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三婶也是无意感慨一句,纤芸又要跪下告罪。
我上前单手托起她,“好了,起身!咱们家根基浅,温氏又长袖善舞,发生这种事难免,所以不必急于一时,循序渐进就好。你刚才说门房护卫们醒了,你去叫上几个进来,把那个敲晕你的婆子和为虎作伥的丫鬟狠狠打一顿,你越泼辣越好,别忌讳着我责怪什么的,可晓得?”
纤芸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抬头时眼眶也是红的。
这个十八不到的女孩子真的让人莫名心疼,如此能干懂事,却遭遇前主人抄家流放,颠沛到人伢子市场,进了我们这破落门户,不怨不争,尽心做事。
换作是我,可没她这心态。
“苦了你了。别担心咱家给不了你一个安生的地方,寒门立户不易,又出了妻妾不明的糟心事,周转盘活的日子肯定要长一些。”
我安慰了几句,纤芸双目由暗到明亮,才细声细气的应了转身出门去。
没听见外边有莫大牛的动静发出来,娘彻底松了口气,许是羞于开口,垂头抿唇不发一言。
炉子里燃的是灶头炭,所以炭火烧的噼啪作响,还有些呛人的青烟缭绕。
堂伯母静静的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布头掩在炭炉上,又拿起那钳子来回拨了好几下。
简单的几个动作,那青烟顿时就少了许多,而且飞舞起来的灰灰被布头遮住,也没扬的到处都是。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问道:“堂伯母,我年纪小,嫁入豪门简直是一团乱麻,那些繁琐的事务理不清剪不断。今日这事,您瞧着我安排的是否妥当?”
堂伯母拨好了两个炭炉子,正要去拨燃第三个,听我一问,微微诧异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见着我眼底的真诚,她嘴角弯了弯,
“做的不错了,若是能稍稍将态度摆摆正,便就更好了。”
“?”我不解,“伯母不妨直说,侄女受教也能少走些弯路。”
“我瞧着你太心软了,你如今的身份,左右扒拉两个人出来给她几顿教训,定是要老实了,她还敢去皇子府上闹不成?”堂三婶愤愤道,
可她的话只能听听。
堂伯母继续拨炭,默了一会见我还认真渴求的望着她,才坦诚说道:“我年轻时在荆州一大户人家做管事娘子,伺候的是一位闺阁女郎。那户人家有四房,妯娌婆媳们加一起都有将近二十个。她父亲是三房庶子,性格被老夫人养的十分不好,房里小妾庶子庶女就有十一个,她母亲时常受委屈,但那女郎却十分聪明,每回都能哄的她父亲笑咧咧的,又去与她母亲赔礼,所以她母亲虽受些委屈,却是那大户家里过的最好的一个女人。”
我皱眉,“堂伯母是让我去哄他?”
夏侯明那渣男,我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他。
堂伯母笑笑,当作看不见我表情里的嫌恶,“你爷奶在世的时候,你爹待你们是很不错的。俗话说当家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爷奶一死,你娘深受身份被人诟病无法当事,你爹不通人情屡屡受挫变得颓废,两厢埋怨感情就疏离了。而你们做子女的,人小不懂事,一味的责备抱怨,让你爹被孤立,他又如何会再体谅你娘一分?”
我彻底愕的愣住了。
“人嘛,你若怨他,他便气你。尤其是一家人,你若没了依赖和敬爱,定会少了温情亲情。如今你闹得水深火热的,便更加将你爹推到温氏身边。
温氏心思狡猾,即便偷盗头面的证据确凿,她先是用你娘和莫大牛的事掩盖过去,再私下伏低做小的讨好说些这也苦那也苦,一时鬼迷心窍才动了心思的话,你爹又怎不会原谅她?
而你娘的事……不管你爹最终会不会选择隐忍,这道沟堑过不去,温氏永远在这个家会有一席之地,甚至地位比你娘高。
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家之主,儿女孝道,你外嫁的女儿不必时时掂量着,你哥哥呢?他可是要科考入仕的,孝道一压,你爹向着温氏,将来半知还不是得束手束脚的被温氏拿捏?”
“我断不会让温氏得逞的。”
堂伯母摇摇头,意思是她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小颖,你非常聪明,却容易执傲。你的防备敏感往往会忽略时候根本,敢爱敢恨固然好,可对着原本一家恩爱和睦的家如此,能有花好月圆?
那纤芸是个能干的,为什么认真带了这么久的小丫鬟,轻易被温氏策反倒戈了?因为这家不像个家,她们无所依无所靠,只能看到谁的好处就帮谁办事。”
是啊,世安府不也是这样?主仆不分才混乱不堪。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瞬间就明白过来。
我从未想过这个堂伯母会有这般的见解,以前谁劝我,我都不置可否,她却能一语中的。
“堂伯母应该早些劝我!”我怅然道,
堂伯母笑了,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和蔼又亲切。她不常笑,表情总是中规中矩的客气又疏离,这次给人感觉很不一样。
她戏谑道:“之前我若说,小颖可会信我一句?不会觉得我是心怀鬼胎?”
“我……”我无言反驳,
确实不会信。
当初孔嬷嬷都拿我没办法,这堂伯母可真是深藏不露,难怪能和堂大伯携手将一穷二白的家慢慢扶持起来。
莫大牛被夏侯明关到了柴房里,纤芸将吴谨思等几个护卫唤到院里,当着夏侯明的面,把温氏身边得力的两婆子和她这些日子带的几个小丫鬟狠狠打了二十个板子。
哀嚎声时起彼伏的响了一阵,温氏在夏侯明面前哭,上演一出主仆情深的画面。
纤芸也不是傻的,跪下铿锵道:“老爷明鉴,妾乱家室,纵恶仆行凶无端伤人,下药迷晕护卫,此乃大罪。放在哪户人家都要发卖扔出去的,但今日夫人不愿有再多事端,遂只罚了这几个恶仆二十板子。”
说完好一会,没听见夏侯明的声音,温氏许是理亏,没再多说。
晚膳大家没聚在饭厅里吃,而是各自在屋里用过,夏侯明倒也没歇在东厢温氏那里,而是一个人关着门在夏半知屋里,连半盏灯也没点。
我让纤芸的一通敲打,还是起了点作用。虽没消除他对娘的介怀,但至少也让温氏在他心里打了折扣。
“姑娘,满月姑姑来了!”
我正要整理一下心情和仪容去见见夏侯明,听堂伯母的话去沟通沟通,翠花从外头喊了声。
棉帘一掀冷风灌进来,我回头便瞧见满月一脸风尘的促喘着进屋,急急行了个礼,“夫人,公子申时末才回府,得知夫人娘家出了意外,即刻吩咐奴婢赶来。夫人无事?”
我微笑的摇头,“没事,正好在路上碰的巧,晚一些就悬了。”
即便权位再高,出了人命就不好应对。
温氏就是个咬到肥肉的疯狗。
原本心里对周槐之的一点怨气顷刻消散。
他也是好心,大概没想到温氏会拿莫大牛做妖翻身。
周槐之回府后得知一出事,派她领了四个人来帮手,因为事关长辈的隐私,不便亲自来过问,才没亲自来。
院里四下只点了一盏廊灯,走出门冷飕飕的。
满月从候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件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披风,急忙过来替我披上系好带子,在隐隐绰绰的昏黄灯光下,也能瞧得出绮丽多变的流彩色样。
我摸了摸里头软和和的绒面。
这种细软又长又厚的绒,怕是很难买到!
“这衣裳没见过,新做的?”
“公子今日回府时带了两件,奴婢来时,公子特意嘱咐说夫人怕冷,让奴婢给夫人出穿上。”
我无奈笑了笑,“这还没下雪过冬,要是寒冬腊月的,我可怎么过?”
翠花难掩高兴,“姑爷真是体贴呢,姑娘就喜欢说些让别人酸味的话。”
我没理这丫头,问满月,“府里如何?吴管事可有求你?”
“求了,他说一下子替了那么些人,乱哄哄的,有些要职缓一缓以后换。奴婢回了他,以前也乱,现在乱没多大区别。他闷声默了一会,又去办了。”
“嗯,”我稍稍松了口气,“你带人去替纤芸,她头上受了伤,可家中又无旁人能用,怕是累乏了。那些小丫鬟,你使力敲打敲打,若实在觉得不能用,叫人伢子来发卖到远些的地方去。”
满月静默了一会,才道:“各府上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事,奴仆们说闲话道家常也堵不住,所以夫人堵还不如疏。”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月,
她继续笑笑,“症结在那个汉子身上,他的攀咬比谁都有用。温氏的来历身份,公子半月前已经着人去往祁门县查,并且把她派人阻截藏下的婚书拿到手一并办理了,再过些天必有结果送来,夫人不如先在夏老爷心中预埋颗引子,待到那天再一起发作。”
不晓得是穿了披风,还是什么,一股暖流漫到全身,舒服极了,连郁结的心情忽而开阔了。
我从没想过依赖谁,周槐之却默默的为我做了一切,这种感觉很奇怪,莫名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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