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提醒:“阿郎, 今日只是下聘,并非亲迎。”
李玺啧了声:“瞎说什么大实话。”
看着魏禹时候,脸上笑灿烂得耀眼,“禹弟弟, 还不把你哥哥请进去!”
魏禹浅笑着, 从容地迈下台阶, 来到他跟前。李玺以为他要扶自己下马, 一点都不客气地伸出手。
没承想, 魏禹长臂一展, 直接将他抱了下去。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魏禹一派从容, 就这么抱着他大步朝门内走去。
“喂喂喂,我是不会走吗?用你抱?”李玺像个翻了壳小乌龟, 挣扎着手脚。
“门前有积水, 你鞋不行。”魏少卿理由正当又贴心。
李玺瞄了眼地上坑坑洼洼, 再看看自己丝绸缝软底云头鞋,确实……舍不得。
“谁这么缺德, 在你家门前挖坑, 还泼水?”
魏禹笑而不语。
谁敢呢?
除了他自己。
金吾卫们起哄,吹口哨。
百姓们也嘻嘻哈哈地嬉闹着,讨喜钱。
无花果早准备好了,欢欢喜喜地领着一队小童撒喜饼、扔喜钱。
几乎半个长安城百姓都来了, 从萧府门前一直到十字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就是为了瞧瞧小福王和他新王妃。
不少人问:“怎么迎亲时辰是晨起,而非黄昏?”
无花果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个挨一个热情地解释:“并非迎亲, 只是下聘, 我家阿郎心里高兴, 一时喊错了。”
哎哟哟!
只是下聘就这阵仗?
那到了亲迎时候得有多热闹?
难不成比皇太子娶妃还气派?
百姓们议论纷纷,多是惊奇和赞叹。
尤其是魏少卿和小福王,还没成亲呢就这般黏乎,这要是成了亲……
啧啧,男王妃就是不一样哈!
萧氏母女眼睁睁看着,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她们觉得很丢人。
但又自恃矜持不想当着旁人面说魏禹。
也不敢。
她们太清楚了,魏禹从不肯吃亏。在这种场合下了他面子,他一定、一定会让她们更没面子。
同时,心底又隐隐泛起一丝丝连她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羡慕。
这么大阵仗,这么体面聘礼,怎么偏偏就是给魏禹?若换成她们……这辈子都值了。
尤其是魏清清和魏白白两姐妹,眼睛几乎要黏在那一抬抬系着红绸箱奁上,然而偏偏又要表现出一副目无下尘、毫不在意清高样。
也是矫情。
她们眼界只局限在这些东西上,并不知道,魏禹所求绝不是表面风光;更无法理解,胸怀天下魏少卿根本不必故作清高。
真正有底子有实力人,不用摆这些虚架子,也没人会看轻。
李玺兴致勃勃地跑到魏禹院里参观,原以为魏少卿这么聪明又厉害人住地方八成是神仙洞府,一脚踏进去,却大失所望。
很小一个院子,比二姐姐在萧家住那个还小,到处灰扑扑,没有漂亮30340鹅卵石小路,没有彩色宫灯,没有金灿灿小狗窝,没有开满荷花池塘,就连花花草草都没有。
屋里更单调,一张床,两个书架,一方矮桌,两个屏榻,然后就是笔墨与棋盘,连个像样摆件都没有。
李玺自从进了院子就异常沉默。
就……怪心疼。
萧子睿则是震惊:上次来时候还不这样呢,怎么一夜之间变成破落户了?
萧子睿气愤道:“萧氏又找你哭穷了?你把屋里东西变卖了给她那两个女儿买衣裳、买首饰了?”
魏禹冲他笑笑,摇头道:“敏之误会了,没有事。”
“怎么没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回拿孝道压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如此不顾体面——我去找她!”
“敏之,”魏禹拦住他,脸上尽是笑意,“今日留下吃饭吧,做鸡汁拉面。”
萧子睿顿了一下。
他可太清楚了,自家好友做鸡汁拉面是长安一绝,但是极耗工夫,只有心情非常非常愉悦时候才会做。
比如,故友重逢。
比如,金榜题名。
比如,洞房花烛——不是,还没到。
今日为何会做?
萧子睿下意识看向李玺。
李玺也在看着他,同样有点生气地问:“萧氏是谁?你是说,书昀这么穷,都怪她?”
萧子睿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看向魏禹,这才反应过来是他家事,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是我继母,也是敏之远房姑母,不重要。”魏禹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非常大度,非常宽容样子。
李玺更心疼了。
魏禹眸中漫上笑意,温声道:“吃鸡汁拉面吗?我去做。”
“只有鸡汁吗,有羊汁、鹿汁、兔子汁吗?”
“没有,只有鸡汁。”魏禹去了旁边小灶间,揭开陶罐盖子,香浓气味顿时飘散开来。
“就它了!鸡汁就鸡汁,吃它!”李玺捂着嘴,不让口水留下来。
这鸡汤绝了,王府厨子做都没这个好,宫里御厨也不行!
“香吧?松木起火,松叶隔着热气,足足煨了一整夜,骨头都软了。”
萧子睿凉凉道:“我说昨日下帖相邀某人给拒了,原来是为了熬鸡汁。书昀兄啊,原来你我情分还比不上一盅鸡汁。”
“你吃吗?”李玺斜着眼看他。
萧子睿:“……吃。”
吃还叽叽歪歪一脸怨夫相。
李玺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萧子睿:“……”
魏禹用束带缚起衣袖,舀面添水,揉成面团,“王爷且去屋里歇着,面拉好煮熟就能吃了。”
李玺不想去,就那么扒着厨房门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会读书,会破案,还会做好吃饭。”
还、还会解毒……
“只会做这一样。”魏禹语气平静,殊不知,这其中蕴含着多少辛酸。
当年,他被舅母赶出家门,几乎是过着流浪般生活,给赤脚游医做过学徒,去面馆当过小工,在平康坊卖过曲子,还去私印局刻过雕版……
这浑身“本事”就是那几年积累起来。
如今,已然走过那段艰难岁月,他可以笑着同旁边人说起做学徒时被打被罚趣事,可以平静又娴熟地给心爱之人做上一碗拿手面。
然后期待地看他吃了一碗……
“再来一碗。”
李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矜持,“要一碗带汤面,再要一碗单独鸡汁。”
对魏禹来说,就满足了。
他没听李玺,只给他挑了小半碗不带鸡汁面,把炖得软烂鸡肉撕成细细小条铺在上面,又把陶罐里药材捞出来,同样切成细丝撒上,最后只浇了一勺鸡汁。
李玺不高兴了,“小气。还有那么多,为何不给我吃?等你去了王府,我炖一百只鸡,让你敞开了吃。”
魏禹盛了一碗热腾腾面汤,放到面碗旁边,耐心安抚:“鸡汁虽香,却融了太多油脂,适量还好,喝太多难免肠胃不适,还会长胖。”
李玺一听“长胖”,立即被安抚住了,“那我还是喝面汤吧!”
魏禹把面碗往他跟前推了推,“这一碗是鸡丝拌面,加了药材和肉沫酱,尝尝?”
“还有肉沫酱呢?”李玺拿筷子往下一抄,专门沾了肉沫酱往嘴里送,然后眼睛一亮,“好吃!”
顿时没有任何意见了。
“若喜欢走时候带一坛。”
“嗯嗯嗯!”
“喝口面汤。”
“嗯!”
这边,一个吃得欢快,一个投喂得满足。
对面,萧子睿看着面前大汤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鸡汤胖人你为何让我吃?
到底谁才是你认识了十几年至交好友?
李玺笑嘻嘻补刀:“二姐夫好可怜。”
魏禹没搭话,转身给李玺盛肉沫酱去了。
萧子睿怒而喝鸡汤。
李玺被无花果叫出去核对礼单了,萧子睿抱着手臂,大爷似看着魏禹收拾桌子,顺便说风凉话。
“这鸡汤面是专门为小舅子做吧?”
“怎么就料定了他今日会来?”
“这是瞧见昨日里福王府采办红绸了?”
“也不一定就是今日吧!”
“哦,对了,大理寺统共休沐两日,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大不了熬上两宿,总有一天是对。”
“书昀兄,你说,我是不是你肚里蛔虫?”
魏禹洗好碗筷净了手,不紧不慢道:“敏之兄有这断案本事,想必年底考评必能再升一级。”
萧子睿执了执手,冷笑:“还得靠着少卿多多美言。”
“好说。”
呸!
见色忘友渣渣。
萧子睿傲娇地把李玺拉走了,走之前还顺了一碗肉沫酱。
魏禹把他们送出十字街,回来时候撞见同父异母大妹妹,魏清清。
魏清清长得像他们死去爹,身形高挑,气质孤傲,就连那深藏于眼底自私和野心都一般无二。
魏清清高傲道:“兄长为了和福王府攀上关系,脸面都不顾了吗?先前一门心思想娶县主也就算了,如今县主娶不成,竟扒上了那个不学无术小福王……父亲在天有灵,若知道了你如此自甘下贱,可能心安?”
倘若她只说自己,魏禹根本懒得理她,涉及到小金虫,可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有人想嫁一个七品主薄,尚且要绞尽脑汁,自然无法想象同亲王府‘攀上关系’好处。你猜,若有‘自甘下贱’机会,是萧氏会放过,还是二妹妹你会放过?”
短短几句,毫不留情,精准打击。
魏清清气得直发抖,“兄长,我是为了你、为了魏家名声才多嘴奉劝两句,你何必如此羞辱于我?难不成你以为我在嫉妒你吗?”
魏禹一笑,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一是多嘴。
二是嫉妒。
魏清清气哭了,转身跑走了。
魏禹绕过主院,挑小路回了自己住偏院。
院中,消失了大半天仆从已经回来了,正打扫院子、整理厨房。
魏禹朝灶间看了眼,视线扫过李玺扒过木门,坐过竹椅。
回到书房,把李玺送来那些聘礼一样样拿出来,擦了擦,看了看,在书架上摆了摆,又依样放回去。
书房角落有个大箱子,里面放着屋中原有摆件,魏禹没往外拿,只小心地捧出一个白瓷小人,放在棋盘上。
正是和李玺小人“议过亲”又被小福王嫌弃“年纪大”那个。
李玺来时候没有问起,魏禹也就没拿出来。年少时那次意外相遇,太后娘娘没跟李玺说,魏禹也就没提。
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以及,太在意。
怕万一说了,李玺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哦,原来是你呀。”
他会承受不住。
他没有那样自信,觉得小福王一定记得他。
那天李玺说话他记得一清二楚,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分析过几百回,都没觉得李玺说那个“心上人”和那天晚上事有什么关系。
李玺当时说是“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帮过我”——想来是在自己把他带进学舍之前罢。
他还说“后来当然见过,不然我怎会心仪于他”——这就说明,李玺“心仪”和那天晚上事没什么关系。
上次他特意提起这个瓷娃娃,其实就是试探,然而李玺没想起来,今天来了也没问一句。
毕竟只是六岁小孩子,或者早就忘了自己送出过这样一件礼物。
可是魏禹很在乎。
他宁可相信李玺还记得,也不愿听到他笑嘻嘻地回一句:“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想想就窒息。
归途中,李玺问起了魏家事。
萧子睿没瞒他,毕竟也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当年,魏禹生母姜氏与父亲魏凉相识于微末,也算青梅竹马,后来魏凉中了举,当了官,又有了魏禹,一家三口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
只是,姜氏生产时伤了身子,后来又怀了老二,生产时候一尸两命,早早地走了。
魏凉却是官运顺畅,步步高升,继而被萧氏家主看中,娶了主家一个庶出女儿做继室。
那萧氏却是个心狠手毒。
魏禹三岁那年,开蒙读书,无意中做出来打油诗令夫子拍案叫绝。
萧氏感受到了威胁,怕自己将来儿子被比下去,于是联合娘家给魏凉施压,将小小魏禹送回了外祖家。
许是恶人有恶报吧,萧氏头胎确实怀了一个儿子,却没留住,后来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再后来,魏凉也生病死了。
十几年不闻不闻,死之前却把魏禹叫回去,让他顶起魏家门庭。
单是听着,李玺就气得想冲回去,把那个恶毒继母头发拔光。
“魏禹是不是傻?叫他回去他就回去吗?管他去死!”
萧子睿叹息一声。
大业重孝道,一个孝字压死人。
若魏禹不入官场,去做买卖、做匠人,哪怕做个教书先生,都可以不管不顾,顶多被那些不知内情人戳戳脊梁骨罢了。
偏偏他走是仕途,目标是龙阁,是宰相,身上就不能有任何令人指摘地方,哪怕是一丁点小瑕疵,都会被政敌拿来大做文章。
前朝多少活生生例子摆在眼前,多少为官者不能更进一步,不是才能不够,而是遭人打压。
更何况,魏禹孤军奋战,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朋党或门阀,更得步步谨慎,万不能任性妄为。
“我做他靠山。”李玺闷闷地说。
不是轻描淡写或骄傲自得口气,而是有点慎重,有点心疼。
萧子睿笑了,“书昀若能听到,必会高兴。”
李玺啧了声:“那是,有福王府做靠山,他就偷着乐去吧!”
瞧着他这一脸得意小样子,萧子睿就忍不住嘴贱:“小宝呀,你还不知道吧,圣人想要重开学宫,召十八岁以下皇亲贵戚入内读书。”
李玺听到“读书”两个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不不不,我绝对不去!”
“我我我、我病了,病得不能走路了!”
“我去找二姐姐,让他回福王府照顾我!”
萧子睿:“……”
嘴贱不是病,贱起来真要命。
萧子睿努力挽回:“小宝,你先别着急,听说这回跟从前不大一样,从前不是都在一个大屋子讲学吗,这次分成‘大班’和‘小班’,乐理和骑射在大班上,‘书’‘经’讲学是小班,两三个人一位先生。”
李玺更崩溃了:“那岂不是更惨?上课偷偷睡觉都不成了。”
“不不不,我意思是,兴许你那位先生就是个好脾气、好商量呢,到时候送些礼物、撒撒娇,想必对你不会太严苛。”
李玺不确定,“撒娇有用?”
萧子睿笑而不语。
别夫子兴许没用,这个,八成有用。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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