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和好吧!

    魏禹可太了解李玺了。

    萧子睿还暗搓搓地想着, 李玺顶多在自家夫人跟前告告状,夫人骂他两句,他再写两首小诗,哄一哄, 再不能更严重了。

    结果, 转天李玺就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小王爷大张旗鼓地去萧家接人了!

    金吾卫开道, 先令官鸣锣, 巡城卫拉着水车沿街洒扫, 四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拉着厌翟车, 车架是香樟木做, 雕着富贵牡丹花,四角系着嫩粉绛纱, 车顶盖着象征皇族身份金棕叶。

    真·大张旗鼓。

    李玺骑着大白马, 大摆大摇地进了光德坊。

    萧家大开中门, 迎接贵客。

    萧氏一族出自兰陵,是世代簪缨显赫门阀, 长安这一支并非嫡系, 却也出了几个有出息,最高官至三品,与龙阁宰辅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人家规矩大,重名声, 又好面子。

    听说福王来了, 家中长辈一边暗自欣喜,觉得体面,一边又端着架子, 只派了小辈出去迎接。当家人则穿戴好了, 等在中堂。

    殊不知, 李玺根本理都没理他们,直接去了李云萝和萧子睿住偏院。

    萧家宅子不小,人却多,即便李云萝贵为县主,住处也只是一个极小院子,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

    也是她脾气好,把旁边那个大让给了萧子睿兄长一家。

    李玺每次过来都要吐槽一番,这小破院子,还没他们家荷花池大。

    得亏了自家阿姐会收拾,种花养草、奇石小景,打理得温馨妥帖,不然他定然要找萧子睿要说法。

    当然,这话他就是自己心里想想,断不会说出来给李云萝添堵。

    正房那边,萧家长辈还在商量着是以亲王礼数接待,还是只当亲戚走动。

    按理,自然是亲王之礼为先,但是,萧家人为了以后说出去有面子,同时也为了打压李云萝,一致决定,只当亲戚走动。

    这边,李玺已经叫人把李云萝东西往车上搬了。他提前给李云萝写了信,说要接她回家住几天。

    理由都是现成:“我要订亲了,近来家中事多,母亲又身子不适,请二姐姐回去主持中馈。”

    萧子睿颤着声音问:“何、何时回来?”

    李玺笑眯眯,“不会太晚,也就是……给我小外甥办完百天宴吧!”

    萧子睿:“……”

    厌翟车走出老远,他还哭唧唧地追在后面:“夫人你信我,这小子绝对是借机报复,你可不能上了他当啊!”

    李云萝美目流转,“哦?小宝为何要报复你?”

    “还不是因为那天我骂了他!”

    “哦,原来你骂了他呀。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李云萝把车帘放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小宝,回去把东屋那俩箱子给我带上,里面是给肚子里这个小东西准备衣裳,足够穿到一周岁了。”

    萧子睿……卒。

    义宁坊,大理寺官署。

    萧子睿里走外转哀声叹气抓耳挠腮。

    “我已经三天不见我夫人了,三天了!自打成亲后,我们从未分开这么久。夫人也不回我信,也不收我诗,我也吃不上她亲手做樱桃糕了!”

    “啊——让我去死一死吧!”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小舅子这么可怕东西啊!”

    魏禹终于从案宗里抬起头,赏了他一眼。

    小虫虫才不是东西。

    他也三天没见到那个充满活力小金虫了。

    连可爱卷宗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了。

    他会说吗?

    “书昀,你得帮帮我!”萧子睿扑到书案前,双手合十,“你向来有主意,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哄哄我那可怕小舅子,让他放我夫人回家吧!”

    “何时?”

    “我知道你俩刚发生了……那事,见面挺尴尬,但是兄弟我是真没法子了,只能靠你了,你可千万别——欸?书昀兄,你刚刚说什么?”

    “你想何时去福王府接人?”

    “当然是越快越好。”

    魏禹把卷宗一合,入匣,归档,摘手套,净手,整头冠,分分钟收拾好走出门。

    还特意换了身颜色鲜亮衣裳。

    显白,也显年轻。

    萧子睿头顶缓缓升起一个问号——他怎么觉得,这人比他还急?

    他紧走两步,唠唠叨叨:“书昀,你这衣裳该不会是为了见小宝穿吧?”

    魏禹没理他。

    “不是,我怎么觉得你越陷越深了,先前娶寿喜县主还说得过去,怎么一转头,竟成了嫁那个?”

    魏禹道:“谁嫁谁娶,有什么关系?”

    “重点是这个吗?我意思是,你如此走心,值吗?”

    福王府。

    自从李云萝回家,李玺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天天有热乎乎小点心吃不说,还有人不嫌他烦、不嫌他闹腾、每时每刻都微笑着听他东拉西扯。

    熊熊子也很开心。

    最喜欢吃二姐姐做小肉干了,比御厨送来都香甜!

    主宠二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李玺枕着熊熊子肥嘟嘟小肚子,熊熊子把尾巴搭在李玺手上。

    李玺偷偷揪着小狗毛,嘻嘻哈哈地跟李云萝说着动物园里新来那头小象。

    “阿姐,等我小外甥长大了,会跑了,我先带他去坐小象。到时候做一个超大超舒服象鞍,你和小外甥一起坐上去。”

    李云萝轻声笑:“上次不是还说是外甥女么,今日又变成外甥了。”

    李玺呲着小牙,伸出两根手指,“两个。”

    李云萝轻笑一声,柔柔地摇着团扇,给他赶着小飞虫。

    李玺翘着脚,晃着脑袋,胸前放着一碟小肉干,他吃一条,喂熊熊子一条。

    熊熊子吃一条,就开心地晃晃尾巴,然后被李玺“不小心”撸下两根毛,偷偷藏进木匣里,攒着做手戳狗毛小玩偶,送给未来小外甥。

    已经做好两个了!

    超大尺寸。

    越靠近凉亭,萧子睿步子越快,恨不得一头扎进自家夫人怀里。

    魏禹没笑话他。

    因为他根本没看萧子睿,注意力早被亭子里那个穿着轻薄衣裳,露着嫩白脖颈小金虫夺去了。

    凉亭中,姐弟两个背对着他们,正在说话。

    李玺说起了订亲事。

    李云萝问:“小宝当真要同魏少卿成亲吗?”

    “自然不是,就是做个样子。”李玺玩笑般说,“难不成我要真娶个男王妃,阿姐都不反对吗?”

    “只要小宝喜欢。”李云萝看着他,笑得很温柔,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似。

    李玺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要不要向二姐姐坦白,就像前不久刚刚对三姐姐说那样。

    这个想法在嘴边转了一圈,终归还是没有说出来。

    万一他会错了意,再让二姐姐担心,那就不好了,她还怀着小外甥呢。

    李玺打了个哈哈,说:“男王妃就别想了,顶多走个过场,让圣人挑不出错来就成。”

    “过场也有过场走法,届时,你跟魏少卿谁娶谁嫁?”

    李玺揪着狗尾巴,吊儿郎当地说:“倘若真有那么一天,那肯定是我嫁。二姐夫不是说了,他是大业栋梁,大业未来可以没有圣人,却不能没有他。如果真让他嫁进王府,这个大理寺少卿就当不成了,更别说入主龙阁,成为宰辅。”

    李云萝朝亭外看了一眼,笑意中除了温柔,又多了三分骄傲。

    谁说她小弟只知斗鸡走犬、不学无术?他呀,不知比多少自以为聪明人更通透。

    魏禹怔在那里,沉声道:“值得。”

    萧子睿:“啊?”

    “你不是问我如此走心,值吗?

    值了。

    能与这只小金虫虫有这段羁绊,不管何时分道扬镳,不管将来如何,都值了。

    李玺不经意瞧见从旁边绕过来萧子睿,暗搓搓给他上眼药:“阿姐,你说我二姐夫是不是断袖?他是不是暗暗心仪魏少卿?不然他干嘛那么夸他?”

    萧:“……”

    “祖宗,我可求求你了。你骂我吧,骂我一万句都成,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说你一句。”萧子睿冲到李玺面前,苦哈哈。

    李玺报了个小仇,心满意足地拍拍衣裳,非常善良地把亭子留给夫妻俩。

    扶着槛栏往下一跳,这才发现魏禹也在。

    刚刚还说要嫁给他!

    他听到了多少?

    “都听到了。”不用他说出口,魏禹就猜到了他丰富内心活动,“一字不漏。”

    太太太丢人了!

    李玺借口都不想找了,拔腿就跑。

    魏禹早就防着他这招,错身将他挡住。

    李玺也防着他,小尖棍一甩,毫不犹豫地扎下去。

    魏禹闷哼一声,往前踉跄了两步,最后还是没撑住,曲着腿半跪在桂花树下。

    李玺转过身,却没停下,倒退着往后走,“你少诈我,我是不会上当。”

    魏禹并没有为自己解释,只是蹙着眉,白着脸,一副疼痛难掩样子。

    李玺有点动摇了,“至于么?我刚才那一下,连你衣裳都没扎透。”

    “戳到旧伤了。”魏禹似乎在强忍着痛楚,却又摆了摆手,“没事,王爷不用管我,帮我叫个大夫就好。”

    李玺动摇x2。

    这么严重吗?

    魏禹依旧不解释。

    越是这样,李玺越信以为真,最后一点点挪回来,一点点挨过去。然后,被魏禹捉住。

    “你又诈我!”

    福王府上空回荡着小王爷悲愤怒吼。

    魏禹半拉半抱着,把他带到一处幽静角落。

    那里种着几株高大芭蕉,刚好围出一片凉亭大小地方,长着柔软又密实青草,摆着两块光滑石头,正适合幽会。

    熊熊子啪唧啪唧跑过来,给他们把风。

    “这招真烂。”李玺杵了魏禹一肘子,“我跟你说,今天就算你把天兵天将请下来,这事都不能轻易过去。”

    “那这个呢?”魏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玺眼睛一亮,是银球香囊!

    一种崭新、从来没见过样式!

    不是普通银片打制,而是用一根根极细银丝绕成。数十根银丝绕成一股,数十股编织缠绕,做成一个玲珑精巧小香球。

    最精妙是,球中不是普通双层香奁,而是一个比指节大不了多少白瓷小人,小人盘着腿,伸着手,刚好可以把香片放在他怀里。

    “这是从哪买?”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

    “若是让三姐姐看到,还不得羡慕死我?”

    姐弟两个都是香囊控,尤其是银球香囊,济安香铺每月限量卖十个,几乎都进了福王府。

    “我自己做。”魏禹说。

    李玺手一顿,笑容渐渐消失。

    “这事能过去吗?”魏禹轻笑。

    李玺咬牙,“你贿赂我。”

    魏禹坦率地点点头,“我成功了吗?”

    “成功个屁!”骂得非常爽快。

    魏禹伸手,“香囊还我。”

    “还——”还是不还呢?

    动作非常迟疑。

    魏禹向前一步,摸摸他小卷毛,嗓音低沉,满含情意:“和好吧。”

    “和就和。”这话说得倒是硬气。

    小金虫转了转眼珠,机智又霸道:“看在你送我香囊份上,只和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我还是继续井水不犯河水。”

    魏禹干脆地点点头。

    有了第一个“和好香囊”,一个月后,自然还会有第二个。

    为了彻底把这根刺从李玺心里拔掉,魏禹主动说起了那天事。

    果然,李玺一听就炸毛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就算你觊觎我身子,我也不会跟你再、再怎么样。”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王爷,那天事不必放在心上。郎君们到了一定年龄总会有人引导,大户人家有教养姑姑,普通百姓也有朋友兄长,你不是叫我‘爹爹’吗,就当……就当我是在教你。”

    “我爹才不会教我那个。”李玺小声嘟囔。

    不过,魏禹意思他明白了。

    魏禹这是在宽慰他。

    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让李玺心里好受许多。

    他家中无父兄教导,又自小跟姐姐们玩在一处,闲暇时候也是去动物园嬉闹,从未像别人家小郎君那般到了一定年龄自然而然地学会说荤话,看香艳话本。

    小福王在这方面是有些迟钝,不是身体迟钝,而是没机会跟狐朋狗友“探讨”。

    “别人……都怎么学?”

    到底是好奇。

    魏禹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有话本,也有图册。王爷若想要,我给你找几本。”

    “也不是特别想要。”小福王转转眼珠。

    “是我硬给王爷,算作下个月‘贿赂’,王爷若觉得好,就把‘和好’期限延长一个月,可好?”

    李玺给面子地笑了,“好说好说。”

    魏禹心内却酸酸甜甜,五味杂陈。

    他以为,李玺心上人是个女子。毕竟,那日在柴房他那么抗拒,显然不喜欢同性触碰。

    他以为,李玺天天喊“男男授受不亲”是在开玩笑,毕竟真正喜欢男子人,会千方百计把自己伪装成所谓“正常”模样。

    比如,大皇子。

    比如,他。

    魏禹自小混迹于市井之中,很早就发现了自己与众不同。

    当初圣人拿他做刀,让他娶李木槿,他也有自己小心思。他很清楚这桩婚事不可能成,而他会因此彻底得罪福王府。

    刚好可以借此宣布,终身不娶。

    万万没想到,这只亮闪闪小金虫,会成为这场计划中最大意外。

    魏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怀着某种阴暗、不可言说心思,打听心上人心上人。

    “她是个什么样人?”

    “好看人。”

    “王爷为何会心仪于她。”

    “好看呀!”

    魏禹试图上眼药,“只有好看就够了吗?”

    李玺理所当然道:“好看难道还不够吗?”

    魏禹:“……”

    就,无法反驳。

    李玺笑了一下,有点坏,“看在银球香囊份上,我明日也给你一个惊喜。”

    魏禹也笑,“确定不是看在话本份上?”

    李玺啧了一声:“不然,那一月延期……就算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个俏皮机灵,一个沉稳淡定。

    相视一笑,恩怨尽消。

    就像回到了最初做朋友时候,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第二天,李玺送去“惊喜”轰动了长安城。

    鲜花盈街,红绸铺地,七彩宫灯一路从承天门挂到朱雀街。

    鸿雁为媒,白鹿为聘,龙武军开道,金吾卫押车,八十八抬聘礼排成一列,浩浩荡荡地押到光德坊。

    小福王穿着大红衣袍,坐在雪白骏马上,冲着萧家大门高喊:“禹弟弟快来开门,我来娶你啦!”

    厚重木门轰然打开,魏禹扬眉浅笑:“禹弟弟?”

    小福王笑得灿烂,“谁被娶,谁就是弟弟!”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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