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枚玉佩,在十年前,就被人夺走了。”贺骁听见我的疑问,缓缓道。
十二年前的洛城,贺家还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以售卖各种玉器为生。只是不知何时,贺家有一个从昆山之上寻来的玉器一事,被传了出去。
相传此玉从九天之上落下,落在了昆山之巅,被贺家先祖寻得,打造成了一枚青玉佩。此玉佩成圆形,其上简单地雕刻了莲花的轮廓,玉中融有一滴红色液体,宛如有生命般微微流动着,仿若血液。
后来,传言愈演愈烈,传此玉佩乃九天上的神物,玉中所凝结的是神的血,而贺家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小的家族成长为如今的洛城大户,都是因为这枚玉佩。
传言这枚玉佩乃神物,有转人运势之能。
觊觎玉佩的人越来越多,也让贺家人十分困扰,他们花重金请来护卫高手,暂时保全了那枚玉佩。
可是,就在之后不久,贺家的家主重病,生意上也受阻,整个家族迅速萧条下去。风光数年的玉器世家,就这样没落了。
趁火打劫的人并不少,那枚相传融有神血的青玉佩,也从此不知所踪。
那时的贺骁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稚儿,眼见家族败落却无能为力,而那些平日与父亲称兄道弟,如今却像豺狼虎狈一样趁火打劫的人的样子,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树倒猢狲散,贺家彻底沦为空壳,之后的贺骁拜了一个云游道人为师父,学了武功和阵法。
后来贺骁独自游历,寻找多年前遗失的家族宝物,查了一年多,终于找到了玉佩的下落。
玉佩就在小王爷府内,谁能想到,当初趁火打劫的一群人中,还包括了皇室中人。
就在这之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有名的大盗。
这大盗十分奇怪,奇怪在于他偷盗之物,有时小到寻常人家的钱财,有时大到由众人看护的至宝,而无论他盗取了什么物品,都会在第二天完整地将它归回原处。
如此让人摸不到头脑的举动,让他获得了一个名号,正如君子剑一说,他们称他“君子大盗”。
也是十分搞笑了。
而这个江湖上突然冒出名头的奇怪大盗,便是贺骁。
“为什么你要偷各种东西?又要将偷的东西归回原处?”我问,这行动让我有些不解。
贺骁笑着道:“说你笨还不承认,这不就不知道了吗?”
贺骁笑的太张扬,我便回望着他,淡随口道:“大智慧,自然是……比不上小聪明。”
语气那是极尽无奈啊。
贺骁仿佛被噎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道:“你有没有大智慧我不知道,不过自恋倒是真的,这也的确像你。”
他笑得弯了眼睛。
见我微微皱眉,他才匆匆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你也知道,我想要拿回祖传的玉佩,可是呢,这玉佩被藏与小王爷的府中,王府戒备森严,可不是我想拿回玉佩,就能拿回来的。”
“可以说是拿回来,也可以说是……偷回来。”贺骁无奈地笑笑,道:“我从未偷过东西,自然得先偷一些小东西试试手。等盗窃这一件事做熟练的那一刻,就是我去王府偷取玉佩之时。”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么一来二往,竟然让他在江湖上有了名声。
还有了这么一个奇葩的外号。
我看着贺骁将往事一件件仔细地讲给我听,他的眼中并没有对过去的感叹,而是一种已经不在乎的释然。
也没错,这才是他的性格,不会被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困扰。就像他在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时候,依旧活的潇洒,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实则最为重情重义,他只是将缅怀过去的时间,都用来想办法改变未来和弥补而已。
当其余的贺家人都在感叹往昔荣华,各奔东西,自怨自艾之时,只有贺骁,这个看似对家族覆没无动于衷的人,一心一意想要寻回家族的传家宝物。
由先祖攀登到昆山之巅取回的青玉佩。
“你的伤,中的毒,以及追杀你的人,都来自王府。”我道。
“所以,你成功了?”
“那当然,我出手,还没有失手过。”
我看着贺骁如此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独属于他的骄傲,他的眼睛中透着一种光芒,自信而强大。
我却不得不打击他一下。
“你所谓的没有失手,就是将自己弄的半死不活,被追杀的四处逃窜?”
他对自己性命的不在乎的态度,我,很不喜欢。
贺骁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焉了下去,他道:“当初确实是我的疏忽,才不小心中了毒,如果不是因为这毒,就凭他们几个人,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贺骁,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替你疗伤之时,发现你身上的毒早已蔓延至五脏六腑,纵有神医在此,也无力回天。”我停顿了片刻,看着他在听到自己的生命将要结束之际,依然平静的脸色,我缓缓道:“如此下去,你活不过七日的时间。”
若是平常人,此刻怕是早已殒命,而贺骁的身体却对毒有很强的抵抗能力,所以才能撑到现在。可是,这之后,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会越来越虚弱,意识会变的模糊,他不能再潇洒地行走江湖,也不会如往常一般笑的肆意。
自然,他浅色的眼睛也会变的浑浊,待意识模糊之后,他的目光也不会再追随着我。
而此时,他的眼睛仍旧像一面平静的潭水,浅淡的眸色中映着我的身影。在意识还未模糊之时,他仍在专注地看着我。
他道:“我知道。”
“你不怕吗?”
是人皆怕死,为何你不怕?
贺骁微微弯了弯唇,“以前不怕。”
“为什么?”我道。
“本就无牵无挂,有什么好怕的。这段时间我将所有的银子全部花完,做了许多从未做过的事情,反而享受到了以前从未享受过的快乐和自在。”
“现在呢?”
“现在怕了。”
“……为什么?”
“不想死了。”
贺骁说,他不怕死,因为无牵无挂。
现在,他说,他怕了,他不想死。
他怕了,因为不再是无牵无挂。
没有片刻犹豫,我想他活着。
人的命数自有天定,即使是神,也不能随意篡改。
我可以赐予他富贵,却不能赐予他永生。
贺骁命数将尽,我无法让他像普通人一样长命百岁。但是,我可以用这具躯体所带的所有神力,为他延续五年的寿命。
自此,我将会回到神殿中,又将一个人独自在神殿内度过千年,修复损耗的神力。关于贺骁的记忆会消散在千年的时光里,偶尔想起来,也不过像是一场梦境罢了。
所以,我对贺骁道:“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我知道这很俗套,也许他会在心底笑话我,不信任我。
但是,我饱含真诚。
数万年来,我见过无数人的生老病死,只觉得生生死死,不过一个轮回,如今,却是第一次起了恻隐之心。
我想救他。
如果他能提出愿望,他想活下去,我就会与这命数相抗,我会救他。
可贺骁没有说他的愿望。
他明明说了怕死,却又没有提出活下去的愿望。
我能看出,他是相信我的。没有认为这是一个死了很久后的人大脑萎缩后说出的产物,他知道我能实现他的愿望。
因为当他浅色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有一种一切都已经被他看透的感觉,站在此处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那个居于神殿的神。
可是,他并未说出愿望,现在的我,并不明白。
等我真正明白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贺骁还是如往常般笑着,他道:“愿望?我选择保留。”
见我眉头微皱,他立即走上前,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歪着头,道:“你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去哪儿?”
“洛城。”
洛城,他的家乡。
赶路去洛城的第一天,我们骑着马前行,他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时不时回头看着我。
第二天,我们坐着马车,他无聊地坐在窗边,最大的兴趣就是看看窗外的景色,再看看我。
第三天,他开始嗜睡,斜斜地靠在我的肩上,我看着他。
第四天,他身体已经开始消瘦,本来覆着一层肌肉的手臂,如今已经凸显出了骨骼。
第五天,我们到了洛城。
洛城的繁荣,自然是小小的十里镇比不上的,街道如网般交织,人来人往。
我和贺骁并肩走在街道上,今日的他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可以下地行走。
此时正是酷暑时节,正午时分,阳气最浓的时刻,我走在街道上,只觉身体僵硬,全身无力,昏昏欲睡。
充满阴气的尸体,果然难以行走在这般日头下。
然后,我看见贺骁,走到了我身前。他背对着我,将我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的身体在这几日迅速消瘦,身体却依旧高挑,看起来也比我这具瘦弱的身体强上一些。
贺骁知道我的不适,他想要背我,我想要退后,他却固执地把我背到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部不再如往常般宽阔,消瘦后凸起的骨头硌着我。
我微微抬头便能看见他被汗湿的头发,苍白的脸色,我看见他在笑着。
他笑着道:“我说过,我以后也要背着你。你看,我贺骁说话,从来都不会有假。”
在那个明月下的夜晚,我背着受伤的他走回客栈,他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
“休言,我以后也要背着你。”
我以后也要背着你,背着你走在街道上,阳光下,微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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