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冲到殿外,众神立即行下跪拜之礼,“陛下。”
长空万里,常服为白的润玉犹如浩瀚中的绝景,遗世而独立,他气质清冷孤傲,与众神格格不入,他就是众星中唯一的明月,凉薄静寂,所有的伤皆在绝美的月华之下,无人知晓。
虚无的空中忽然闪烁火光,不过眨眼一瞬,那三千天灯飘渺而上,油纸被烛火映得绯红,向来素雅的天界,此刻就像人间一样,有了烟火红尘的人情味。
这是北柠的执念,这是她送给他最后的礼物。
润玉颤抖着手,去触碰从他面前缓缓升起的天灯,但一碰,天灯便化为乌有。
才惊觉天灯,只是手心消失的心头血烛光而幻变。
这只是那个人,残留在世间的踪迹。
惊惧揪住了润玉的心,他一直握着戴有红线的左手,再也没有出现过搏动。
“启禀陛下,夜神。”晴蝶忍着哭泣,在邝露和润玉的前面跪下,“布星台守卫上禀,说……说……”
邝露拧眉:“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晴蝶抽泣了一下:“守卫说……象征星微仙上的守帝星……坠……坠落了。”
邝露错愕地僵住,象征北柠的仙上星是她赐名的。
这颗守帝星,是润玉亲自排布,是所有星星里,最小但却是最亮的一颗,其光,堪比帝王星。
润玉纹丝不动,眼前是不断从脚下升起的天灯,仙侍的话,如同一条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得他在瞬间滞了一口气。
弑神的灵兽冥想细察北柠踪迹,无果,跪拜行礼,“回禀弑神,星微仙上确以消陨。”
润玉忽觉视线天昏地暗,身子无力向后倒,所幸他趔趄一步,便站稳。
他的喜怒皆不可察,像尊石像,不动,不言语,不露神色。
众神直立身子,手重叠,对天帝行了俯拜之礼,齐声:“我等告退。”
不知是太过麻木,还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润玉措手不及之后,陷入了沉默,异常平静。只是身子有些抖,也站不稳,走得颤。
他如同行尸走肉,眼神空洞无神,也没有红。
翠谢的落叶纷纷,穿过天灯,寂静无声的落地。
“大哥哥大哥哥……”
泥鳅从太湖而来,一见到润玉便欣喜若狂,扑上去扯着他的长袖摇晃,“干娘,干娘醒了,我见到活的干娘了!”
润玉终于动了一下,微垂眼帘,看向小小的泥鳅,他无神的眼睛宛如一汪死水。
邝露听言,急步上前,弯腰轻抚泥鳅的肩膀,“小泥鳅,此事不可乱说。”
小泥鳅稚嫩的脸很真挚,“邝露姐姐,泥鳅长大了,孰轻孰重分得清。”
邝露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时愣着,没说话。
润玉站在腾云之上,摇摇欲坠。
他带着小泥鳅到太湖湖畔上,便看见了站在湖边的簌离,她容颜未老,依旧是一身红衣,而她脸上那道触目的伤疤,不见了。
北柠到最后,还是替天道无情的太微,将一个漂亮完整的母亲还给了润玉。
润玉看见的簌离的一刹那,瞳孔猛缩,惊愕、痛苦、喜悦全都融入他的双眸里。
这双沉浮大喜大悲的眸,溢满了悲壮。
“鲤儿!”簌离泣不可仰地奔向润玉。
润玉微抿着唇,看着生母跑来,他的眼眶红透。
儿时被母亲拥抱的温暖,千年后,再次袭来,带着莫大的绝望,将他击垮。
簌离的身上,有北柠微弱的气息。
他的这份喜悦,是鲜血染就。
“娘,孩儿一定会好好孝敬您。一定会。”润玉还是没哭,僵直着身体,用了力抱着生母,声音温柔,很低很低,仿佛只要一大声说话,就会暴露什么。
簌离更多的是喜极而泣,“好孩子,娘的好孩子。对不起。”
“那是什么?”
泥鳅指着湖面上忽然出现的东西,新奇地睁大眼睛,蹦跳着,“大哥哥,干娘你们快看啊!”
一直静守在润玉身后的邝露,顺着泥鳅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刻,僵化的情绪,突然崩溃,捂着嘴,哭了起来,泪如雨下。
润玉缓缓放开簌离,侧过头,搭在母亲肩上的手,肉眼可见地剧颤了一下。
太湖之上,悬浮着一颗散发着幽兰光辉的元神。
在润玉看它时,它外面的一层应龙之灵随即裂出纵横交错的细缝,破碎的声音很清脆,里面是一颗完好无损的人鱼泪,飞速地回到了他手腕上的人鱼泪之中,填补了空缺。
物归原主。
从头到尾,润玉都很平静,比千年前当个无爱遭嫌弃的夜神还要平静。
更麻木。
润玉无意识用手指触碰曾将其炼化成元神的人鱼泪,它冰凉依旧,上面没有一丝北柠的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垂着脸,敛着下颚,没人他此刻的神情如何。
颀长的身影笔直,衣角随风翩然。
彦佑见太湖异动,拉着锦觅陪他一起过来,在见到簌离复活的那一刻,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她活着就好。
相反,锦觅就显得没那么激动,眼神甚至毫无波澜。
“真好,小鱼仙倌,你的娘亲回来了。”锦觅对润玉笑。
可是润玉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围的人都很开心。
所有人都很开心。
邝露吞咽苦楚,擦干眼泪。
她忽然面朝润玉跪下,“邝露,恭喜陛下。”接着,两掌平摊交叠,俯首额尖抵在手背上,重重的向他磕了个头,直起身来,眼神十分冷漠,“太上忘情,终是得偿所愿。”
润玉的身子,似乎晃了一下。
“邝露今日本该是个开心的日子……”
邝露起身出言打断,漠视眼前人:“锦觅上神,天帝若太上忘情正如您愿,是该开心的。”
“陛下,邝露退下了。”她扯了一下唇,柔柔的行了个礼,随即化为一缕光飞上了天。
气氛诡异,簌离什么都不知道,“鲤儿,发生什么事了?”
彦佑目光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北柠的影子,惊讶出声:“难道是……”
在他要喊出北柠的名字时,润玉忽然抬起脸来,眉目间含着笑,温润如常,“没事,娘,润玉带您回天界吧。”
沉睡太久的人,有些迟钝,簌离点点头,目光慈爱地盯着润玉,拉着他的手,跟着他上了腾云。
彦佑在一旁,落寞的看着润玉和簌离,他来了也有一会儿,簌离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簌离随润玉回了天宫,安排她住进了冰泉宫,此宫早已备好,是按照苙泽的景貌所造。
润玉似乎很开心,一直面带笑意,甚至不顾反对,在簌离踏上天界后一个时辰内,下了诏书,封她为太上天妃。
封君不解:“陛下,为何?”
润玉笑着放下笔:“本座开心。”
是的,开心。
他要开心。
邝露一直对北柠很愧疚,如今噩耗传来,她心神不宁,端给润玉的茶尚未放到书案上,便打翻,她惶恐跪下:“陛下恕罪。”
润玉将她拉起,温言柔笑:“本座何时让你跪了?”
邝露仰头,盯着润玉的眼睛看,她试图从那双清冷带着一丝笑意的眸中,发现悲伤的蛛丝马迹,竟一点也没有。
“陛下,北……”
“邝露,你退下吧。”
邝露走出璇玑宫,回头看,宫中人,温润如玉,剑眉星目染笑,当真是世上一绝。
她哭了一会儿,才离开。
破军来报,“启禀陛下,未发现星辉仙上的踪迹!”
润玉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整日繁忙,像以往一样。
晚膳,是簌离亲手做的。
润玉吃了,期间与母亲说说笑笑,陪她消遣了时辰,才下席。
润玉来到寝殿,顿了一下脚步,进了侧殿。
他神情淡漠地环顾侧殿内四周,步履沉重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手碰到了枕边有凉凉的东西,亮起烛光,视线从昏暗变得清新,看清了枕下的东西。
是龙泽,银铃还有逆鳞。
润玉怔了怔,平静地将三物收起,那件红裳他也看见了,没什么反应。
他只觉得这侧殿太冷清,很孤独,起身就离开了。
润玉漫无目的的来到了太湖亭,他很恍惚,晚风吹得他头痛,他呆站在亭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这样,一直站,一直站。
一直等,一直等……
等啊等,等到天快亮了。
他等来了邝露。
邝露说:“陛下,她不会再回来了。”
润玉恍然大悟,才明白一直站在太湖亭做什么。
他没给邝露任何回应。
她行礼,退下。
袖中逆鳞不知为何,忽然飞起,悬浮在空中,变成一个水镜。
水镜之中,是微笑的北柠。
润玉看到这张脸,身体猛的僵住,一直处于空白的脑海,出现那个人清澈的眼睛,接着是相貌,全身……
她的人,她的声音。
一幕幕,像尖锐锋利的冰凌,扎进心脏,一碰,破成无数的碎片扎得更深。
“我愿终其一生追随润玉,漫漫上神路我要陪他走下去。”
“陛下,她不会回来了。”
失去的悲苦轻而易举的,将刚强的平静击破。
隐忍和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彻底爆发,他眼眶红透,泪水不可控的断落。
润玉向来隐忍,连最痛苦的哀哭都是无声的。
他向隅而泣,雷霆雨露皆尽覆天下。
他将下唇咬得血流,唇齿间尽是腥咸味,仍然抵消不了那刻在骨子里的痛苦。
胖鼠和魇兽窝在云朵里,蜷缩着哀默自泣。
魇兽向他奔来,却不慎将星轮踩转了半圈。
从中传出的声音,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身体的每一寸,随着呼吸的起伏都会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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