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这一生,从未被一滴落入尘埃的泪珠抽走全部的力气。
一根蜡烛的火光微弱,溅起尘粒的泪光闪进他的眼底,击破这一生蓄成盔甲的孤冷和寡淡,他紧握着她的手,虔诚地说了百遍我爱你。
还有……无数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不会爱人。
土屋简陋,却比任何一个地方都美。
树影摇曳多姿,星光入麦草缝隙,斑驳地洒在熟睡中的女子脸上,染着火烛的微红,温柔了看破人心与天道的冷然双眸。
邝露坐在屋檐上,看到天空中涌来一道很亮的光芒,随即起身腾飞而上,站在云端上恭敬地行礼:“多谢斗姆元君。”
坐莲斗姆元君现世,周围散着浅浅的圣洁光晕,她眉目慈祥,令人心安。
这次邪都遭遇变故,润玉请了上清天慈悲的斗姆元君,以无情无欲之神才有的上乘渡法,净化被邪灵神塑荼毒的生灵。
邝露突然跪拜:“邝露还有一事请求。”
斗姆元君堪破生者心,邝露心事自是不用多问,她便知晓通透,“邪都灾祸虽因她而起,但若凡心未堕,不劳却想丰衣足食,怎会看不破轻佻邪塑的弥天大谎。一切皆有因果,这场巨变,谁都无法逃脱。”
“论天道,北柠可会有罪与罚?”邝露深知凡人不自醒才令自身陷入绝境,可给予邪灵强大灵力的还是北柠,今后若是返回天界,润玉在众神面前会很难做,“失她,陛下孤寡宿命何终,他命又往何处安放?”
邝露扭头,垂眸,神的目光穿过薄薄的麦草,看到坐在床榻边,紧握熟睡中的女子双手,轻柔且微颤的声音敲打着寂静的深夜。
他不断说着我爱你和对不起。
斗姆元君:“天帝孤独命理的穷途末路,早已被她用祭献式的爱救赎扭转。”
邝露欣喜,“这么说……”
有些事情,知有愧疚,不知有憾。
“大道本无情,全因人为奉献。”斗姆元君归去,留下悠长虚幻的声音,“渡君方为慈悲,渡己是为大悲。”
邝露红着眼,回到土屋前,轻步而行,来到润玉的身后,她本不打算惊扰。
润玉眺望着远方,忽然问起:“斗姆元君与你说些什么?”
“陛下……”邝露刚开口,便哽咽着停顿了话语,稍作调整吞咽漫上来心酸,颤音,“北柠……她,她活不过一月。”
润玉怔了一下,随即跌坐在亲手做的木凳上,长袖裳角乱了一地的落叶。
世人都羡神,却不知神也贪图着平凡。
经应龙与神龙交融的元神托生的北柠,降于邪都,得知一切因她而起。故意激君王之怒,以火刑罚之,在祭司邪火中,奉献了她的寿命与回忆。
天道无情,一切都要等价交换。
将那个人的模样和声音,还有全心全意爱他的记忆在邪火里焚化,唤醒应龙之息引来润玉。
割舍爱人与寿命无关大爱,在北柠眼中,没有众生,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润玉而已。
她的从容,也来自于死亡意味能回到家人身边。
她从未想过要纠缠。
润玉通过冥界轮回镜,看完她在邪都所经历与所想,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行在辽阔的大地上,没人知道他在承担着怎样的惩罚。
到达上清天的路对天帝而言,不长,他却用了很多时辰才站在斗姆元君的面前。
“请斗姆元君明示。”
“天帝,有时死非死,生非生。死后高于六界后,便是忘情忘你时。”
这一遭,润玉受尽了折磨。
令他参不透的“忘情忘你”四个字,仿佛是在将他的所有期待和努力丢进无底深渊。
“喝点粥。”北柠端了两碗放在还散发着新鲜木香味的桌上,将筷子递给润玉时,她虽然没笑还是很疏离,但至少冷漠不在。
润玉眼角微扬,可双眸泛着很浅的红,什么也没说。
说谢谢,如今他们之间何止是显得生分。
“咳咳……”
北柠吃了点东西,总咳嗽,压不住。
邝露:“没事吧?”
北柠摆手:“呛到了。”
邝露牵强的笑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润玉知道她在凡间寿命不会很长,却没想过只有一个月时间。
他伸手轻轻拍着北柠的背,“以后的事我来做吧。”
北柠不太适应,她对眼前的人很陌生,她闪躲他投来的脉脉温情的眼神,“不必了,昨日已经很麻烦了。”
润玉拍她背的手,顺势而上,摸了摸她的头,眼神含笑宠溺着,“有时夫君的话,要听一听。”
北柠:“…???”
邝露才是真的被呛了一下。
北柠收拾自己的碗仓皇而逃。
邝露得到润玉的目光示意,跟了上去。
润玉抬眸,看着北柠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逝,“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忘记我的。”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眸底冷寂,蔑视着茫茫的天地,手中杯化为灰烬。
春阳花开,犹如复苏的万物,邪都获得重生。
离家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玥家村有越来越多的人回来,满面笑容,再无昔日那般戾气。
“听闻村口有说书人,我带你去看看。”
北柠还未开口反驳,就被润玉牵到大道上走。
她深知男女有别,挣扎几次,“你放开我。”
润玉侧目,屈指弹走她肩上的花瓣,眉目染笑:“到了就放。”
“你……”
青竹:“小柠?你和你夫君要去村口吗?”
“想不到你容颜还能恢复,真为你开心。”
“小柠晚上来我家坐坐。”
……
路上行人多,七嘴八舌极快,北柠没说话的机会。
润玉气质高雅也清冷,经过昨日相处,深知他是个沉默之人,却不想,他会主动回答和攀谈。
尤其是对夫君一事,回答和介绍甚是频繁。
北柠冷冰冰地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润玉:“好的,夫人。”
她瞪了一眼润玉,气昏了头,急步走的方向是村口方向。
到了说书人的场子,北柠懵了懵。
“小柠,来坐。”
玥家村的人都是从神殿解脱出来,彼此都认识。迷途的往事不究,从善才是回头。
北柠莫名其妙就被拉着坐下了,无意回头,发现润玉居然坐在身后!
她装作没看见,转正头,结果一朵花在她眼前飘……
她知他非常人,神色未有变化,一把抓住花,想丢在地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里忽而闪过不知道从何人手中丢下像鳞片的东西,心猛然抽痛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花,停住没动。
很惆怅的感觉,很快就过了。
她把花往后塞,丢他身上。
回头,又是另一朵新花飘在她面前。
真是哪儿哪儿都甩不掉。
北柠拿了一朵,又飘出来一朵……
这时。
说书人上场,拍案,道:“以前的邪都有一大户人家大办寿宴,那时唱戏乃新鲜事儿,大户人家就招进一戏班子唱戏祝寿。寿宴当天宾客甚多,戏班子的戏真好啊,引来无数掌声,戏曲结束,寿宴主人大喜,让宾客挑选出唱的好的人赏黄金万两,宾客大部分选了一名叫瑾瑜的男子,寿宴主人就很困惑啊,因为名为瑾瑜的男子只是小配角,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转折剧情的配角啊,但一言既出,黄金万两还是得赏。”
“这时,主唱戏的公子旁边扮演狗奴的人就跳出来说了,这位叫瑾瑜的男子加戏,偷塞银两给戏班主,与戏作有奸情加了许多戏份,盖过她家公子。瑾瑜未有解释之举,任其置评。”
“公道的宾客看不下去站出来说,明明出场时间瑾瑜少了两个时辰,公子整整四个时辰,何来抢戏一说,这场子明就瑾瑜演得最为出彩,我就记得他了,此言一出,宾客纷纷为瑾瑜争论。”
说书人拍案,结语:“因那颠倒是非的狗奴,公子被众多宾客诟病,令其成为邪都流传百年的笑话。此事不大,可就怎么成了流传百年的故事呢?嘿……各位有所不知,
这就叫,技不如人,怪旁者伪,器不成器,诶!偏就怪了那烧窖。”
“明日还来吗?”
“不了。”
“我也不来了,听不懂。”
北柠不是很喜欢听说书的,起身后,把扎成一捆的花反手塞进了润玉的怀里,冷扫了他一眼,就走了。
北柠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声音,便加快了脚步。
“我饿了。”润玉跟上来。
北柠停住脚步,侧目瞪着他,很凶:“你烦不烦?别缠着我!”
“我不。”润玉低首,凝望着她,“就要缠着你。”
“……”北柠发觉他这个人很无赖,跟他的清冷完全不同,最后,索性不说话,转身就走。
润玉: “我饿了。”
北柠没说话。
润玉:“送你的花香吗?”
北柠还是没说话。
润玉走到她面前,委屈地红了眼眶,“我真的饿了。”
北柠扫了一眼,他那双红红的眼睛仿佛似曾相识,不禁怔了怔。
风起,两人的发丝交织成美丽的网。
网住了花香和彼此的呼吸。
润玉:“咱家还有米吗?”
眼前的北柠突然停下来,“谁跟你咱家!”
润玉笑了,指了指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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