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廊下也没点灯,唯独东厢温氏那边亮簇的晃动着光影。房里安静异常,只有微红的炭火透过窗纸传出来。
我让满月进屋将窗户开一些些,以免一氧化碳中毒,然后才去了夏半知的屋子。
敲了一会门,又喊了两声父亲没人应,我顿足了一会,接过翠花手里的灯笼,“你去烧壶茶水来。”然后推门进去。
夏半知的屋外间是书房,灯笼的弱光打进去照了一圈,却猛然看见了捂着胸口昏迷的夏侯明。
我慌神的扔了灯笼过去摸他脖子上的脉搏。
好在、好在还活着。
我惊出一身虚汗,跌坐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挺讨厌他的,可这一瞬发现他还活着,心底竟窜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然后又陷入一种极度自责中。
“来人,快来人啦!”
我惊慌的喊了几声,满月很快带着人来了,看见情况,不慌不忙的着人将夏侯明抬到床上,吩咐一个丫鬟去通知门房去请大夫,叫其她的几个将府里所有的暖炉暖水袋拿来,塞进被窝里给夏侯明回暖身子。
庆幸,周槐之永远想的比我多,将满月安排了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请来附近的大夫有些拿不准夏侯明的病情,许也是我们心急不见人醒来,趁着没宵禁,我让吴谨思骑着屎壳郎去一趟东城,把马大夫请来,另一边又让满月去世安府请张大夫。
温氏见状终于慌了,后怕的惨白着脸瘫坐一旁。
因为夏侯明如果死了,她就什么也没有,而且夏半知还得守孝,不提娶亲,科考也得耽搁延迟。
这个家,她还能图什么?
“都是我的错,呜呜……先前我来过的,若是我坚持将门推开,爹爹就不会这样了!”
夏雨哭的不能自己,娘抱住她,哆哆嗦嗦的劝着,“别、别、别哭,你爹不会有事的!不怪你,不怪你,是娘不好……”
可这一句话却好像给了温氏黑暗中一抹希望,癫狂的扑过来,抓住娘就骂,“是你,都是你,你不守妇道,将夫君气死了,你该千刀万剐,该绑了去沉塘!……”
若夏侯明真一命呜呼,这攀扯的话可是诛了一家子人的心,让他们,甚至是让夏雨都不会原谅娘。
我这爆性子忍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限,原不想闹得难堪,让外边人看笑话,为夏半知和夏雨留个名声,将来婚嫁不受人齿龋,可这女人实在是太让人恶心。
“啪、啪、啪”
我上手就打了她三个耳巴子,清脆声在房中嗡嗡回响,可见力道。
温氏还要嚎,我凶神恶煞的吼道:“我若从你嘴里再听见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即打烂你的嘴,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你即便是嫁得再好,会了娘家我也是你的长辈,你竟如此对我下狠手?”
“温氏,今儿父亲若是去了,我定会叫你陪葬。你可能叫上谁帮你反抗?”
温氏惊恐的睁大眼,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滚!”
我喝了一声,又晓得温氏死不要脸,遂又叫满月提拎着丢出去关屋里,不让她再出来作妖。
张大夫先马大夫一步来,以针灸刺穴将夏侯明半条命给拉回来。马大夫忙冲冲的进了屋看见床上病人醒着,有些恼火,“又没死,好生生的,把老子从被子里拉出来,是人干的事吗?”
翠花瞪眼,“马大夫,你嘴巴里就能不能吐出几句好的来?”
“吃进去的是食,吐出来的秽,能有什么好的?”马大夫翻了个白眼,走去床边给夏侯明把了脉,大概是觉得无甚大毛病,又将矛头对准我,“现在我是东宫太子的门客,所以出诊的银子水涨船高,三两,拿来我走人!”
“奴婢就说了不要请他来,姑娘你非得去请,他哪里是大夫?明明就是个抢钱的土匪。”
我无奈的摇摇头,却是非常信任他的医术,说道:“劳烦马大夫开个药方给我爹爹补养,他这心悸晕倒的病,已经发了两次,怕是再拖延不得。”
张大夫性子冷,又少言少语的,所以这事还得拜托马大夫,虽然他说话不中听,却是个嘴毒心软的医者。
“早干嘛去了?”马大夫虽然剃干净了乱糟糟的胡子,但许是来的匆忙,头发和衣裳仍是不羁的很,嗤了声后转脸去指张大夫,“你找他开药……”
“方”字还没出口,马大夫猛地一僵,瞳孔缩紧,嘴里脱口而出,“你、你没死?”
我顿觉奇怪,也才发现张大夫刻板的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复杂。
张大夫俨然才从惊愕中回神,皱眉讳莫如深的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马大夫还是同以前一样开口闭口就是死,真是不讨喜。”
马大夫又是一愣,眼睛清明过来,莞尔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不了咯!”
这句话分明透着欣喜。
“你们……认识?”我问道,
“算起来,马大夫应算是我师叔。”张大夫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然后再不多说。
马大夫突逢故人,也不着急要银子回去,因与翠花相熟,开口就叫她找一处地方给他和张大夫私下叙旧。
“咱们家茶贵,马大夫可得付些银子。”翠花总记着当初在祁门县压榨我们医药钱的事,
马大夫哈哈直笑,“你个小气丫头,我大不了不要出诊费嘛!”
翠花得意的哼了哼,“这还差不多!不过先写了药方,给我家老爷煎了吃。”
马大夫摇头,“一时又死不了,而且这大半夜的去哪抓药?”
翠花还要说,我拦下她,令她去安排一间客房,再添些炭火和茶送去。
两个大夫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夏雨心疼的守在床边,娘又端了杯热水来扶起夏侯明喂下,细声问道:“饿不饿?雨儿晓得你没吃晚饭,叫厨房婆子温了易消化的糜肉粥。”
夏侯明眼睛还有些浑浊,却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娘要起身去热粥,夏雨摁下她,“娘,您在这守着,我去。”
说完,她就急急的出去了,生怕晚一点会饿坏夏侯明。
夏雨一走,屋里更加出奇的安静,我也坐到床尾,替他紧了紧脚这头的被子。
发现他晕倒时,除了胸口和脖子上有点温度,身上其它地方冷梆梆的,把我吓坏了。
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坐到外间去,夏侯明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
“别走!”
这是他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有些颤抖和激动。
娘秀美的脸氤氲在暖色的烛光里,显得柔雅恬静,那眼角上岁月的痕迹不仅没有掩去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知性成熟的韵味。
温氏乍一眼看着绰约温婉,但看久了之后,会有种阴森的感觉。
“好,我不走!”
娘微微叹息一声,复又坐下来,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波澜和光彩。
可夏侯明像吃到糖的孩子,满足的嘴角弯了弯。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愣了许久。
虽然面上无波,但内心五味杂陈。
夏侯明曾经的渣到底是绝对的,还是各种因素触发的?
而我,又做了什么?
深秋风落叶,一地百花残。
快要入冬了,在祁门县的话,这时已经开始下雪,各家各户早早的屯起食物,准备熬冬。虽说有些艰难,但一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闲话唠嗑的时间是最长的,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
脑海中模糊的闪现出一些画面,一个俊朗神秀的男人膝盖上一边坐着一个娃娃,大的孩子在抢妹妹的拨浪鼓,妹妹委屈的哭闹,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仿佛是这世上最好听的乐章,
“宝儿乖,不抢妹妹的玩具。你是大孩子了,爹爹等会给你做个大孩子玩的玩具,好不好?”
“宝儿听话,你看妹妹的小嘴嘴能挂水壶咯!呵呵……”
……
睡的很晚,即便忙了一天,神经绷了一天,躺在床上后还是辗转睡不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便起床了,但夏雨比我更早。我出院门时,她已经煮好了软糯的药羹粥正要端去给夏侯明吃,看到我一愣,操心道:
“姐姐怎不多睡一会?你身体虚,别受了寒气,看这天只怕还要下雨呢!”
敢情这一家子就她不虚?
我心疼的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府里这么多丫鬟,摆着看的?要你这么劳累!”
“马大夫和张大夫凌晨寅时末走的,他写了张药方又怕小丫鬟看不懂交待不清楚,便将我叫醒了,嘱咐我要如何添药材,如何控火熬煮。”
我“哦”了一声,又十分奇怪的念了一句,“两个大男人,没酒没肉的聊一通宵,聊什么?”
“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有多少话,不能下次再约个时间正儿八经聊?”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夏半知的房门口,推开门进去,温氏竟然在里头已经抱着夏侯明的头喂水。
“老爷,还要什么?”
拳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回头看见我们,温氏一副贤淑样子的道:“呀,你们也这般早就醒了?我已经给老爷洗漱好,正要去准备早膳,既然二姑娘端来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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