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内出来,尔晴已是疲惫异常。好不容易松懈下情绪令她几欲昏沉睡去。殊不知弘昼今日对她改观极大,本想从她口中问一问那魏璎珞与小禄子究竟有何蹊跷。却见身旁的她已靠着自己肩膀阖下双目。
男子未作思量,展臂一舒便将尔晴抱起走向软轿。要询问也不急于一时,反倒是看着她疲累,弘昼的心不禁小小拧了一记。
软轿内,那女子就靠在他的肩头。安静温顺,如羊羔般不韵世事。与地牢内凶恶的模样截然相反。
他不禁打量她,眉眼下生出几分缱绻,手指抹去沾在女子侧颊上的血滴。一抹稠红在指尖晕开,继而便是那肌肤上传入指腹的凉润。几乎无犹豫的,弘昼伸手,拥她入怀。纵然动静如此,尔晴也未有转醒迹象。
弘昼猜她是真的累了,甚至有些负气自己为何要叫她过来。待轿子停在王府门外,老管家上前迎接。目睹的竟是王爷抱着侧福晋对他使了一道眼色,意要他噤声,而后放轻步履走入府内。
管家在二人后头不敢跟的太近。看王爷进了侧福晋的院落便自个儿在外边候着。等王爷一出来,果不其然朝他问起侧福晋今日困乏之事。
漆木托盘中置着一道道美味佳肴,王府内的奴才们正排着队的往额敏住处送去。淑儿老远便闻见了香味儿,如见着鱼干的猫儿欢跳着跑回屋中给额敏报喜。
“主子!主子!府内的下人送吃食来了!约莫着一会儿王爷要来您这儿用膳呢!”
额敏正抱着永壁念书,见淑儿咋咋呼呼闯入屋内,本欲发作。但听闻消息,瞬时换了脸色。放下永壁,浅浅一拧眉,倒不似烦扰,更像起了些心思。问道“王爷.....不陪着侧福晋,倒想起来我这儿用膳了?”
“主子,您可真是浅薄了自己。您哪是那小蹄子能比得上的?”淑儿抱起永壁交给一旁下人,上前搡着额敏就往里屋走。口中还絮絮念道“您瞧王爷昨儿个连碰都不碰她。估计呀,也是个不讨喜的。王爷得了几天新鲜劲儿就过去了。可您仍是这府上的嫡福晋!王爷不疼您还能疼谁呢?”
淑儿的话,倒是将额敏面上的那一点忧思也给说散了去。这会子眉开眼笑点了一记淑儿的额头道“就你小嘴儿甜!跟吃了蜜似的!”
“那是主子给的福气大,奴婢这嘴啊~自然甜。”淑儿亦说得欣喜,赶忙从衣柜里挑出一件藕荷底绣翠叶黄粉牡丹长衫。笑道“一会儿王爷就要来了,奴婢还得紧着给主子打扮打扮。这府里纳妾第二天,也不能失了咱当家主母的仪态!~”
闻言,额敏朝那熨烫过无一丝细褶的衣裳瞧去。牡丹花高贵艳丽,藕荷色底清淡素雅。原是不大相配的两样东西织在一件衣裳里却显得淡妆浓抹两相宜。额敏不得不佩服淑儿的眼光,细致入微也合她心意。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会她索性张开手,任凭淑儿替她换衣梳妆。
下人们备好酒菜,弘昼已坐于席间。手里正抱着永壁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喂他。两岁大的孩子翕合着小嘴,含住那一小块软嫩香滑的豆腐亦不哭闹挑剔。仿佛知道自己的阿玛是个不能惹的,小小孩子也懂得收敛那股子少爷脾气。
额敏梳妆完出来,见如此温情一幕。面上不禁多了份娇态。
在淑儿的搀扶下,她走近弘昼,朝他矮身一礼。那精心打扮后的琳琅珠翠与胭脂香粉,令弘昼瞬时收起慈父之心。一双眼变得深邃莫测乍暖还寒,脸上却露出一丝淡笑。
“福晋来了,那便快快入席罢。天气寒凉,可别等饭菜都凉了。”
“是”
额敏一福身,走过桌前才发现这桌子四周,只有两张矮凳。一张弘昼正坐着,另一张则摆在桌子对面,应该是让她坐的。额敏旋即思量是下人准备不周,也不懂给永壁弄张椅子。哪想再看弘昼,却见他将永壁交给下人。并遣散了屋中所有奴才。
那锐利视线一扫过来,分明透着不屑,但他脸上却笑意依然。不知怎的,额敏愣愣站着竟有些心慌。还未入座便听见弘昼再度开口。
“怎的?是这些饭菜不合福晋胃口,才让福晋久久不肯入席?”
“不是....是臣妾以为永壁也会一同用膳。想必是臣妾多虑了.....”
“永壁还小,有乳娘照看着就够了。何况本王也有许久未同你一道用膳。今儿个,不想让其他人打扰。只有你我二人。”
这一句你我二人,不禁让额敏的脸蛋红了一红。心思也若漫天浮云般飘飘荡荡,哪还有半点疑心。她不敢去看弘昼的目光,便低着头坐下。才刚碰到椅子,便觉身子不稳。可她已来不及抓着什么,身子一斜旋即跌坐在地。
此时,弘昼早已目光森冷,盯着从地上狼狈而起的额敏,言语中透着讥硝。“如今,福晋可是连座都坐不稳了?”
额敏瑟瑟心颤,羞愤难当。却不敢在他面前显露,唯有把矛头指向那张翻倒的四足矮凳。
“回王爷,臣妾的座是少了一只脚。所以才会.....臣妾这便叫下人换一张来。”
“不必了!本王说过,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本王不想再见到下人打搅。”弘昼扬声喝住额敏,眸光向上一凛,盯在那女子惶恐的脸蛋上,沉声笑道“还是福晋觉得自己坐不稳这三足的矮凳,不如,本王将自己的矮凳让给你坐?”
“臣妾.....臣妾能坐稳的!”说着,额敏赶紧扶起凳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只要不将全身重量落下,那凳子确实能坐稳。只是辛苦了这娇生惯养的金贵女子。
弘昼瞧她浑身颤颤巍巍,也不夹菜,便笑着催促。“福晋快吃些罢,这菜都是本王吩咐厨子照你平时爱吃的做。你不吃完,可是要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了。”
“臣妾谢王爷美意,臣妾这便吃......”
满满一桌子菜,就论平时额敏也未必能吃完。更别提今儿个还坐了张破杌。对面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盯着她,只喝自己面前的一盏茶水,也不动筷。说是陪她用膳,倒更像是亲眼看她受刑。
可这刑,对弘昼来说,仅算是小惩。虽然他的女人不如弘历那后宫一窝子乱斗。但是人总有私心,他弘昼就是看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受一点委屈。加之额敏的脾性,早就该好好管教约束。如今,怪只怪她自作聪明,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顿午膳,愣是用了一个多时辰。可碗盘中的食物仍剩下许多,且早已透凉。额敏挑了几筷子发现自己实在吃不下了。一抬头,正对上弘昼平静的目光。可这平静并不能让人喜悦,反倒像一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在旁盯着她出丑。
“福晋可吃饱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平静的男子终于说出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却让额敏几欲落下泪来。心中即有委屈又有愤慨。
“臣妾真的吃饱了。倒是王爷。您连筷子都没动。要不臣妾再吩咐厨房做些热食来?”
额敏吸了吸鼻子,话中夹着些许求饶之意。一张小脸更是委屈的低着,那嫣红的口脂也不知何时染花了嘴角。哪还有平时半点趾高气扬的模样。弘昼侧目瞧她,猜她大约也该知错了。
“不必,本王看着你吃完这些,亦觉得饱了。既如此,福晋便好好休息。”言罢,弘昼立时起身要走。模样亦无半分留恋。倒是他行至门口,却倏然定下脚步,稍回头,逆着屋外光影。面上的表情愈加晦暗不明。
“府上的事物福晋便不必操心了。只管带好孩子即可。本王不希望府里再有人自作聪明,越俎代庖。”
“臣...臣妾明白了....臣妾恭送王爷!”
弘昼走后,额敏跌坐在炕上。淑儿急急回屋以为主子是高兴的,哪知竟换来一顿呵斥。打骂是少不了了,淑儿跪在那一地残渣上。望向自己才消了气的主子,此刻正眯着眼盯着窗外的日头。
那日头虽已快落进黄昏,却依旧甚为刺目。照着冰裂纹的窗枢,在额敏脸上刻下一道道复杂暗影来。她独坐窗前,思量着那一句自作聪明,越俎代庖。到底是府邸里的奴才们嘴不严实,还是她小瞧了那贱人。
尔晴在屋里美美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只觉得口舌干燥。刚从塌上下来便摸索着去桌前找水喝。哪知那冰凉的茶水一下肚,却令她无端反呕了出来。
这一幕也正巧被赶来的弘昼看见,他上前扶着尔晴便说要请大夫过来。尔晴心想自己早上才惹得额敏不快,下午又要请大夫,还不得被那嫡室再定个娇纵之罪。便摆了摆手,硬是将弘昼的好意拦下。口中缓道“不妨事,许是妾身一天没吃东西,现下有些饿了。”
同样未有进食的弘昼听闻此言,立即唤来下人备上饭菜。自个儿一屁股坐在尔晴屋中的椅上,倒也不打算走了。道“正好,本王也饿了。便留下陪你一起用膳。”
男子的温柔妥帖,让尔晴倍感温暖。遂坐去他身旁与他闲谈几句。那热气腾腾的菜肴便一溜烟儿的摆满了一桌。尔晴闻着那盘酸甜味的松鼠桂鱼,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正欲坐下吃饭,弘昼却拉着她的手。极为亲热的将她拽进怀里。未待尔晴反应,男子已抱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那模样,倒有些像勾栏院里喝花酒的登徒子。尔晴弯了弯嘴角,正想调笑他几句不正经。却见弘昼低着头,双手紧紧环在她的腰腹。
那十分束缚的力量令尔晴垂目不解,却听他言道。“若是.....若是本王的额娘仍活着便好了。本王多想让额娘见见儿子此时的幸福。见见你,见见永壁,见见和婉.....”
闷声闷气的言语,让尔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原来在他心里,始终还存着一道用不可磨灭的心结。而他在人前,甚至过了那么久,都无从显露过。好似颓废后一阵便重新振作。像没事人般让人皆忘了他才痛失至亲不久。
往事如白驹过隙,回忆起却依然历历在目。曾经他掐着她的脖子满怀杀意,如今正抱着她,犹如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她究竟何德何能,才让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对她放下所有戒备。以至于被他的示弱,那一声声额娘弄的酸了鼻子,热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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