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柠再未同彦佑力争口头之快,只是润玉突然封她掌管太湖和洞庭湖,他是恼的,乐此不疲地讽刺她。
她只当他恼羞成怒罢了,用沉默作为回应,他的铁拳仿佛揍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彦佑一直以自身准则要求润玉,可他不是他,没有经历过泥潭之中的挣扎生存,何来感同身受,他以为谁都可以是旭凤。
他更不知道,这太湖和洞庭湖管辖权,本来是润玉想在他生辰时送他的礼。
旭凤只差一个锦觅。
而润玉,却只有锦觅。
可在彦佑心里,润玉什么都想抢旭凤的,连爱情都不值得拥有,只有抢,只是嫉妒而已。
太湖水波涟漪,倒影沉美人闭眼一瞬,风止水静。
润玉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千年一梦,未有残余。
北柠心中承载着润玉最为沉重,最为刺骨锥心的童年悲惨,此刻站在太湖边上,闭上眼,那些不堪回首,令人悲不能控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里上演。
她仿佛就是那尾想要变成鲤鱼的龙,遭遇被生母拔龙角,剔逆鳞……
向命运妥协,自己重复着拔龙角,剔龙鳞,椎骨之痛,清晰地在她娇小纤瘦的身材里嚣张蔓延。
童年的痛苦,掩盖了失去锦觅的痛。
面对太湖,她才知道,令润玉真正死心的是没有人明白他。
他的反抗,只不过被那些人瞧成困兽之斗。
子时到寅时,又是一场狱炼!
体内元神颤抖着,想要从这个满身浸痛的身子逃脱。
元神抖散邝露露水的味道,天帝应龙之息溢流而出,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的力量,还有温度。
北柠手贴放在心口,她能看见那颗元神的样子,露珠散成灵力的光,笼罩着深蓝色的人鱼泪。
代受之痛,其反噬力度没有谁能扛得过三次!
她不仅扛过来了,没有求饶,没有大哭,忍着痛楚咬牙坚强起来,邝露每每关心她都微笑而过。
可就在触碰心口,看见润玉视若性命贴身戴着的人鱼泪时,积压多日的情绪,瞬间爆发……她泪如泉涌。
她不懂爱是什么……
在此刻体会到“我想见他”这种人间疾苦后,才明白,有些人真的不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所谓洒脱只是做给旁人看好让自己看上去得体些。
好想见他。
北柠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邝露为润玉布了九九归一的大局繁星,美不胜收。
她倒在地上,花草茂盛似软垫,撑着她脆弱不堪的身躯,月华笼罩着仿佛随时都会粉化的仙体。
蝴蝶歇翅静寐,蝉鸣声声泣,翠绿草地渐染血红,在黑夜里美得悲怆。
被血没过的银玲没有了唤君至的能力,绑在她手腕上像极了枷锁。
北柠蜷缩在地上,痛得打滚浑身发抖,不消片刻大汗淋漓。
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昏厥,因靠近血痂之忆初起,比以往更痛苦,在梦里都不能幸免反噬之苦。
天空中还是那几朵吹不散的厚重云,明灭闪烁的星光洒不尽然。
千丝万缕的红光万里飘来,汇入北柠的身体里,像温泉一样,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帮她减弱禁术反噬之痛。
地上鲜血如泡影灰散。
还她一片净土。
北柠醒时也是痛着的,看看星轮,离寅时还很遥远,还在子时里挣扎抓住一口气苟延残喘。
身子不知为何暖暖的,痛只消了一点程度,相比之前竟松了许多,难捱不至于昏死过去。
与其被黑暗梦囚禁不得动弹,生生挨着不止是身心上的反噬,倒不如,看看这辽阔的天地看看那个人生活的地方,有忆自来伤不是伤。
北柠蜷缩坐在草地上,抱膝埋头苦捱。
她身后上空的红光像有意识一样,仿佛是在盯着她颤抖不止的背影,匆匆漂流到她身后,忽又定住……慢慢缩了回去。
她就在咫尺之处,亦如繁华的梦,恐是醒来时的一场空。
默不作声地陪着她熬过了子时,涌入云层中,消失不见。
得到过润玉多少的爱,眼前这昙花便是最好的证明,那些往事忆起来时心中是暖的。
锦觅撑着脸颊歪着头,耳听屋里夫君与润玉的声音,和睦美好让她心中甚是欢喜。
锦觅笑容惬惬,手指拨动昙花花瓣,却不料洁白的花瓣突变成红色不断地往下滴落红色的水珠,好像泪一样。
她受惊而起,下意识叫了一声:“凤凰!”
因锦觅语气急促害怕,片刻,旭凤拨开珠帘瞧见红艳的昙花,连忙将惊吓的妻子抱入怀中,“这是……”
锦觅摇摇头,“我不知道。”
外头有异动,润玉收起灵力,棠樾醒了他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含笑起身走出。
昙花艳红,血泪……他看见时,心一滞。
跟着出来的棠樾一眼便看到了母亲面前的花,抬手指着,惊讶道:“大伯,你的花会哭!”
润玉拿起昙花,指尖去接滴落的血珠,细细碾着。
竟是真血!
锦觅看着他的侧脸,下颚绷得紧,温润中浮出一层她看不透的气质。
锦觅忽然想起些什么,“这花是你身边那位女子送的吧。”
旭凤接言:“兄长,花界立下誓言不在天界盛开一柱鲜花,但这花却能在天界完好,说不定是什么魔物,待我拿去让鎏英看看便知……”
润玉扬手,止了旭凤的话,“不必了。”
血红的昙花贴入精元,是炙热的。
锦觅目光盈盈,“小鱼仙倌,这花你一直都这般放着的吗?”
想不到,千万年过去,他竟还珍视她初时赠的昙花一类。
从此他喜欢的花,都是她最初送的模样。
她的问题,涉及到润玉最沉默寡言的部分,并未得到答案。
即使如此,锦觅心中也窃喜。
见润玉催动灵力,棠樾跑来抱他手,“大伯,不要走,陪陪棠樾。”
“兄长不是答应留宿吗,为何忽然要走?”旭凤说,“锦觅已经备好饭菜了。”
润玉淡然道:“还有事,就不留了。”
要走的人,自然是留不住的,他们也就没有挽留。
旭凤还是给润玉做了玉壶,里面装有锦觅亲酿的桂花酒,距离稍近,便闻到了浓郁的花香,甘甜沁脾。
这曾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润玉垂眸,目光从树下那堆玉壶碎片掠过时,伸出的手顿了片刻,眸中闪烁着明朗的碎光,继而手自然垂在身侧,没有去接。
“难得酿出留着罢。”他婉拒。
清风扬起两袖尽怅然,锦觅忽察君心散闲逸,变幻出昙花的种子,“小鱼仙倌,我同众芳主说说情,恩怨纠葛止终让天界盛开出花朵,这种子你且拿着,日后便可以种出昙花了。”
旭凤附和:“是啊兄长,天界颜色皆虚不免空了些。”
“不属于我的,已不会再勉强。”润玉神情静如止水,“天界本应素雅清净,那样也好,你们就不必费心了。”
置于精元出的昙花,更为炙热了些,微烫着一旁的心。
他捂了一下心口。
旭凤担忧:“兄长!”
润玉抬手让他不要靠近。
这次离去,没有告别之词,也没有回头。
走得比以往更加干脆。
锦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紧捏着昙花种子,没说话。
少了个人,终究是少了些热闹,空寂得很。
旭凤拿着玉壶,有些沮丧回了屋去放着。
棠樾仰头望着天空,“娘亲,为何孩儿总觉得大伯不会再来了。”
锦觅揽他入怀,“娘最了解你大伯,他一定会来的。棠樾可是他唯一的后人,还未教你仙术,兵法君王之道,他怎么会不来呢。”
身在苍茫辽阔的天地,闭眼静思。
幽梦初回,重阴未开,晓色催成疏雨。
北柠伸出手去接绵绵细雨,脸上的泪痕,已被细密的雨珠覆盖,微红的眼眶水盈盈显沧凉。
她独自捱了许久,无数次念及他的名字。
痛中想要去梦,很难,手腕银玲作响,惊走困意。
太湖入夜生寒,阵阵袭来围绕周身,北柠只得将自己抱紧使体温散慢些。
腿忽觉被轻推,指缝间是那物的漂亮长角,不用抬眸望她依然知道是什么。
“魇兽。”她声音沙哑,虚弱无力,令人心碎,“吐个梦可好,我想见他。”
魇兽蹭着她身子,低低吟叫,很是难过。
“魇兽。”耳边响起润玉的声音。
北柠猛的愣住,头从双膝间僵硬地抬起,锦绣龙纹的纯白长袖入目,在风中轻飘。
她目光上牵,掠过静止的湖,掠过隐匿在星光里的山,掠过繁星明月的天边,终是躲不过他的那张脸。
润玉举着红油伞,遮在她上空,他在细雨蒙蒙中低了头,无声地凝视着她。
天帝于天地万物,从未低过头。
润玉心细如尘,星光黯然,却依然看到北柠眼眶上的微红,凝神,细察到空气里有彦佑的气息,拧眉,却是轻言细语:“何事这般模样?”
浮生三千青丝,故梦翻涌成新忆,劫或福又如何。
北柠心中的怯懦被冲动击退,不知何来的力量,她一下子站起来,在眼前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上前抱住了润玉。
润玉身子被轻撞得微微后仰了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没动,但眼底是破冰而出的浅淡笑意。
魇兽仰头对天长鸣,围着他两欢快地跳。
云端上的胖鼠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用雀衣给它制的玉笔在小本本上写着,“一个傻子和一个呆子。”
邝露教导的每日一句任务完成,合起本本,倒头呼呼大睡。
北柠手腕上的银玲不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开心地将心爱的人抱紧。
昙花欢喜,从润玉精元飞出,悬在二人的上空,绚烂绽放,散发出明亮圣洁的光将他们笼罩。
红伞倾城,亦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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