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唐老太太是打心眼里怜惜这个久别重逢的外孙女儿,连带着自己那苦命女儿的那一份。似乎已将亲闺女当年为了庆州那莽夫与家中闹得断绝关系的不快抛诸脑后,这也正是老太太对武将出身的素来不喜的缘故。
唐府上下也都瞧着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对于这个庆州来的表小姐,无不客气周到,生怕她冷着饿着。好在这表小姐瞧着并没什么心眼,就是一张馋嘴不闲着,端上来的瓜果茶点,一概不挑。
老太太慈爱地捏着秀珠的小手,轻轻抚着,“珠儿,在这里住得可还惯哪?”
表小姐圆圆的小脸,白得发粉,娇憨地笑道,“住得惯,吃得也惯,珠儿简直不想走了。”
唐老太太轻轻蹙眉作出一脸为难,叹了口气道,“可,这儿也留不得珠儿一辈子哪。”
林秀珠听了有些疑惑,一想着又要回庆州家去看那继室的脸色,先前儿那继室刚得了哥儿,便愈发地苛待于她,光这么想着那圆眼睛就忍不住噙起泪珠儿,“外祖母是不喜珠儿了?”
“哟,”唐老太忙得抬手去拭那委屈的小脸,“你这孩子怎生这样不经逗,竟说掉金豆子就掉起来,祖母说的是珠儿日后嫁人了,还不得搬出府去?”
“珠儿不想嫁人,珠儿想留在祖母身边。”十四五的姑娘心性单纯着,她喜欢祖母,祖母也是真心护着她,当然她也喜欢唐府的好吃的,若是能住下再也不回庆州那鬼地方,该是最好了。
“祖母倒是有个法子,”老眼转了一个圈儿,掐了掐秀珠圆呼呼的小脸,“珠儿,你瞧着那望表哥如何?”
任那林秀珠再蠢,听到这儿也该懂了,登时羞红的一张粉颊,“祖母!”初入唐府时,只与唐望表哥匆匆见了一面,生得也是新树嘉禾,清俊秀美,任哪个少女见了也是无不春心荡漾的。只是,听闻望表哥今年才刚娶了新夫人入门……
不经复现些许疑惑,却见唐老太太面上,竟是一副且教她放宽心的志在必得。
林秀珠私心想着,若是能嫁了表哥,便不愁每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倒也再好不过,只是不知那还未谋面的表嫂是怎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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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望奉祖母之命,陪着自家表妹来街上逛逛,只是没想着,饶絮也一同跟了过来。
三人坐在马车之上,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此时林秀珠一身桃粉罗裳倒也合了这个年纪的娇俏,乌发用十余根宝石钗细细挽就,本就生得面若敷粉,如今更衬得珠圆玉润,煞是可爱。
可美人最怕比对,今日饶絮一袭深蓝,裙裾绣以金色鸢尾,绯色立领处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颈子来,云鬓梳得宛若刀裁,只斜斜佩了一根青玉双翅凤簪子。若说林秀珠是小女儿的娇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那饶絮则是倾城国色,誓要颠倒这浮华众生不可。
“珠儿,这是你表嫂,饶絮。”唐望向表妹轻声介绍道。
饶絮只颔首示意一下,便靠着窗闭目养神了。
秀珠倒是个自来熟的,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嫂嫂,又瞧了瞧自己,短粗短粗的不免心生沮丧,她心情一低落便忍不住吃东西,小手摸出两颗荷包里装着的香丸子,先是不好意思地问道,“表哥表嫂吃吗?”
“这是我从庆州带来的特产,是玫瑰做成的糖丸,又香又甜的,”秀珠乖乖巧巧地自顾说着。
见哥嫂二人都摇头拒绝,却也不失落,棒槌粗细的心还乐得自己这下可以一连吃两个,毕竟是从庆州带过来,京城也不见得有,吃一个少一个的。
正含着丸子的嘴巴嘟囔道,“珠儿是真心羡慕表嫂,有个这样恩爱的夫君。”
阖目休息的饶絮掀开眼帘,“哦?此话怎讲?”登时似是来了兴趣。
“表哥生得比女子还要标致,年纪轻轻又当了这样大的官,一般女子谁不想嫁给这样的夫君呢?”秀珠实话实说着。
“男子生得比女子标致,也成了优点不成?”饶絮瞥了眼此时低着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唐望,不怀好意地反问道。
“关键不在此!”秀珠咽了咽口中的香团子,打断道,“我听丫鬟们说,表嫂爱吃蜜饯杏脯、桂味梅子这类吃食,表哥每次散朝归来都要驻马在东西两街亲自排队买了带回府中呢,珠儿何时若也能有个这样疼我的夫君就好了。”两只小胖手托腮,一脸天真道。
饶絮深深瞧了唐望一眼,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今日跟着过来,就是想看这庆州来的是何方神圣,如今一看,这表姊妹果然有些相像,若说唐望是书痴,这小丫头就只剩了贪吃。
听完秀珠的一席话,唐望经不住脸热,温柔打断了这个宠“妻”的话题,道,“日后珠儿的婚事不必发愁,有表哥在,定替你挑拣个最好的夫婿。”
饶絮听了菱唇微抿,唐望这小呆子总是后知后觉地,只怕是那唐家老太太早就动了亲上加亲的心思了。
为了招待秀珠表妹这个小馋嘴,唐望一早就定好了醉仙楼的雅座,这算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饭馆,东边临着雁栖湖,湖面一抹而平,绿水却因风皱面,一眼望去竟是碧波涟涟,周边只有画舫缓缓穿梭于桥洞之间,倒引起了小女儿家的兴趣,也一时吵着要去乘画舫游湖。
唐望定睛瞧了瞧于那画舫之外守着的两个青衣小厮,只莫名觉得眼熟,转念想了想,一个应当是戚国公府上的小厮,另一个似乎是蒋太师手下的仆人。
若有所思的眼底泛起涟漪,这两家的下人为何会出现在同一条画舫之上,莫非是那画舫内的大人们正在一处筹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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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默走到昭华殿外时,隐约听着有笑声传出,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快起来,以食指抵在下唇叫殿外扫洒的宫娥噤声,悄无声息地行至殿内,恰巧听得里面的交谈声。
皇后娘娘近日里身子调理得不错,肚子也渐渐大起来,一张素净的脸蛋未施粉黛,鹅黄宫装衬出双颊边若隐似现的红润,整个人却像是褪去之前的稚嫩青涩,显出了几分女人的妩媚来。她坐在轩窗下手持银剪,正修葺着紫陶盂中的花枝,一边和身旁侍候的嬷嬷叙着话,“……这些日子总觉这腹中的孩儿不怎么爱动似的,或许是我身上倦怠,常常闷在这殿里,他也跟着觉得闷了?”
那嬷嬷笑得满脸褶子轻皱在一处,回道,“娘娘放心罢,这是小皇子体恤娘娘,不想让您受罪呢。”
戚柔听了,心里甜滋滋的,放在手中的银剪,轻轻抚在腹部,一下又一下地,突地抬起头来,一双灿然星眸跟着闪动起来,同嬷嬷说道,“方才,动了一下!嬷嬷你快来听听。”
此时的她笑得极美,这笑容好似是赵默从来不曾看到过的,下一刻长腿迈入寝殿之内,朗声道,“可否,也给朕听听?”
见到来人,嬷嬷忙得跪下行礼,坐在软榻上的戚柔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浅淡下去,只留了一丝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挂在嘴角处,一时间倒也不知道是该收该放了。
赵默轻摆了摆手,那嬷嬷瞧了,便遵令立时出了殿外候着。
此刻的寝殿内,只留赵默与戚柔二人,仿佛他们此时不再是什么皇上、皇后,反倒像是一个平凡的丈夫来关怀自家怀孕的妻子似的。
“最近可按时服了滋补的汤药?”赵默开口,不自觉先软下了几分。
戚柔乖顺地点点头,“嗯。”说完,便低头仔细摆弄着桌上的花花草草,像是想极力忽略屋内另一个人的存在一般。
赵默也不恼,就这么默默瞧着她,开口道,“朕方才的第一个问,你还没说答应。”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很强势,不容拒绝的意味。
戚柔眼底无波,心中却存着怯意,小心松开护在小腹上的手指,看向这个向自己一点点走近的男人。
赵默嘴边噙着笑,挨着她坐下,大手抚上那腹部隆起处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在无声颠覆,肚子里的小家伙真的在动……
赵默的手莫名有些发抖,轻轻将耳侧贴在那薄薄的宫装之外,一时间仿佛听到三种心跳声正交织在一起,从未有过的一种玄妙情绪在赵默的心中肆意冲撞起来。
“今日恰好陛下过来,臣妾……想讨一个赏赐。”戚柔强迫自己注视着眼前年轻的帝王,开口道。
赵默低头轻轻地抚上她的小腹,问道,“想要什么?朕能办到的,都允。”
“一个字,”戚柔语气笃定,见赵默投来疑惑的目光,又郑重开口重复了一遍,“臣妾想要陛下赏赐一个字。”
“一个怎样的字?”赵默忍不住追问。
“好听的、顺口的、独一无二的。”戚柔说着说着,唇角忍不住莞尔,是的,她想要一个天底下顶好的字,来作孩儿的名字。
片刻沉默。
看着此时戚柔脸上的笑意,赵默却漠然敛下了目光,语气也不复方才的轻柔,有些生硬地回道,“若是皇儿的名字,还是待以后,深思熟虑再作拟定罢。”
“是。”戚柔嘴上应得顺从,眼中的光亮却渐渐黯淡下去,微不可闻地自嘲笑了笑,这可如何是好,你父皇竟这般吝啬,连个字也不愿提前给你。
这昭华殿内似乎正变得压抑至极,赵默甚至一刻也呆不下去得想要逃离,刚转身走出寝殿便撞见皇后身边的丫鬟汀兰向他问安,一副恰巧入殿奉茶的模样。
只是,不知是此刻恰好进来,还是已立在壁脚听了半晌。
赵默只记得,这汀兰是戚柔从戚国公府带入宫中的贴身侍女,看如今这番情形,想必戚国公那边应当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立时那眸底一寒,赵默面上的神色恢复如常,快步出了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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