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

    自润玉继任天帝以来,六界逐渐繁荣。因他性子赏罚分明,也不失杀伐果断的威慑,有异心的荼姚余党,悄然退幕。先天后荼姚在任时为巩固后位,肆意杀戮,加之旭凤出生后,她为其子谋位铺路,杀戮了更多的人,润玉继位后,花了上千年的心力,才得以平息这造下极大孽障的烂摊子。

    父帝权谋高深,能让自己的妻子充当屠夫。

    可是在润玉眼中,懦夫行为,不过如此!

    润玉安静的立在先贤殿,亲手放了香灵,无哀无拜,唇角微微斜扬,冷冷清清地盯着太微的灵位,“父生子欲养,奈何帝王家。”

    淡漠的眼神深处,漫过丝丝伤痛。

    香烟缕缕,飘入眼,迷得眸红。

    润玉返回璇玑宫,休于庭落玉树下,品着娘亲所酿的酒,翻阅卿家奏折。苍穹之下,仅他一身之影。

    现如今六界安稳,越来越少有极需他亲自处理的政务,心中被掀开了一大半空闲出来,如此,压在心里的人满心跑。

    眨眼时,有须臾的合眼,视线黑掉的那一瞬,就会出现那个人的身影。睁眼,那个人的轮廓如雾,却是消失得很缓慢。

    用繁重的事物占满心思,只是他让自己不要被儿女情长,浮夸了这漫漫上神路全部的意义。

    润玉记得,有个人一直希望他好好爱自己。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让他好好爱自己的人。

    他会听话。

    他在努力……

    听话。

    “陛下,此前我军按照陛下吩咐,以调虎离山计令妖邪的精兵全数前往魔界,冢州只余残兵老将,我军只用了三千天兵便将冢州占领,现下妖邪首领灰飞烟灭,百万妖邪无首已在自乱阵脚,不出一炷香,我军定然全数拿下。陛下,对这些作恶的妖邪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叶落银胄,与其手中剑寒芒尽出。

    润玉指尖抚放于平滑的奏折上,未曾抬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语调如常平缓,也不牵扯出一丝情绪,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慑力。

    破军静思后,“属下明白!”

    润玉处理了政务乏了,便会去蔌离身边用膳。对于失而复得的,他格外珍惜,每日都会抽空陪着母亲说说话,与她一起用膳。她爱花草,他不曾托人做什么,都是亲自去找来送给母亲栽种。

    他做什么决定,都会问问母亲的意见。

    只是关于他的情,避而不谈。

    迟来的关怀和爱,让蔌离渐渐得到活着的意义。

    只是这万年来,依然无法对太微的背叛和利用释怀。

    润玉深深明白,万年里,母亲的孤寂和痛苦。

    自蔌离复活以来,他从未开口谈过关于父帝的事。

    彼此避开伤疤,相依相暖。

    今日,蔌离格外开心,亲自下厨多做了几个小菜,看到润玉迈进殿里,弯腰将菜品放桌的她直起身来,绕过圆凳,去迎她的孩子,“鲤儿,来,为娘今日可要好好奖励你一番。”

    润玉抬眸时,顺势用手拉住了蔌离的手扶着,微微一笑:“母神今日为何如此开心?”

    二人说话间,润玉先让母亲坐下,随后坐于她身边。

    仙侍盛了碗香浓的汤放在蔌离的面前。

    蔌离下意识将汤端到润玉面前放下,一边拿汤匙给他,一边说:“鲤儿,娘要谢谢你登基以后,耗尽心力复我龙鱼族一脉。你看你当年才继任,不仅需打点许多天界中人,重整鸟族势力,还分出如此多的心力救我,救我龙鱼族。为娘知道,当时的你,还面临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亲朋背叛,桩桩件件都压着你,可谓是心力交瘁。”

    话,顿了顿,她心疼地注视着润玉,不自觉泛出泪光,“润玉,娘的鲤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蔌离偏了话题,说到伤心处,泪流下来,还是润玉赶忙擦去的。

    润玉:“母神,过去的事就不必再介怀了。”

    蔌离低眸抹泪,笑道:“鲤儿说的对,是为娘多忧了。瞧我都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偏了。今日呢,主要是想跟你说,自龙鱼族复荣以来,我族的第一个小公主诞生啦。”

    润玉笑了,“好事。”

    蔌离夹菜到润玉碗里,“为娘想借小公主之名,办宴,让龙鱼族聚一聚。”

    “此事随母神高兴。”润玉看到蔌离开心得合不拢嘴,又温柔的笑了笑。

    一桌子好菜,都是令润玉很安心的,出自母亲手艺的香味。

    偶尔偏头,看到蔌离的笑颜,润玉释然了许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释然的是什么。

    好酒好菜,最在乎的亲人,最想要的温暖,都在……

    可是,那个人却猝不及防地跌入脑海,占据全部的视线。

    美好的一切,独独没有她。

    润玉心神不宁地用着膳,被身边的蔌离唤了好几声才有反应。

    他静了静心,克制自己的情绪,含笑道:“母神,宴席一事操持起来,甚是繁琐,不如让孩儿来办吧。”

    “鲤儿事务近日减少,需得好好休息,喜宴一事还是娘来安排吧。”蔌离想了想,又说,“娘还年轻,又不是老骨头,整日坐着也不行。”

    润玉没再说话。

    蔌离吃了几口菜,操心地问了一句:“龙鱼族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诞生,也不知道鲤儿你这个天帝什么时候给娘抱抱孙子呢?”

    无故,身边筷碰碗的动静,突然没了。

    片刻后,蔌离才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就急忙开口转开话题,笑着说:“对了鲤儿,到时摆宴,娘想带几个天界膳房的厨仙去太湖,给孩子们做些美味。”

    耳边,是碗放桌的声音。

    接着才响起润玉清清的声音,“好。母神慢用。”

    蔌离悄撇了眼放桌的碗,才吃了几口而已。

    她也只是暗叹几声罢了。

    用完膳。

    润玉陪同蔌离置办一些菜名,以及邀请名单。

    午后。

    润玉需得处理冢州妖邪一事,就先走了。

    名单部分,在润玉走后。

    蔌离思考再三,还是写下了“上清天,北柠神女”几字。

    水神于她有恩,锦觅自然是在邀请名单其中的。至于旭凤,如今荼姚已死,血海深仇虽抹不掉,但冷静下来去做深究,那时旭凤还未出生,到底是个无辜的孩子。

    润玉看到邀请名单时,正在命众神在冢州上空布下天界的封印。作为天帝,他不想大开杀戒,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看似归顺的妖邪封印在冢州,不济也能让他们安分万年,保人间十几万年的太平。

    众神散去。

    润玉低头看着邀请名单,很安静。

    很快,在殿中的邝露便察觉异常,不得不开口,轻言道:“陛下?”

    润玉似乎没听见,挺|立的身子纹丝未动。

    北柠。

    红柬之上,浓黑的二字,覆了润玉心中的全部。

    润玉在复活北柠的那三年里,肆意丧失本来的自己,想彻彻底底的为一个人牺牲,完完全全的将一颗赤子心剜出来奉献,没有半点利用和权谋的爱,或许如此,宿命第一次怜爱了他,让他再次可以将那个人拥入怀中。

    很可惜,一切都变了。

    之前,他想从头开始。

    直到,再次见到那个人时。

    他才发现……

    爱笑的人,被他磨得只剩下相同的躯壳。

    他以为他爱得毫无保留,却没想到她爱自己爱得尸骨无存,还从未言语过爱他时所遭受的痛苦。

    现如今,她想要平和彼此的关系。

    那就平和。

    他一定努力放过……

    让她好过。

    努力!

    润玉压了压心中情绪,合上红柬,抬眸看向邝露,“何事?”

    邝露说:“陛下,天界的花,都开了。”

    润玉:“嗯。”

    璇玑宫外,用灵力维持的昙花,已经消失很久了。

    几日后。

    众神应邀前往太湖笠泽,个个携贺礼,腾云驾雾,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

    龙鱼族小公主满月宴上,酒菜应有尽有。

    众神放松齐聚,聊聊家常,时不时称赞菜好吃,酒香醇。

    蔌离亲近与他们喝酒吃菜,也聊些好玩的,毫无架子,令众神心中卸下了不少的芥蒂。

    经荼姚一后,这些老神,深知仁德慈善,比背景权势重要得多。

    润玉是在处理完政务后,带着邝露亲下太湖。

    或许是缘分,他是与北柠一同落的地。

    邝露先有反应,也不知说什么,只唤了一声:“神女。”

    北柠目光看向邝露,“夜神。”

    或许很久不见,或许立场不同,再或许……是因为身份的缘故。

    她们之间,有一点生疏。

    邝露施以浅笑,接着望了眼润玉,“陛下,邝露想去见见爹爹。”

    润玉点头:“嗯。”

    邝露走后。

    北柠没什么想说的,就迈步走着。

    润玉站定,瞧着北柠的背影。

    他神情安静,看她走了几步,这才动身,缓慢的走着。

    北柠的裙尾扫过湖底小珊瑚,散了一地的神女尘辉。

    “顽劣。”北柠忽而歪头笑,指尖轻戳调皮小鱼冲她而吐出的水泡。

    北柠抬手时广袖翩然轻舞,侧目时身后长发在背上划出极柔的弧度,长指如白玉,点了点小鱼的头。

    润玉望着,那个人久违的笑容,愣了愣。

    她的指尖,仿佛点到了润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心出现微微的疼,如薄纱而已,却极为冗长。

    恍然间。

    真的有许多事,都改变了。

    曾经一想到或一见到就会特别开心的人,已成心底最重的一抹悲色。

    笠泽台阶分叉路口处,风扬起轻纱,映着两个各走一边的朦胧身影。

    没有言语,水滴声清澈入耳。

    “陛下,这边坐。”邝露安排润玉坐在蔌离身边后,她抬头张望他身后,却没见到北柠的身影。

    邝露陷入沉思。

    润玉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是蔌离和邝露商议后留下的,但是她们所想的那个人并没来。

    “小鱼仙倌。”

    润玉抬头,他才注意到对面坐着旭凤和锦觅,定了定神,转了视线,对旭凤说:“旭凤。”

    旭凤举杯:“兄长。”

    二人敬酒,再无他话。

    蔌离和水神聊些陈旧往事,倒也都是些开心的。

    其他人也时不时聊上两句。

    润玉看上去也没异常,客客气气的,与旭凤和锦觅,还有邝露他们吃着菜,说一说话。

    席间热闹。

    北柠这边也不例外,她跟天界的老朋友晴蝶她们吃吃喝喝,似从前那般。

    但贴心的小鱼看得最为清楚,她眯眼笑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双眼睛装满了经历残酷世事的淡然和漠。

    他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北柠与润玉背对背,相隔不远,亦像不相识。

    几个时辰后。

    宴散。

    北柠起身,走到蔌离这桌来,对长辈行了礼,送上手中不大不小的木盒子,道:“天后,这是北柠送给小公主的一点心意。”

    蔌离满眼喜爱地盯着北柠,起身,目光还是在她脸上,“费心了。”

    北柠微笑,“您慢用,那北柠先走了。”

    蔌离看了眼没反应的润玉,只好不强留,点点头,“好的。”

    北柠转身。

    润玉忽而抬杯,喝着酒。

    锦觅的目光在北柠和润玉之间来回,猜测。

    其他人也一样。

    “陛下,有些事若是强求,会如何?”

    邝露看着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润玉,耳边响起在无境狱外说的那番话。

    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

    等邝露定神再看向润玉时,他捏着酒杯,一言不发。

    润玉太过内敛,他的心思,没人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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