿姊或表姊?我一并请来便是。”
杨宁直接翻了个白眼:“想见你哥哥。”
陆灵霏在这一刻觉得,搞不好郑夫人是因为爱子心切才想着撮合郑玉容和陆明衍呢。
但她到底表面上没显露出来,仍旧笑道:“阿兄事忙,如今大概在书房吧。说来我也有一阵没见着我阿兄了,不如让奴婢去向我母亲禀报,我陪十三娘同去?”
杨宁哼了一声。
尽管父亲和平南侯都一向属意她和陆明衍的婚事,但因为她还年幼,一直不曾说破,没定向婚事之前,就算她心中像被猫爪子挠了般的痒,也不好就这样贸贸然真的去见陆明衍。
但她倒不是像京城中旁的女郎那般对这位仪表翩翩的平南侯世子有多倾慕,实则在杨宁心中,天下就没有男儿能配得上她。
她纯粹只是不想和陆灵霏待在一起而已。
但也只能朝陆灵霏冷哼一声。
陆灵霏还维持着表面功夫:“也不知谢伯母和我母亲谈的如何了,不若我们去前院讨杯茶喝。”
杨宁向来最讨厌陆灵霏这样惺惺作态的模样,头也不抬地道:“不必了,我头晕,想归家去。”
陆灵霏见她如此直白,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心中也颇为厌倦,只能凭着主家的本分询问道:“谢夫人还在前头,可要我遣下人与十三娘一道?”
哪知杨宁道:“不必了,我自行归家,省得母亲罗唣,反正我堂兄在车里候着我们。”
陆灵霏一惊,面色也不觉有些黑,但还是矜持道:“杨家大公子也来了,如何不入府,反倒在车上候着,岂不显得我家不周全?”
杨宁却毫不在意:“什么大公子,不过是我母亲觉着长安不太平,只我们两个女流出门不安心,才叫上了他护送罢了。”
竟是将这个族兄当作了护卫一般的人物。
这下陆灵霏着实有些啼笑皆非了,也更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位京中恶名昭彰的杨家女郎,是怎样的嚣张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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