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润玉继任天帝以来,六界逐渐繁荣。因他性子赏罚分明,也不失杀伐果断的威慑,有异心的荼姚余党,悄然退幕。先天后荼姚在任时为巩固后位,肆意杀戮,加之旭凤出生后,她为其子谋位铺路,杀戮了更多的人,润玉继位后,花了上千年的心力,才得以平息这造下极大孽障的烂摊子。
父帝权谋高深,能让自己的妻子充当屠夫。
可是在润玉眼中,懦夫行为,不过如此!
润玉安静的立在先贤殿,亲手放了香灵,无哀无拜,唇角微微斜扬,冷冷清清地盯着太微的灵位,“父生子欲养,奈何帝王家。”
淡漠的眼神深处,漫过丝丝伤痛。
香烟缕缕,飘入眼,迷得眸红。
润玉返回璇玑宫,休于庭落玉树下,品着娘亲所酿的酒,翻阅卿家奏折。苍穹之下,仅他一身之影。
现如今六界安稳,越来越少有极需他亲自处理的政务,心中被掀开了一大半空闲出来,如此,压在心里的人满心跑。
眨眼时,有须臾的合眼,视线黑掉的那一瞬,就会出现那个人的身影。睁眼,那个人的轮廓如雾,却是消失得很缓慢。
用繁重的事物占满心思,只是他让自己不要被儿女情长,浮夸了这漫漫上神路全部的意义。
润玉记得,有个人一直希望他好好爱自己。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让他好好爱自己的人。
他会听话。
他在努力……
听话。
“陛下,此前我军按照陛下吩咐,以调虎离山计令妖邪的精兵全数前往魔界,冢州只余残兵老将,我军只用了三千天兵便将冢州占领,现下妖邪首领灰飞烟灭,百万妖邪无首已在自乱阵脚,不出一炷香,我军定然全数拿下。陛下,对这些作恶的妖邪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叶落银胄,与其手中剑寒芒尽出。
润玉指尖抚放于平滑的奏折上,未曾抬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语调如常平缓,也不牵扯出一丝情绪,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慑力。
破军静思后,“属下明白!”
润玉处理了政务乏了,便会去蔌离身边用膳。对于失而复得的,他格外珍惜,每日都会抽空陪着母亲说说话,与她一起用膳。她爱花草,他不曾托人做什么,都是亲自去找来送给母亲栽种。
他做什么决定,都会问问母亲的意见。
只是关于他的情,避而不谈。
迟来的关怀和爱,让蔌离渐渐得到活着的意义。
只是这万年来,依然无法对太微的背叛和利用释怀。
润玉深深明白,万年里,母亲的孤寂和痛苦。
自蔌离复活以来,他从未开口谈过关于父帝的事。
彼此避开伤疤,相依相暖。
今日,蔌离格外开心,亲自下厨多做了几个小菜,看到润玉迈进殿里,弯腰将菜品放桌的她直起身来,绕过圆凳,去迎她的孩子,“鲤儿,来,为娘今日可要好好奖励你一番。”
润玉抬眸时,顺势用手拉住了蔌离的手扶着,微微一笑:“母神今日为何如此开心?”
二人说话间,润玉先让母亲坐下,随后坐于她身边。
仙侍盛了碗香浓的汤放在蔌离的面前。
蔌离下意识将汤端到润玉面前放下,一边拿汤匙给他,一边说:“鲤儿,娘要谢谢你登基以后,耗尽心力复我龙鱼族一脉。你看你当年才继任,不仅需打点许多天界中人,重整鸟族势力,还分出如此多的心力救我,救我龙鱼族。为娘知道,当时的你,还面临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亲朋背叛,桩桩件件都压着你,可谓是心力交瘁。”
话,顿了顿,她心疼地注视着润玉,不自觉泛出泪光,“润玉,娘的鲤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蔌离偏了话题,说到伤心处,泪流下来,还是润玉赶忙擦去的。
润玉:“母神,过去的事就不必再介怀了。”
蔌离低眸抹泪,笑道:“鲤儿说的对,是为娘多忧了。瞧我都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偏了。今日呢,主要是想跟你说,自龙鱼族复荣以来,我族的第一个小公主诞生啦。”
润玉笑了,“好事。”
蔌离夹菜到润玉碗里,“为娘想借小公主之名,办宴,让龙鱼族聚一聚。”
“此事随母神高兴。”润玉看到蔌离开心得合不拢嘴,又温柔的笑了笑。
一桌子好菜,都是令润玉很安心的,出自母亲手艺的香味。
偶尔偏头,看到蔌离的笑颜,润玉释然了许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释然的是什么。
好酒好菜,最在乎的亲人,最想要的温暖,都在……
可是,那个人却猝不及防地跌入脑海,占据全部的视线。
美好的一切,独独没有她。
润玉心神不宁地用着膳,被身边的蔌离唤了好几声才有反应。
他静了静心,克制自己的情绪,含笑道:“母神,宴席一事操持起来,甚是繁琐,不如让孩儿来办吧。”
“鲤儿事务近日减少,需得好好休息,喜宴一事还是娘来安排吧。”蔌离想了想,又说,“娘还年轻,又不是老骨头,整日坐着也不行。”
润玉没再说话。
蔌离吃了几口菜,操心地问了一句:“龙鱼族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诞生,也不知道鲤儿你这个天帝什么时候给娘抱抱孙子呢?”
无故,身边筷碰碗的动静,突然没了。
片刻后,蔌离才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就急忙开口转开话题,笑着说:“对了鲤儿,到时摆宴,娘想带几个天界膳房的厨仙去太湖,给孩子们做些美味。”
耳边,是碗放桌的声音。
接着才响起润玉清清的声音,“好。母神慢用。”
蔌离悄撇了眼放桌的碗,才吃了几口而已。
她也只是暗叹几声罢了。
用完膳。
润玉陪同蔌离置办一些菜名,以及邀请名单。
午后。
润玉需得处理冢州妖邪一事,就先走了。
名单部分,在润玉走后。
蔌离思考再三,还是写下了“上清天,北柠神女”几字。
水神于她有恩,锦觅自然是在邀请名单其中的。至于旭凤,如今荼姚已死,血海深仇虽抹不掉,但冷静下来去做深究,那时旭凤还未出生,到底是个无辜的孩子。
润玉看到邀请名单时,正在命众神在冢州上空布下天界的封印。作为天帝,他不想大开杀戒,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看似归顺的妖邪封印在冢州,不济也能让他们安分万年,保人间十几万年的太平。
众神散去。
润玉低头看着邀请名单,很安静。
很快,在殿中的邝露便察觉异常,不得不开口,轻言道:“陛下?”
润玉似乎没听见,挺|立的身子纹丝未动。
北柠。
红柬之上,浓黑的二字,覆了润玉心中的全部。
润玉在复活北柠的那三年里,肆意丧失本来的自己,想彻彻底底的为一个人牺牲,完完全全的将一颗赤子心剜出来奉献,没有半点利用和权谋的爱,或许如此,宿命第一次怜爱了他,让他再次可以将那个人拥入怀中。
很可惜,一切都变了。
之前,他想从头开始。
直到,再次见到那个人时。
他才发现……
爱笑的人,被他磨得只剩下相同的躯壳。
他以为他爱得毫无保留,却没想到她爱自己爱得尸骨无存,还从未言语过爱他时所遭受的痛苦。
现如今,她想要平和彼此的关系。
那就平和。
他一定努力放过……
让她好过。
努力!
润玉压了压心中情绪,合上红柬,抬眸看向邝露,“何事?”
邝露说:“陛下,天界的花,都开了。”
润玉:“嗯。”
璇玑宫外,用灵力维持的昙花,已经消失很久了。
几日后。
众神应邀前往太湖笠泽,个个携贺礼,腾云驾雾,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龙鱼族小公主满月宴上,酒菜应有尽有。
众神放松齐聚,聊聊家常,时不时称赞菜好吃,酒香醇。
蔌离亲近与他们喝酒吃菜,也聊些好玩的,毫无架子,令众神心中卸下了不少的芥蒂。
经荼姚一后,这些老神,深知仁德慈善,比背景权势重要得多。
润玉是在处理完政务后,带着邝露亲下太湖。
或许是缘分,他是与北柠一同落的地。
邝露先有反应,也不知说什么,只唤了一声:“神女。”
北柠目光看向邝露,“夜神。”
或许很久不见,或许立场不同,再或许……是因为身份的缘故。
她们之间,有一点生疏。
邝露施以浅笑,接着望了眼润玉,“陛下,邝露想去见见爹爹。”
润玉点头:“嗯。”
邝露走后。
北柠没什么想说的,就迈步走着。
润玉站定,瞧着北柠的背影。
他神情安静,看她走了几步,这才动身,缓慢的走着。
北柠的裙尾扫过湖底小珊瑚,散了一地的神女尘辉。
“顽劣。”北柠忽而歪头笑,指尖轻戳调皮小鱼冲她而吐出的水泡。
北柠抬手时广袖翩然轻舞,侧目时身后长发在背上划出极柔的弧度,长指如白玉,点了点小鱼的头。
润玉望着,那个人久违的笑容,愣了愣。
她的指尖,仿佛点到了润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心出现微微的疼,如薄纱而已,却极为冗长。
恍然间。
真的有许多事,都改变了。
曾经一想到或一见到就会特别开心的人,已成心底最重的一抹悲色。
笠泽台阶分叉路口处,风扬起轻纱,映着两个各走一边的朦胧身影。
没有言语,水滴声清澈入耳。
“陛下,这边坐。”邝露安排润玉坐在蔌离身边后,她抬头张望他身后,却没见到北柠的身影。
邝露陷入沉思。
润玉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是蔌离和邝露商议后留下的,但是她们所想的那个人并没来。
“小鱼仙倌。”
润玉抬头,他才注意到对面坐着旭凤和锦觅,定了定神,转了视线,对旭凤说:“旭凤。”
旭凤举杯:“兄长。”
二人敬酒,再无他话。
蔌离和水神聊些陈旧往事,倒也都是些开心的。
其他人也时不时聊上两句。
润玉看上去也没异常,客客气气的,与旭凤和锦觅,还有邝露他们吃着菜,说一说话。
席间热闹。
北柠这边也不例外,她跟天界的老朋友晴蝶她们吃吃喝喝,似从前那般。
但贴心的小鱼看得最为清楚,她眯眼笑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双眼睛装满了经历残酷世事的淡然和漠。
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北柠与润玉背对背,相隔不远,亦像不相识。
几个时辰后。
宴散。
北柠起身,走到蔌离这桌来,对长辈行了礼,送上手中不大不小的木盒子,道:“天后,这是北柠送给小公主的一点心意。”
蔌离满眼喜爱地盯着北柠,起身,目光还是在她脸上,“费心了。”
北柠微笑,“您慢用,那北柠先走了。”
蔌离看了眼没反应的润玉,只好不强留,点点头,“好的。”
北柠转身。
润玉忽而抬杯,喝着酒。
锦觅的目光在北柠和润玉之间来回,猜测。
其他人也一样。
“陛下,有些事若是强求,会如何?”
邝露看着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润玉,耳边响起在无境狱外说的那番话。
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
等邝露定神再看向润玉时,他捏着酒杯,一言不发。
润玉太过内敛,他的心思,没人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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