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哈哈一笑, 说道:“兄台这般替仁义庄说话,莫非你就是仁义庄的人吗?”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兄说笑了!人间自有‘公道’二字, 我替仁义庄说话, 不过是因为我看不惯你泼仁义庄脏水罢了!这些年来, 仁义庄一直出钱出力地悬赏恶人, 使得无数有心作奸犯科之人打消作恶的念头, 无数有心行侠仗义之人得以养家糊口, 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岂能容你空口白牙,诬陷人家欺凌弱女?”
有人听出他二人言语中的火|药味, 担心他二人吵起来, 忙笑道:“说起来仁义庄从前不知道沈天君还有一个女儿, 但是现在总该知道了。真不知他们会不会派人来洛阳,给沈姑娘赎身?”
又有人说:“这可不好说,那仁义庄又不在洛阳,就算庄主收到消息了,也不一定能及时赶过来。就算他们现在就在洛阳, 也不一定有钱给沈姑娘赎身。”
还有人笑了笑, 说道:“假如仁义庄的三位庄主,真如那位仁兄说的那般, 心肠仁慈,不会欺凌孤女,那买下沈姑娘的人可有福了。他买下沈姑娘以后,大可以以沈姑娘之名,向仁义庄索要一笔嫁妆,仁义庄总不好不给。又得了美人, 又得了家财,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嘿嘿!”
那矮胖子重重地将茶壶放在桌上,嘟囔了一句:“真他娘的多嘴多舌!也不怕哪天被人拔了舌头!”显然他也想到了这条好处,所以打定主意,要买下沈飞飞来,却不想这条好处,竟被别人说出去了。
又有一人说道:“说起这仁义庄,我倒想起半个月前,仁义庄的冷二爷在洛阳借那欧阳喜的宅子,竞拍屠龙刀这件事了。真不知屠龙刀去了一趟绝情谷,现在又落入什么人手里了。冷二爷刀财两失,怕是已经视洛阳为伤心之地,再不愿过来了。”
他这句话虽是和同坐一桌的朋友说的,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是“屠龙刀”三字一出,客店中登时安静下来,许多道眼光射到他的脸上。待他这句话说完,众人对望一眼,嘿然一笑,又纷纷和身边人说起话来。
和贾珂同桌的年轻汉子收回目光,向秦发一笑,说道:“他们说屠龙刀,说冷二先生,我却说那天去欧阳喜家竞拍屠龙刀的人。他们许多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名宿,却无一例外,都栽在了柴玉关的手下的手里。可真是丢人!”他向来心直口快,在心里藏不住事,明知这句话会得罪不少人,还是大喇喇地说了出来,不过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以期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秦发暗自责怪那年轻汉子鲁莽,暗道:“这话也能当真别人的面说吗?你怎么知道这少年的师长亲友,那日有没有去欧阳喜家竞拍屠龙刀?”想到这里,向贾珂望了一眼,却见贾珂心不在焉地吃饭,一口一口,缓慢之极,仿佛他吃的不是炸肉脍鱼,汤面糕点,而是难以下咽的砂砾石块似的。
秦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如此艰难地去吃一桌丰盛菜肴,不由一呆,忍不住问道:“兄台,这家店做的饭很难吃吗?”心想:“不应该啊!虽然我点的菜肴还没有送上来,但是只看这少年点的这一桌菜肴的卖相和味道,就知道这一桌菜肴十分美味!可是这少年怎么吃这家店的饭菜,吃的如此痛苦?”
贾珂一怔,抬起头来,勉强一笑,说道:“不难吃,只是……只是我不太舒服,吃不下去了。”说着放下筷子,叫店小二过来结账。
秦发和那年轻汉子见贾珂点的这一桌饭菜,没有动过几口,又见贾珂和店小二结账时,目光中时不时便会流露一丝伤心之色,不禁对望一眼,心想:“看来不是这家店的饭菜不合他口味,是他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吃不下饭去了。”
贾珂这时只觉胸口一阵烦恶,几乎便要呕吐出来。他走出客店,一言不发地跃上屋顶,发足疾奔。他任督二脉已通,神照经也已大成,体内神照真气流转,奔得再快,也只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从楚留香那里学来的用全身毛孔呼吸的功法,对他的轻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贾珂一口气奔行二十余里,终于停下来,心中抑郁之气稍减,于是躺在屋顶上,怔怔地望着天边缓缓飘过的白云发呆。
原来旁边那桌的年轻汉子说到“沈飞飞”之时,贾珂猛地里想到,这位沈浪的妹妹沈飞飞,定是自称秦南琴的白飞飞。
这世上除了看过原著的贾珂以外,大概只有白飞飞及其手下,知道白飞飞这个名字,何况贾珂知道原著里从没提过沈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因此先前他听到“沈飞飞”这个名字,立时反应过来,白飞飞这是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很多事情,早已了如指掌,只道自己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本名。
所以她与王云梦合谋冒充沈天君之女时,并没有随便编个名字,而是用了飞飞这个本名。毕竟一个人想要熟悉一个陌生名字,达到别人叫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就能反应过来,别人是在叫自己的地步,须得花费不少时间,倒不如用这个没人知道的本名。
以贾珂的聪明才智,既已猜到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的人是白飞飞,自然很快便想到,这件事是白飞飞和王云梦联手策划的,毕竟是王云梦从绝情谷中带走了白飞飞。
他想到这里,登时豁然开朗,先前的种种困惑,此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王怜花明知这次长白山之行,十有八|九是王云梦给他安排的圈套,仍然执意陪王云梦去长白山?
因为长白山之行,本就是王怜花和王云梦一起给自己编织的谎言!
为什么王怜花明明是陪王云梦去长白山探望老朋友,却提到他想要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
因为他本就不是去长白山探望王云梦的老朋友!
王云梦、王怜花和白飞飞这三人,只在一件事上目的一致,那便是去找柴玉关报仇。
贾珂一想便知,白飞飞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被老鸨公开拍卖,就是为了吸引那个本该去绝情谷带走被公孙止绑架的数十名美貌少女,却因为自己揭露了公孙止的所作所为,不敢去绝情谷,又不好空手而归的色使。只要色使露面,凭王云梦和王怜花的武功,自能逼迫他给他们带路。
至于为什么会挑中沈天君,想来一是因为沈天君生前名扬天下,威震四海,朋友仇人,数不胜数,这样的大人物,纵使尸骨早已成灰,江湖上仍然流传着他的名字,他的女儿卖身为妓,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起最大的轰动;
二是因为当年死在衡山一役中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不仅有沈天君本人,还有沈天君的许多亲故好友,沈天君过世以后,沈夫人郁郁而终,沈浪遣散仆人,变卖家产,远走天涯,十多年来,都没和沈家的旧人联系过。白飞飞冒充沈天君的私生女,可谓死无对证。
打个比方,《红楼梦》中的林如海家里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只有几门堂族远亲,并且贾敏在世之时,或许狠狠得罪过婆婆的娘家,以致林黛玉住进贾府以后,林家的故交从不曾和她来往过。
待林黛玉泪尽而亡,宁荣二府被皇帝抄家,有人声称自己是林如海的私生女,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来解释这些年来,自己都在哪里生活,又为什么现在才来认祖归宗,然后拿出几件林如海的旧物来证明身份。即使林如海那几门堂族远亲,明面上不肯承认此女的身份,心中也会将信将疑,少不得对她拂照一二。
王云梦和白飞飞当然不需要世人对白飞飞的身份坚信不疑,只要能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能吸引迫于柴玉关的淫威,不敢空手而归,正在四处寻找猎物的色使的目光,就是上上大吉了;
三是因为柴玉关向来争强好胜,不甘久居人下。他从前偷袭对他一心一意的王云梦,便是因为王云梦的武功远胜过他,他不希望自己这辈子都要低王云梦一头,哪怕王云梦是他的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也只有死了,才不会碍他的眼。
沈天君和柴玉关年纪相仿。不过在柴玉关在少林寺做火工僧人的时候,沈天君就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在柴玉关为了武功,讨好“十二连环坞”的帮主史松寿的时候,那些在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奸恶之徒,就纷纷折在了沈天君的手上。在柴玉关被史松寿追杀,不得不逃到关外,将情人交给“色魔”七心翁,以求七心翁教他武功的时候,沈天君的名字,便已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柴玉关更换名字,重入中原,联合两河英豪,扫平“十二连环坞”,重创史松寿,以报当年追杀之仇,那时他已将近四十岁,凭此一战,虽已名震天下,但和“九州王”沈天君相比,便好像丘处机要和洪七公比江湖上的名望一般自不量力。
以柴玉关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狭隘的心胸,只怕衡山一役之前,他就已在心中恨极了沈天君。只要色使对柴玉关有几分了解,那么他听说沈飞飞是沈天君的女儿以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沈飞飞带去柴玉关身边,好弥补他这一次近乎空手而归的过错。
贾珂这次来洛阳,只是为了夺回屠龙刀,全没想过王怜花会和王云梦一起欺骗自己,哪知他这随意之举,竟得来一个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
这时恰好一团白云飘来,将太阳挡住,贾珂眼前一暗,心中也是一片冰凉,暗道:“以前怜花一见我生气了,总会想方设法哄我开心,绝不会明知我离开的时候,心中很是气恼,却不叫我留下,也不等我回来,与我和好。
纵使他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域,可是他又不是从杭州离开,便要去西域,他是要来洛阳啊!现在白飞飞还在这里,他当然也在这里,他晚一天再来洛阳,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就这样迫不及待地甩开我吗?他果然丝毫也不在意我了!为什么我掏心掏肺地去爱一个人,这个人却如此待我?我竟然如此差劲吗?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一时之间,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贾珂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忽尔想起前世的父母来。
他两世为人,从没把不曾疼爱过自己的荣国府众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只把前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这时想起往日他们对自己的慈爱,不禁眼圈儿微红,心想:“这世上只有他们真心疼我爱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半点也不在意我的喜乐哀愁。
我死了以后,不知他们会有多么难过。唉,若是我现在死了,不知能不能原路折返,去见他们。反正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事情了。”蓦地里坐起身来,便想寻死。
他一生之中,不知遇到过多少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对手,也不知陷入过多少必死无疑的险境,不论对手再厉害,险境再凶险,他也只会兴致高昂,斗志更盛,从不曾生出丝毫放弃之意。此刻他想要寻死,心中倒有些茫然,不知应该选择哪种死法。
跳河自尽吗?
慢慢淹死的滋味,可实在难受,何况他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河水和海水都淹不死他。
跳崖自尽吗?
不了!他从前跳过一次悬崖,不仅很不好受,并且跳崖自尽的死相,一定十分可怖,他可不像变成一个肉饼。
悬梁自尽吗?
他听说悬梁自尽,虽然死得很快,但是模样丑陋得很,死后还容易变为厉鬼,滞留人间。那还是算了,他真不想留在这里了。
用刀子抹脖子呢?
不,流那么多血,想想就很疼,他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找别人打死自己?
不,他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丢脸的死了!
那服毒自尽呢?不不不,毒药发作的时候太疼了,他可不想忍受肠穿肚烂的痛苦!
贾珂盘腿坐在屋顶,怔怔地向街上望去,想着自己的心事。几个小贩挑着担子,卖力地在街上叫卖:
“五文一碗的馄饨嘞!又大又香,快来尝尝嘞!五文一碗的馄饨嘞!里面还有虾仁嘞!……”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小妹子,来碗糖水!这么热的天,来碗糖水,多凉快啊!唉!……大妹子,来碗糖水!我家这玫瑰糖水最是养颜了!大妹子,你的脸蛋儿本就生得很俊,要是喝上几碗我家这玫瑰糖水,可就要俊上加俊,闪闪发光了……真的,我不骗你!
那西施知道?你猜她嫁给那吴王夫差以后,是怎么把吴王迷得死去活来,连国家都不要了的?我跟你说,她就是天天喝这玫瑰糖水,一天俊过一天,吴王身边的女人,个个都不是她的对手,这才把吴王迷得死去活来的!”
贾珂虽然满心悲苦,听到这话,也不禁噗嗤一笑,心道:“真会胡说八道!西施是春秋时期的人,那时中原哪有玫瑰花?”
他笑了一笑,心情登时轻快许多,倒觉得自己先前想要寻死,实在又滑稽,又可笑。就算王怜花不爱自己了,只要他自己还爱自己,那便不算这世上再没人疼他爱他,他何必去寻死?
贾珂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然后抬起左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望去。
这枚戒指本来是他和王怜花的订婚戒指,后来两人拜堂成亲,因为再没找到更好的粉色钻石,王怜花又实在喜欢这枚戒指,便把戒指从中指挪到了无名指,以作结婚戒指。戒指上的六颗粉色钻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宛若闪闪发亮的星辰,宛若王怜花闪闪发亮的眼睛。
贾珂凝视半晌,慢慢放下左手,轻飘飘地跃下屋顶。
贾珂曾听王怜花详细说起王云梦在洛阳的据点,知道王云梦在洛阳的收藏,都放在寻芳阁地下的两间密室里。
从前王怜花对原随云使出“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却遭到反噬,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木头人,贾珂就曾带王怜花去寻芳阁找王云梦,请她治好王怜花中的反噬。后来两人在寻芳阁中住了好几天,他那时便已对寻芳阁的布置了然于心。
贾珂跃下屋檐,先去一家书店,向店主人借来笔墨,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来到寻芳阁。他轻轻跃进院墙,避开众人,走进地道,提气悄步走到密室附近,照着王怜花所说,绕过地道中设下的一道道机关,推开一扇铁门,就见四名大汉守在密室门前。
贾珂不等这四名大汉看到自己,便已来到四名大汉身前,伸手点住他们的昏睡穴。他的身法实在太快,虽然这四名大汉一直将眼睛睁的大大的,聚精会神地望着铁门,但贾珂过来之时,他们只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没有看清,然后个个闭上眼睛,摔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贾珂在他们身上一找,见他们没有密室的钥匙,于是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密室门前。他见室门紧闭,便从怀中取出一根铁丝,伸进锁中,将门打开。灯光下耀眼生花,室内放着许多珠玉珍玩,青铜古器,件件都是贵重的珍品,还有七八只大箱子,箱中装满了金块。
贾珂在密室中转了一圈,将四处都找遍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屠龙刀。他也不灰心,开锁推门,走进另一间密室。
只见这间密室分为两间房间,东面这间房间略小,壁上、架上、柜中放着一轴轴的书画卷轴,西面这间房间的壁上、桌上、架上、柜中接放满了兵器。大多是利剑,长短不一,新旧各异,人站在其中,只觉寒光逼人,杀气凌然。除了利剑以外,还有长刀,匕首,鞭子,峨眉刺等诸多兵器,无一不是珍品。
贾珂心下一喜,暗道:“这里既然是王云梦的兵器室,那么屠龙刀十有八|九也在这里!”当下在密室里面转来转去,找寻许久,终于在东房的墙壁上,找到了一处暗格。暗格的门紧紧闭着,也找不到缝隙。
不过这可难不住贾珂,毕竟他自小就认识楚留香和司空摘星,当今世上,若论偷盗之术,哪有人能胜过他二人?这些年来,贾珂也向他二人请教过不少偷盗东西的手段。
他在这东西两间房里面摸索许久,终于在西房的角落里,找到一柄直直插入地面,没法挪开的匕首。他握住匕柄,先试着向左旋转,匕首全无动静,于是向右旋转,稍一用力,匕首便随着他的手转动一圈,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自东房传来。
贾珂松开匕首,走进东房,就见墙壁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
洞中横放一只长方的红木盒子,贾珂拿起盒子,只觉这盒子十分沉重,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和屠龙刀一模一样,不禁心中一喜,然后走到西房,将红木盒子放到桌上,揭开盒盖。但见木盒中放着一柄长刀,四周塞满了稻草和棉花,刀身乌沉沉的,非钢非铁,没半点光泽,就似一大截黑木一般,但是盒盖一揭开,室内登时便寒气大增,正是屠龙刀。
贾珂虽对屠龙刀没什么兴趣,但是一来江湖上想要这把屠龙刀的不计其数,如今这把人人都想要的屠龙刀,就在他的手中,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二来他是从王云梦手中夺走了这把屠龙刀,想到王云梦发现屠龙刀不翼而飞时的模样,他心中自然更觉得意。
正待去摸屠龙刀,贾珂忽地想起那日拍卖会上,第一个碰到屠龙刀的黑衣人的惨状。于是从怀中拿出手帕,展开铺在手上,手指隔着丝帕,在屠龙刀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屠龙刀”三字,心中更觉得意,然后握住屠龙刀的刀柄,将屠龙刀从木盒中提了出来。
他把屠龙刀放在几上,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笺,放进木盒之中,然后依照原样,把木盒放进暗格。之后转动匕首,关上暗格,然后提着屠龙刀走出密室,挥手解开那四名大汉的穴道,不等他们醒来,便已施展轻功,闪身躲到铁门后面。
那四名大汉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只觉自己躺在地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很快他们便发现不止自己躺在地上,别人也躺在地上,忍不住对望一眼,脸上神色不定,心中思潮翻涌。
虽然他们疑心适才有人过来了,但是密室大门紧闭,可不像是有人来过密室。何况王云梦向来爱用酷刑,她吩咐他们站在这里看守密室,若是有人在他们看守密室之时,进了密室,他们将这件事禀告王云梦,到时他们虽然没死在那擅闯者的手上,却一定会死在王云梦的手上。
其中一人脸上颇有惴惴不安之意,说道:“刚刚……刚刚有人过来了吗?”
另一人眼神乱飞,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没看见。”
第一个人看向另外两人,问道:“那你们呢?看见了没有?”
那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说道:“没看见。”“我也没看见!”
第一个人笑了笑,满意道:“很好,既然咱们四个都没有看见,看来刚刚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你们也要警醒一点,可不要在外面昏头昏脑的胡说八道。毕竟鹦鹉说错了话,没有人会当真,但是咱们说错了话,说不定就会人头落地了!”
贾珂站在墙壁后面,默默听着这四人说话,待听到这里,不禁一笑,然后提气悄步回到地面。
他看着手中的屠龙刀,心想:“我得先去找个包袱,将屠龙刀包好,然后才能离开寻芳阁。毕竟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能认出屠龙刀来,若是被人瞧见我拿着屠龙刀招摇过市,那就麻烦了。”
贾珂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他心里也清楚,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隐隐盼着能在寻芳阁中与王怜花见上一面,所以他拿走屠龙刀后,宁可冒着被王云梦发现的危险,去寻芳阁找包袱,也不愿现在就走。
贾珂既已决定,也不再迟疑,便即来到寻芳阁后院的那栋小楼。一路上遇到不少白云牧女和黑衣大汉,幸好他轻功很高,身法很快,不等他们发现,他便躲了起来,因此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过他。
他走上二楼,来到王怜花的卧室,见屋门紧闭,也不知屋里有没有人。他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推开屋门。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屋门开了,贾珂向里张望,就见屋内摆设,一如从前,只是屋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贾珂好生失望,心想:“他不在这里。”但随即一手紧握成拳,暗道:“贾珂啊贾珂,你不早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分手了吗?他都不爱你,丝毫也不在乎你了,就算你现在见到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贾珂走进卧室,关上屋门,随手一扔,那把在无数人心目之中,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的屠龙刀,就被他随随便便地扔到了案上。
他走到床边,一时之间,悲伤有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他情不自禁地倒在王怜花的床上,伸出手,将床上的枕头抱在了怀里,就好像将王怜花抱在了怀里一般。枕头上一缕缕淡淡的清香送入鼻端,正是王怜花身上的香味,贾珂心头一涩,几滴泪珠落了下来,或落入枕头,或落入床单,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贾珂将枕头放回原处,忽觉手指上传来一道轻微异常的牵引力道。他擦了擦眼睛,低头一看,原来枕头上本来缠着几根头发,他先前将枕头抱在怀里,头发便随着枕头落到他的手上,之后他将枕头放回原处,这几根头发,一端被枕头压住,另一端却在他的手指上缠了几圈,竟把他的手指勾住了。
贾珂抬起枕头,将这几根头发从枕头下面拽了出来,凝目一看,见头发乌黑柔软,阵阵清香,确实是王怜花的头发。
贾珂明知自己不该再留下王怜花的东西了,但是看到这几根头发,他一时间心如刀割,心想往后自己再不能随意把玩王怜花的头发了,还是将这几根头发带走,以作纪念。
于是坐起身来,在怀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放这几根头发的东西,只好展开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几根头发放在上面,包好后放进怀里。
贾珂做完这件事,不禁对自己大加鄙夷,心想:“就是游坦之,也不会去收藏阿紫的头发。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可是要他把王怜花的头发拿出来,却是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
他坐在床上,眼望案上的笔墨纸砚,柜中的书画卷轴,回忆起当年他和王怜花在这间卧室里的恩爱甜蜜,不论他先前怎么下定决心,要和王怜花分手,此刻这些决心却都荡然无存了。若是今生要与王怜花就此永别,再不来往,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他言念及此,只觉王怜花对他的欺骗也好,忽视也好,都不重要了。当即找出一块布料,包好屠龙刀,然后拿着屠龙刀,奔出寻芳阁,先回客房,将屠龙刀藏在床下,锁好房门,便去了青蔓院。
洛阳城自古便为繁华胜地,既是富甲一方,青楼名妓当然不会少。
青蔓院只是一家中等妓院,在洛阳一直名声不显,妓院中的头牌姑娘,也不过中上之姿,虽然容貌秀丽,却没什么动人风姿,自然无法与寻芳阁那些王云梦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相比。
原本青蔓院每天见不到多少客人,这次有沈天君之女作噱头,沈天君的故交也好,仇敌也好,仰慕他名声的人也好,只为了看热闹的人也罢,人人都想来青蔓院一探究竟。
一时之间,青蔓院在洛阳城中风头无二,无论哪条大街小巷,都能听到人们谈论这件事。据说青蔓院老鸨这几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哪怕去上茅厕,姿态神情都犹如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连眼角的皱纹都少了好几条。
贾珂来到青蔓院,就见门口点着四盏红色大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画了四个举止妖娆的女人,四五个龟奴在门口迎客。他走到门口,立时便有龟奴迎了上来,满面笑容,说道:“公子请进。”
贾珂走进大厅,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声,直吵得他耳中嗡嗡作响,忍不住捂住耳朵,然后游目四顾,观察起四周的情势来。
但见大厅中央,是一个高台,高台后面是两道楼梯。楼梯与高台相连,顺着楼梯,从二楼走下来,直接便站在高台上。高台四周已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贾珂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不过他也没来得及看几眼,便被人群挤到了别处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穿过人群,在厅角暗处一张小桌旁边站定,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就算再有人过来挤他,也休想将他推到别处去了。
龟奴见缝插针,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给他和身边几人送上一盘干果,陪笑道:“今天实在太多,小店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大爷,多多包涵!若是想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只管跟小的吩咐,小的一定想办法给您们送过来。”
一个年轻公子接过碟子,拿起一枚蜜制果脯,送入口中,笑道:“没想到这青蔓院的老板还挺有良心的!看见咱们没地方坐,只能站着,就白送咱们一人一碟果脯。”
他的朋友笑道:“这家妓院的老板,有没有良心,我倒不知道。不过只凭这盘果脯,我就可以断定,他为人一定十分精明。难怪洛阳城这么多家妓院,青蔓院既不是最大的妓院,也不是最有钱的妓院,沈天君的女儿,却被他买去了。”
那年轻公子奇道:“他白送咱们一人一碟果脯,怎么倒成会做生意了?这不是明摆着赔钱的买卖吗?还是你口中的会做生意,指的是他用这一碟白送的果脯,安抚咱们心中的不满,好给自己多赚几个回头客,今天咱们从这里走了,明天还会念着他这碟果脯的好,再来他家喝酒?”
他的朋友摇头笑道:“你说的也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主要原因。子桓,我问你,一杯清茶,和一碟果脯,哪个更贵?”
子桓说道:“那得看这杯清茶,用的是什么茶叶,这碟果脯,用的又是什么果子了。”
他的朋友噗嗤一笑,说道:“你也真是异想天开!这种白送的清茶,还能用什么上等茶叶吗?自然是那种泡出来的水,只有淡淡茶味的茶叶了!至于果脯,就是你手里这样的果脯。你说,这样的一杯清茶,和一碟果脯,究竟哪个更贵?”
子桓耸了耸肩,笑道:“当然是一碟果脯更贵了。不过虽然是白送的茶,但若老板用那样劣质的茶叶,就不怕把客人都气跑了吗?”
他的朋友微微一笑,说道:“你看看现在厅里有多少人!即使真有人会如你说的那般,喝了一口这白送的白水,立时怒上心头,连沈飞飞都不看了,扔下杯子便要走,他也挤不出去啊!”
子桓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有理!”说着又拿起一枚果脯,放入口中。
他的朋友微微一笑,继续道:“这老板不送客人便宜的白水,却送客人更贵的果脯,正是他的精明之处。毕竟白水喝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果脯吃得多了,嘴里就会又干又甜,怎么也得喝一口水,那你可不就要在他这家店里花钱了么!所以我说他为人一定十分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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