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龄连忙脱下自己的貂皮大衣, 也不管张无忌身上都是冰雪,就将大衣盖在张无忌身上,说道:“张兄弟,你暖和点了吗?”又向贾珂道:“原来大人和张兄弟是旧识啊。”
贾珂点了点头, 说道:“是啊, 这是我侄子。”
朱长龄向后退了一步, 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张兄弟,我只有真儿一个女儿, 平日难免溺爱太过,本以为她虽然性情骄纵, 但心地不坏,哪知胆大妄为, 竟然下毒害人。张兄弟, 我适才已经痛打她一顿了, 她也已经知道错了。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她做下这等卑鄙无耻的行径,全是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管教不严, 这都是我的错, 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张无忌睡着之前, 只当自己中了擒鬼膏,命在旦夕之间, 多亏朱九真好心带他回家,找叔叔帮他解毒救命。
谁想一觉醒来,他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衣服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冰遇热融化成水,水珠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身上,当真寒冷刺骨。
最离奇的是,他睁开眼来,就见贾珂和一个陌生老伯站在他的面前,还不等他说话,那陌生老伯就向他一揖,然后说了这许多话来向他道歉,这可真把他弄糊涂了。
张无忌茫然地听着朱长龄说话,问道:“老先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半点也不明白。”
他说完这话,就去看贾珂,只盼贾珂能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即使不详细告诉他,起码也给他些许提示。
他的目光若要落到贾珂脸上,须得经过地上那个铁笼子,他一眼就瞧见,铁笼子的旁边,落着几根断了的椅子腿,似是生生被人打断的,不由心中一凛,暗道:“这位老先生说,他适才把女儿痛打了一顿,难道是用这几根椅子腿打的?”
朱长龄道:“张兄弟,我的名字,不知你听没听过。我姓朱,名叫长龄,江湖上兄弟抬爱,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作‘惊天一笔’。”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想:“朱长龄?这不是和我妈妈有仇的那位朱家门的掌门吗?”他心中愈发困惑不解,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点了点头,说道:“朱掌门的大名,在下自然有所耳闻。”
朱长龄叹了口气,说道:“小兄弟,你虽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我和令堂之间的一段旧怨,你大概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前,令堂曾来过一趟西域,阴差阳错之下,我落入了令堂手中,险些被令堂的手下杀死,侥幸活了下来,也算因祸得福,遇到了天公子,得到他的帮助,创立了一个门派玩玩。
我也不知我那不肖女儿,为何认为我会因为这段旧怨,连小兄弟也迁怒上了。虽然江湖上人人都说快意恩仇,但因为差点死在令堂手上,就迁怒于你,想要将你杀死报仇,那是□□中阴狠小人的行径,岂是我背侠义道的所作所为?祸不及妻儿这个道理,我小时候就明白的。”
张无忌听到这里,心中渐渐明了事件始末,一时间只觉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说道:“原来朱九真姑娘,是朱掌门的千金啊。”
朱长龄叹道:“什么千金?不过是个令祖宗蒙羞的不肖子孙罢了!连带着我也无颜去见祖宗,让大人和小兄弟见笑了。”
张无忌道:“朱掌门,朱姑娘跟我说,我中了朱掌门炼制的擒鬼膏,这——”
朱长龄叹了口气,说道:“张兄弟,你尽管放心,这只是那丫头编来哄你的谎话罢了。我朱家世世代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从来不碰毒药,而且我根本不会炼制毒药。其实别说毒药了,我连最普通的丹药都不会炼制。
那丫头知道你对我丝毫不了解,所以用我来撒谎,好哄得你心甘情愿地跟她走。唉,那死丫头做的事情,我想想就替她害臊!
我朱家世世代代都在大理国为官,我父亲为了保护上德帝力战而死,我虽不敢吹嘘自己英雄了得,但做事向来无愧于心,也算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哪知我竟会有这样的女儿,又撒谎做戏,又下毒害人,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张兄弟,我朱长龄实在对不住你!”说到最后,又向张无忌深深一揖,直起身时,眼中泪光闪动,脸上老泪纵横。
张无忌浑身又痛又冷,一面跟朱长岭交谈,一面打着寒噤,听了朱账龄这一番话,心想:“原来我先前想的不错,朱姑娘确实不是好人。我当时只是不喜她纵犬行凶,至于她跟我聊天,带我回家解毒,都是为了对付我这件事,倒真是不曾想过。唉,朱姑娘如此心狠手辣,这位朱掌门却如此恩怨分明,敢作敢当,好一个侠义之士,当真和朱姑娘大不相同!”
忙道:“朱掌门,朱姑娘是朱姑娘,你是你,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干系,你便是代女赔罪,一次就够了,何必再赔第二次呢?再说,我现在安然无恙,也没什么好责怪你们的,就算是朱姑娘,我也没想去责怪她。你不必因为此事,这般自责。”说到最后,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
朱长龄本来面露感动,连声道谢,这时瞧见张无忌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知道他冷得厉害,忙道:“大人,我看张兄弟身上都是冰雪,恐怕着了凉,不如现在就回房休息,先洗个热水澡,再喝几碗热腾腾的参汤,也好压压身上的寒气。咱们虽是学武之人,毕竟身体不是铁打的,若是我那不肖女儿害得张兄弟着凉,更有甚者,生一场大病,那我可真是没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了。”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朱掌门说得有理,有劳你前面带路了。”
朱长龄忙道:“不敢当,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张无忌见朱长龄对贾珂如此恭敬,心中的困惑又深了一层,却没说话,扶着贾珂的肩膀,强忍身上的痛苦,从桌上下来。
朱长龄当先引路,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房门大开,一个仆人将崭新的床褥铺在床上,一个仆人提起一桶热水,倒进屏风后面的浴桶。
三人来到厢房门前,那两个仆人连忙迎了上来,向贾珂行礼,。
张无忌大吃一惊,心想:“明明朱掌门才是他们的掌门,他们怎么见到小叔叔和朱掌门走在一起,只向小叔叔行礼问好,却不向朱掌门行礼问好?”言念及此,忍不住向朱长龄斜睨一眼,只见朱长龄面带微笑,竟似半点也不在意这两个仆人的所作所为,便如这朱家门的掌门人,是贾珂而不是他朱长龄一般。
张无忌愈发莫名其妙,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人走进厢房,贾珂坐入椅中,让朱长龄去忙自己的事,朱长龄寒暄几句,便即离开。
张无忌有一肚子的困惑亟待说出来,这时见房里终于只有他和贾珂两个人了,忙道:“小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贾珂向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今天早上,我醒来以后,在镇上转了一转,方知原来朱家门就在镇子西北方的这座山峰上,和镇子隔得很近,是咱们的车夫认错了路,所以昨晚跟咱们说,咱们还得走上三天,才能到达朱家门。我那时闲得无聊,听说这个消息以后,便想尽快来朱家门瞧瞧,又见你俩睡得正香,索性留了一张字条,然后直奔这座山峰了。”
张无忌奇道:“你留字条了吗?我怎么没有看见?”
贾珂道:“我压在我的枕头下面了,毕竟我要做的事情,与哥舒姑娘期盼的事情相左,谁知那张字条若是给她瞧见了,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倒不如压在枕头底下,等你们终于起床,吃过早饭,见我还没回来,小鱼儿自然会去我床上翻翻,到时你们就知道我在哪里了。”
他说到这里,向张无忌一笑,继续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被人关在笼子里,好像熊猫一样带上山来。早知会有这一出,我就留张字条,告诉你们,朱家门就在附近了。”
张无忌也觉不好意思,说道:“朱姑娘好会撒谎,我实在不是她的对手。”
贾珂微微一笑,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张无忌便将自己如何遇到老头,如何被猎犬围攻,如何被老头暗算,朱九真如何骗他中了毒针,他如何跟着朱九真回家的种种情由,一一说了。
贾珂听完后,啧啧赞道:“这位朱姑娘,还真是了不起!”
张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朱姑娘即使不是我生平遇见的最会撒谎做戏的人,也一定是名列前三的高手。”
贾珂笑道:“她了不起的地方,实在太多,可不止撒谎做戏这一件事。咱们已经知道,那些和擒鬼膏有关的事情,全都是假的,也就是说,那老头根本没有潜入她家,偷走毒药。你有没有想过,那老头究竟如何得罪了她,以致她为了对付那老头,竟派出了四五十条猎犬?”
倘若面前这人是王怜花,贾珂定会停在这里,笑眯眯地看着王怜花,等王怜花回答自己,但面前这人不是王怜花,贾珂就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贾珂虽是在问张无忌,但不等张无忌回答,他就自顾自地道:“其实换成任何一个练过武功的人,要在树林里避开四五十条恶犬,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学武之人,可以施展轻功,跃到树枝上嘛。
那老头为了活命,从背后将你推倒,踩在你的身上,突破重围,逃了出去,可见他半点武功也不会。那位朱姑娘虽然算不上武功高手,毕竟家学渊博,武功还算不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在什么事上得罪她呢?十有八|九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她却因为这件小事,派了四五十条恶犬追那老头,那老头若是没有遇到你,现在应该已经肠破肚烂,葬身犬腹了。这世上蛮横凶狠的人,我见的多了,但朱姑娘稍有不快,便指挥群犬将人活活咬死,像她这样的人物,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唉,她可真是了不起!”
其实张无忌初见那老头之时,便已猜到群犬的主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之后他被那老头从背后偷袭,摔倒在地,不仅后背被那老头踩的生疼,腿上还被一条猎犬咬了一口,对群犬的主人更加气愤,只觉这人纵犬伤人,心地实在太坏,做事实在太狠
后来他听信朱九真的谎言,误以为朱九真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急着找回擒鬼膏,又担心自己不是那老头的对手,所以叫群犬过来帮忙,不禁对朱九真大为改观,先前的种种鄙夷和气愤,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时经贾珂提醒,张无忌想起那老头眼光中流露出的恐惧和绝望的神色,明白贾珂说的半点不错,方知朱九真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
贾珂笑道:“说到朱姑娘,无忌,你怎么看朱掌门啊?”
张无忌道:“朱掌门吗?他是非分明,不因为和我妈妈有仇,就迁怒于我,也不因为朱姑娘是他的女儿,就偏袒朱姑娘的所作所为,实是一位真正的侠义中人。”
贾珂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张无忌见贾珂这句话似是在否定自己的结论,但说话时满脸笑容,看上去高兴极了,一时也分辨不出,贾珂究竟是什么意思,奇道:“小叔叔,你究竟是要跟我说,我说的不对,还是我说的很对啊?”
贾珂笑道:“你那句话究竟是对是错,得你自己去想,毕竟我也是人,我也会犯错,哪能我说什么,什么就是对的啊?既然你认为他是一个侠义中人,那就暂且把他当成一个侠义中人好了,等我把今天早上,我做过的事情,一一跟你说了,到时你再重新考虑,你那句话究竟是对是错。
你刚刚应该看到了,这朱家门的上上下下,都对我恭敬非常,就好像我才是这里的掌门人似的,你是不是觉得十分奇怪?”
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我早就发现这件事了,最稀罕的是,朱掌门对此事竟似毫无意见。我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当时我上到山顶,来到这座庄园附近,见这座庄园好大,里面得有三四百人,我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一口气就将他们三四百人一齐收服。于是我做了朱九真的同行,给他们下毒了。”
张无忌吃了一惊,问道:“下毒?这里不是有三四百人吗?你是如何给这三四百人一起下毒的?”话一说完,一个念头便如闪电般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他们的饭菜里下的毒。”
贾珂笑道:“对啦!饭菜里,清水里。这一招我还是跟吴明学的。当年吴明就是在少林寺众僧人的饭菜和清水里下了十香软筋散,以致全寺僧人都中了招,嘿,这一招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我下完毒以后,就在庄园附近散步,一炷香时分以后,我再回到这里,朱家门上上下下几百人,果然都中了我下的毒。”
张无忌早在苏州相助贾珂捉拿田伯光之时,就领教过贾珂的手段,他深受其害,听信贾珂的忽悠,假扮成赵敏,躺在床上钓田伯光,却钓到了真正的赵敏,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当时赵敏眼中那明晃晃的调笑之意。
这时听说贾珂是用毒药降伏了众人,张无忌半点也不惊讶,心想贾珂决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他用毒药对付朱家门众弟子,虽然有些卑鄙,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后他总会给朱家门众弟子解毒,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微笑道:“难怪他们对你如此恭敬,是怕惹恼了你,你不给他们解药。”
贾珂笑道:“他们担心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你莫要忘了,他们是逍遥侯的手下,逍遥侯将我弟弟扔下悬崖,将我弟妹打成重伤,还逼迫我跟他在一起。我和逍遥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虽然逍遥侯已经死在我的手上了,但我心里的怒火还没有消失,他们是逍遥侯的手下,我若要迁怒,第一个迁怒的就是他们,
逍遥侯是从杀人崖上跳下去的,他的人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饼,我若要迁怒逍遥侯的手下,应该用什么方法送他们去见阎王爷呢?我这样跟他们一说,他们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加之他们都中了我的毒药,如今是死是活,全在我的一念之间,他们若是珍惜自己的小命,自然只能乖乖听我号令。
至于那朱掌门,又和其他人不同。除了逍遥侯安插在这里的几个眼线以外,逍遥侯在朱家门的手下,只有一个人,就是那朱掌门。我若要迁怒逍遥侯的手下,那么我第一个迁怒的人,一定是他。甚至他可能是我唯一一个迁怒的人,毕竟他死在我手上以后,他那些弟子和逍遥侯本就没什么干系,我也许会放过他们。
所以在你和朱姑娘过来之前,朱掌门一直在尽心竭力地讨我欢心。他是武林中人,论起祖宗,也是大理国的人,而不是卫国的人,按照常理,他应该称我为‘贾公子’‘贾相公’‘贾兄’,哪怕是‘贾老大’,也比‘大人’这个称呼更为合理。
但他这个西域人、大理人,却一直称我这个卫国官员为‘大人’,你可知他为何这么做吗?哼,他知道我是朝廷命官,不论身在何处,都得遵纪守法,不能随意杀人。所以他一直叫我‘大人’,以此来提醒我,我决不能因为迁怒,就杀死他这样一个侠义中人。”
张无忌没想到贾珂竟会凭借这个小小的称呼,想到这么多事情,只听得目瞪口呆。
朱长龄称呼贾珂“大人”之时,张无忌就在旁边,将这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朱长龄的个人喜好。毕竟朱长龄出身大理世家,他面对武林同道和朝廷命官,用不同的称呼,也没什么奇怪的。
张无忌忍不住道:“小叔叔,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这可能只是朱掌门的习惯罢了。”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你若不信我的话,不如跟我打个赌。”
张无忌奇道:“赌什么?”
贾珂笑道:“你认为我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不就是因为,你认为朱掌门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侠义之人吗?你认为朱掌门是非分明,一是因为他没有因为与你妈妈有仇,就迁怒于你,二是因为他知道女儿下毒害你以后,没有包庇女儿,而是痛打了女儿一顿,还两次代女儿向你道歉。我说的是?
那咱们就来赌,朱掌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撒谎做戏好了。你认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一片真心,但我却认为,朱掌门心里清楚,他表现得越像一个是非分明的好人,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我要他性命的可能性就越低,所以他需要让我认为,他是一个这样的侠义之士,他适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撒谎做戏,假扮一个侠义之士而已。
咱俩这个赌约,最后若是你赢了,你可以随意叫我做一件事,若是我赢了,我要求也不高,咱们这几天都要住在这里,这期间,我的一日三餐,就要麻烦你帮我做了。”
贾珂四人连日赶路,难免会错过市镇,只能露宿荒郊,吃的东西,住的地方,全都得自己准备。
小鱼儿厨艺极佳,奈何腿上有伤,贾珂虽会做饭,但对做饭兴致缺缺,他为了逃避做饭,主动揽下打猎等事,于是做饭的重任,就落到了哥舒冰和张无忌的肩上。
哥舒冰和张无忌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只能向小鱼儿讨教。
在最初那些日子,一直是贾珂将打回来的野兽、摘回来的野菜放到一旁,张无忌和哥舒冰小心翼翼地剥毛切肉,或是架在火上烤,或是放在锅里煮,小鱼儿坐在旁边,一面吃着瓜子,一面指挥张无忌和哥舒冰做这做那。
有名师亲自指导,有食材随便使用,如此几次,张无忌和哥舒冰的厨艺,就与从前大不相同,虽还不及小鱼儿的一半水准,但去普通饭店应聘,也能当个大厨了。
张无忌倒不排斥做饭,只是奇怪,这里明明有专门的厨子,贾珂为何要他做饭?难道他的厨艺,要远远胜过比这里的厨子吗?
张无忌心里是这样想的,便顺口说了出来,贾珂哈哈大笑,说道:“这里的饭,你敢吃吗?”
张无忌奇道:“这里的饭有何古怪之处?我为何不敢吃?”
贾珂笑道:“他们之所以乖乖听我号令,是因为他们中了我的毒药。你吃他们做的饭菜,就不怕他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饭菜里下毒吗?就算那位朱掌门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之士,也不代表朱家门的三四百人,都是光明磊落的侠义之士。”
张无忌听到这话,心下惭愧,说道:“我竟然忘记这件事了。”
贾珂笑道:“现在想起来也不迟。怎样,我这个赌约,你要不要应下?”
张无忌对贾珂的聪明才智向来信服,见贾珂要跟他打赌,赌注还随便他提,显是有恃无恐,想来贾珂早已认定,朱长龄绝不会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侠义之士,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别有目的的撒谎做戏。
但张无忌想起当时朱长龄眼中的泪光,脸上的歉疚,想起地上那两根断了的椅子腿,又觉得自己想得半点没错,朱长龄就是一身侠义之气。倘若朱长龄适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撒谎演戏,那他随便打朱九真几下就是了,何必用这么大的力气去打朱九真,打的椅子腿都断了?
张无忌略一迟疑,说道:“小叔叔,我若应下你的赌约,咱们又如何验证谁赢谁输?总不能直接去问朱掌门,他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贾珂笑道:“这个容易得很!我跟你说,倘若朱掌门是在撒谎做戏,那么接下来,他一定会做一件事。”
张无忌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事?”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那朱姑娘是在一炷香时分以前,才回到这里的,也就是说,她可能是整个朱家门里,唯一一个没有中毒的人。
我刚刚跟你说过,我用我可能会迁怒于他们这件事,吓唬过他们。朱长龄知道,我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所以他一直在竭心尽力地讨我欢心。
其实他做的还算不错,但他的女儿,却当着我的面,犯下了大错,如今他已经知道咱俩是旧识了,你在他的女儿手上吃尽了苦头,衣服到现在还没有干,倘若你是朱掌门,你会不会想,我可能会对这个大大得罪了我的女儿动手?
我对朱姑娘下手,他自然不敢与我正面相抗,到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死在我的手上。便是如此,倘若最后是我赢了,也就是说,适才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撒谎做戏,那么他当着我的面,将朱姑娘打得遍体鳞伤,不过是出于父母爱子之心,想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将朱姑娘送到别处养伤的机会。
只要朱姑娘离开这里,她又没有中毒,到时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吗?如今他又得了你的保证,你没打算怪责朱姑娘,我敢向你保证,等你洗完澡以后,他就会跟你提起将朱姑娘送到外面养伤这件事。但若他是你口中那个是非分明的侠义之士,他应该不会跟你提起,将他的不肖女儿送出去养伤这件事,你说呢?”
张无忌暗暗心惊:“朱掌门用椅子腿狠狠地打了朱姑娘一通,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怎么可能!”
他一面觉得贾珂的分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绝不可能是真的,一面又对自己的结论缺乏信心,一颗心左右摇摆,隔了一会儿,心想反正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赌注算不得什么,于是笑道:“换句话说,只要一会儿朱掌门没来找我,说起朱姑娘的事情,那么这次就算我赢了?”
贾珂微笑点头,说道:“当然,倘若他没来找你,那么这次就算你赢了!你快去洗澡,等你洗完了,咱们就可以等候朱掌门大驾光临了。”
不过一会儿,张无忌梳洗完毕,见浴桶旁边有个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包裹,于是打开包裹,见是一套雪白的长羊毛皮新缝的皮衣,样式和那些朱家门弟子身上的衣服的样式相似,看来这是一套朱家门弟子过冬穿的皮衣。
张无忌的衣服浸泡在雪水之中,早已湿透了,衣服皱皱巴巴,沾着些许泥沙,自然没法穿了。
他换上这套皮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见贾珂伏在桌子上,脸蛋埋在臂弯之中,竟然睡了过去,看来贾珂今天起的太早,忙了一上午,本就有些倦意,这时在房里等他太久,屋里又太过温暖,忍不住打起盹来。
张无忌一怔,心想:“我还是等会再叫他。”正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忽见贾珂坐直身子,向他瞥了一眼,脸上突然黯淡下来,然后俯下身去,在臂弯上蹭了几下,这才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洗完啦,我都睡着了。”
张无忌坐到身边,笑道:“你刚刚梦见小婶婶了?”
贾珂惊奇道:“嗯,你怎么知道的?”
张无忌笑道:“我看到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毕竟你刚刚的表情,我已经不知见过有多少次了。”
贾珂嘿嘿一笑,说道:“有那么多次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说话时神色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笑道:“这次他听说有人举办了一个英雄会杀我,定会披星戴月地赶到这里的。只要他还在西域,他就一定会过来,唉,唉!”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地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叹息,随即站起身来,笑道:“你洗完澡了?那我可要把门开开了。”
张无忌见贾珂想到王怜花很快就会过来,心里就高兴起来,在为贾珂高兴之余,也有些惆怅,心想:“小叔叔眼下虽然找不到小婶婶,但他总有一个盼头,说不定哪天,他就能与小婶婶重逢了,而我呢?”
贾珂走到门前,却不急着开门,而是低声道:“一会儿我出去,你留在这里,看看那朱掌门会怎么做。”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张无忌见贾珂这般慎重,心里也有些紧张。
他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正待喝上一口,突然想起贾珂提到的下毒一事,这杯茶自然不敢喝了。
他又想自己枯坐在这里,怎么看都十分可疑,即使朱长龄心里有鬼,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十有八|九也不会在这时候跟他说朱九真的事了,于是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个人站在门前,抬手轻叩房门。
张无忌睁开眼来,向房门瞥了一眼,问道:“是谁在外面?”
只听一人说道:“张兄弟,我是朱长龄。你身上怎么样了?我听真儿说,你被她养的恶犬咬了一口,所以去库房里找了两瓶上好的伤药,你拿去用。”
张无忌心想:“朱掌门果然提到朱姑娘了,不过他只是提到朱姑娘将我的伤势告诉了他,可没说希望朱姑娘去外面养伤。”忙道:“朱掌门,门没有锁,你进来就是。”
待得朱长龄走进房间,张无忌又道:“朱掌门,多谢你的好意,其实我这里也有金疮药,倒不用劳烦你亲自过来送药。”
朱长龄道:“张兄弟,你身上的伤,大半都是真儿害得。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做错了事,就得想法弥补。我不过是去库房找了两瓶金疮药,你却是被那恶犬咬伤了腿,还被那恶人踩伤了背,区区两瓶金疮药,能比得上你受的伤吗?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张无忌摇头笑道:“我身上的伤,不过是些轻伤,算不得什么。朱掌门,俗话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再去责怪别人,也没那个必要了。
如今我平安无事,朱姑娘对我做的这几件是,咱们就这样一笔勾销!从此往后,我不会记得朱姑娘对我做过什么事情,朱掌门也不要再责怪朱姑娘了。你用椅子腿打朱姑娘,打断了几根椅子腿,把朱姑娘打得浑身伤痕累累,已经足够了,”
朱长龄听到这话,说道:“张兄弟,你比真儿小上几岁,我也把你当成一个孩子看,不想你竟有这等胸襟怀抱!真儿哪里比得上你?唉,真儿做事凶狠蛮横,我本是想要打死她,免得日后她再闯下大祸,连累我百年以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真要打死她,我实在舍不得。”
张无忌忙道:“这不过是件小事,朱掌门,你本就不该因为这件小事,便对朱姑娘喊打喊杀,千万不要自责。”
朱长龄叹了一口长气,正待说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娇嫩的声音自朱长龄身后响起:“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昏过去!”
张无忌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满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朱长龄浑身一抖,转头向那丫鬟看去,但脑袋转到一半,便即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哼了一声,说道:“她昏过去了,就去找大夫啊!你为何专程过来,跟我说这件事?难道我过去看她,她就会醒过来了?”
那丫鬟道:“老爷,宁大夫这几天都不在山上,要给小姐看病,就只能去找司马大夫。但是……但是司马大夫是一个男人。小姐是因为身上伤势太重,这才昏了过去,司马大夫要给小姐看病,须得检查她身上的伤势。这种事找司马大夫来做,只怕不合适!”
朱长龄怔了一怔,随即板起脸来,哼了一声,说道:“找司马大夫给她看身上的伤,确实很不合适,但这不合适,还不是她自找的?她若不去害张兄弟,我又怎会打她?她若不在今天动手,山上又怎会只有司马大夫一个人?就这样受着!反正司马大夫也不是不能治伤!”
那丫鬟面露难色,说道:“老爷,其实我刚刚去找过司马大夫,问他受伤很重的人,应该在伤处抹什么药最合适。司马大夫跟我说,咱们山上的伤药虽然不少,但这些伤药只能保证把伤治好,却没保证伤势痊愈以后,不会留下疤痕。
像小姐这样伤得很重的人,须得用珍珠等东西,打磨成粉,然后和金疮药搅拌均匀,涂在伤口上,这样伤口长好以后,才不会留下疤痕。
我听司马大夫说,这些东西一共有三十七八样,今天用这几样,明天用那几样,每天用的东西,都不能重复,而且有十几样东西,都得是刚摘下来的。
这三十七八样东西,咱们山上一共只有几样,根本配不了除疤的药膏,再加上有些东西得是最刚摘下来的,倘若不是刚摘下来的,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司马大夫说,咱们住的地方实在太高,这一来一回,就得两三个时辰。除非小姐住在山下养伤,不然这除疤的药膏,他还是配不了。”
朱长龄双手紧握成拳,面露不忍之色,哼了一声,说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会受伤,她凭什么这样娇气?这劳什子的祛疤药膏,山上谁人用过?大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吗?她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这祛疤的药膏,她也不许用!”
那丫鬟一咬嘴唇,说道:“可是……可是……老爷,小姐还没有成亲啊!若是小姐痊愈以后,留下了一身坑坑洼洼的伤疤,日后姑爷看见了这些疤痕,只怕会嫌弃小姐,可着劲地欺负小姐。
老爷,我知道您生小姐的气,但小姐终究是您的亲生骨肉,您若是不为小姐着想,那这世上就没人会为小姐着想了。难道日后小姐因为这一身疤痕,在夫家饱受欺负,您心里就能快活了吗?”
她说完这话,见朱长龄没有回答,又看向张无忌,哀求道:“张公子,我知道我家小姐对你不起,但眼下她已知道错了,求你劝劝老爷。有什么事情,不能伤好以后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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