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淑儿匆匆回到额敏住处。见主子正抱着小贝勒永壁在院儿里玩耍。春天到了,那翠叶下泥地里的蚂蚱一蹦一蹦的。逗得小贝勒好不开心。
淑儿缓步走近,生怕惊扰了永壁捉蚂蚱。一手掩在唇沿,贴着额敏耳际悄悄言语。
只见那贵气的女子先是眉目一扬,而后转脸望她,嘴角擒着几分得意道“瞧仔细了?”
“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那喜帕上确实一点儿痕迹没有!”
“那可真有意思了~”
额敏放下永壁,让那孩子自个儿在泥地里滚成了一只小花猫。一旁奴才看见赶紧上前扶一手,哪知调皮的永壁却将蚂蚱放在了奴才的额头上。任凭那小青虫一蹦一跳在他脸上胡乱爬着,奴才高高仰着面,深怕将蚂蚱抖落。永壁瞧着有趣,小手拍着咯咯直笑。
额敏见永壁玩的开心,也不央着她一块儿了。便走远几步把淑儿叫到身旁问她。“王爷是否已去上朝?”
淑儿低着头微微一点。“去了,估计这会儿轿子都到宫门口了。”
“是吗?”额敏一勾唇,凝着那在奴才面上满脸瞎爬的蚂蚱,嗤道“那便去把侧福晋叫到我院儿里来,没规没矩的,怎能伺候好王爷。”
下朝后,弘昼带着小果子一道去了大理寺。地牢内,阴气阵阵,霉味熏天。押送进这里的囚犯几乎已无翻身机会,老死狱中算是最好的死法。更别说那些极恶残酷之刑,便是连一具全尸都不会留下。
弘昼站在木栅外,朝里盯着那已被断去双腿,浑身散发恶臭之人。眼神渐如地牢内冻在气窗上逢春不化的冰棱。锐寒刺骨。
他俯视蝼蚁,看他如蛆在爬。多少日夜,他总算从额娘身边的锦素嬷嬷身上查到了线索。虽线索甚微,但治他的罪已是足够。想到自己好说歹说,才让太后舍了这小杂种。弘昼便恨不得立马将他千刀万剐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但他至今还未下手,便是想到他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凭什么敢动太妃?何况,他的母妃又与他从无冤仇。
他着实想不通,要不是某日发现他身上还有那些个看似愈合的痘印,仿佛是当年在宫里风波一时的天花。
他在心中盘算,这一切的巧合并不像单冲着他去的。譬如这天花,整座皇宫内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也唯有长春宫了。
弘昼收回神思,转首对一旁的小果子吩咐道“你去本王府上,把侧福晋好生请来。便说本王有事找她商量。”他稍稍一顿,复又道“把本王的软轿也一并抬去,别让她吃苦。”
小果子听完,掩嘴一笑道“王爷,您可真是咱们大清宠妻第一人呐!”
弘昼睨他,似乎有些挂不住颜面,但嘴角却微微上扬。“有空在这溜须拍马,还不赶紧去!信不信本王一脚把你踹出这地牢?”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奴才绝不让王爷久等!唉哟!!”
这不,小果子跟着弘昼久了,不仅胆子大了嘴也油滑了些。哪知这油嘴滑舌的代价便是结结实实挨了弘昼一脚。差点没往前摔出个狗啃屎来。
尔晴跪在额敏的院子里,算了算大约已有两个时辰。想她曾是个包衣奴才,跪不跪的对她来说倒不算难事。只是最近也不晓怎的,她就是觉得身体疲乏的很。
那日头在天上毫不留情的晒着,她滴水未进,嘴唇有些干涸,额头却冒着虚汗。恍恍惚惚看额敏坐在院中的凉椅上,四周皆是虚晃的影子。
杜鹃在旁,瞧见尔晴的身子骨愈发倾颓下去。不由跪倒在额敏身前,祈求额敏宽恕。哪知那女子仅淡言道“伺候不好王爷,便是要罚。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并不是我的意思。祖宗在上,侧福晋是想顶撞祖训吗?”
尔晴用舌尖润了润唇,从嘴里呵出一丝气息,缓缓道“尔晴不敢顶撞祖训,是尔晴没能伺候好王爷,尔晴甘愿受罚。”
闻言,那女子终是满意的靠进凉椅中,端着一盏花茶细细品鉴。那模样,尔晴再熟悉不过了。这一切便是与宫中那些妃嫔们有何区别。女人多的地方终是要斗的,无论是皇宫内,还是皇宫外。
她身份低微,只能伏低做小,这并不是她懦弱,而是所谓的国法家规便是如此。
艳阳下,尔晴的晕眩感越来越重,要不是此时管家进来扶了她一把,估计她已经瘫倒在地了。老管家在她耳旁说话,却是对着额敏的。
“福晋,刚才王爷派人回来传话,说是要带侧福晋出趟门。您看这罚。。。。”
老管家欲言又止,额敏的眼神也有些闪烁。她本该问问出门做些什么,但如今心虚便言道“行罢,把她带走便是。记得今天的事儿谁都不准乱传一句,不然,有的是你们好果子吃!”
一院儿里的人闻言皆频频点头,老管家也不住应承。手里却急急将尔晴扶出了额敏的小院。再看这位刚进门的侧福晋,脸色煞白。老管家赶紧叫下人端了一碗水给尔晴。
尔晴就着水润了润嗓子,待她想要询问时,却已经看见小果子站在门外了。小果子一见她,立马冲上前扶着她就往轿子里送。尔晴蹙眉,忍下作呕的欲望。问了小果子几句才知是王爷要她去地牢里见人。至于见的何人,小果子也不大清楚。
软轿内,尔晴倚着靠枕。她知道凭她的身份根本不配坐这种轿子。可如今她能坐上了,也是托了那人的福吧。瞬时蔓延至心头的暖,将她那足足跪满两个时辰的苦也给消磨的一干二净。
就算是额敏再不喜她又如何,只要弘昼是爱她的。那她便觉得满足了。这或许就是从没被爱过的人,唯一的那一点小小心愿吧。
待尔晴来到大理寺,弘昼倒是亲自在门口接下她。见她脸色不佳,不由将那握在掌心的手也给紧了紧。
两人一番寒暄后,弘昼将她带入地牢。那牢里的一切,皆让尔晴感到无比熟悉。潮湿的甬道,恶心的气味。简直与宫中的慎刑司如出一辙。只是这大理寺的地牢还好些,还有几单对外打开的气窗。不像慎刑司内,暗无天日。
木栅后,那一团黑影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尔晴蹲下身子,盯着那人脏污的脸和他身上的穿着打扮。才依稀辨得对方是个太监。
铁链子曳地而去,一阵刺耳轰鸣后便有人打开了木栅大门。弘昼让她近前些瞧瞧。尔晴也不嫌脏,一脚踏进那地牢内的血污中,蹲下身便用手抬起了那人的下颚。
男子本应清秀的面容,早已被新长出的乱发覆盖。面上还有些痘坑。一脸的脏污都是他在地上爬行所致。尔晴犹豫了下,还是掏出自己的绢帕替那人擦了把脸。这才将人完全看清。这不是寿康宫,太后身边的小禄子嘛。
此人,尔晴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无交涉。甚至连对话都不曾有过。弘昼为何要带她来见此人,而且,她记得昭儿在宫中帮她查找线索时,也对她提及过小禄子。如今她一合计,便想起昭儿那句“似乎还有旁人在查此事。”莫非.......
尔晴回头望了弘昼一眼,弘昼看她亦是神色复杂。两人似乎皆有心事,又似心照不宣的一起埋在了心底。
尔晴在弘昼的注视下,微微定了定神。再回头看着面前的死囚,眸中已落下几分坚定。她话音清冷,却不容人抗拒。
“长春宫的豆疫,可是你搞的鬼?”
尔晴是个聪明的女人,弘昼也知她并不愚笨。与其在这装疯卖傻,不如开门见山。弘昼叫她过来,估计也就是想让她问个清楚。
听闻长春宫的豆疫,小禄子的头微微撇了一下。似想避开尔晴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闯下弥天大祸,也知道自己害了不该害的人。可是他却不觉得后悔,因为他心爱之人,总算有了一个好归宿。
“我问你话呢,长春宫的豆疫,是不是你搞的鬼!先皇后!七阿哥!还有明玉!是不是你害的!”尔晴见他要逃避,遂将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伸手揪住那人衣领,连指节处都力透苍白。
七阿哥,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小禄子神情不免有些松动。很难想象如他这般已是视死如归的囚徒,还能露出一丝悲戚怜哀之色。
他动了动唇,喉中含着污血。每说出一字便涌出一口。蜿蜒至尔晴皙白的手指上。
“是....都是....我干的......要杀.....要剐.....小禄子......认了.....”
“你胡说!”
一声暴呵,是尔晴揪着他的衣领狠狠甩下。她就知道,若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早该招认了。可眼前的小太监,被折磨成这样,也不吭半个字。分明是个嘴严的。她怕的,便是这无法撬出实情的嘴。
她怕的,更是明玉在临死前,那一声声尔晴姐姐替我报仇。而她却不能帮她如愿。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魏璎珞!除了魏璎珞还有谁!”
平日里,尔晴总是文静居多。弘昼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执狂的如一匹即将啃食猎物的野狼。眸中怨毒至深,已至极境。
“奴才....说....了.......一切....都.....都是.......奴才做的!......奴才.......没......没胡说!.......咳!......”
尔晴闻言,忽而笑道。那笑听着清清淡淡,又好似藏在棉里的针,不显锋芒,却暗藏玄机。
“就凭你?一个下等太监。若无人指使,给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动长春宫。”尔晴敛眸起身,在弘昼都无反应过的情况下。她竟拔出狱卒身上的佩刀。
情急之下,弘昼恐她伤及自己。哪知还来不及拦阻,那佩刀已经刺入小禄子躬起的后背上。顿时,鲜血四溅。弄脏了尔晴新换的旗装。可她并不觉得惋惜,她的眼中如疯了般,用刀刃疯狂碾转着小禄子的血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长春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来陷害?”
“啊!!!奴....才.....恨!啊!!!”
“恨什么?!”刀尖拔出,又刺了进去。那人便如油锅里的蚂蚱四处狂癫,却无半点生机。
“恨!....恨你们....瞧不....瞧不起....我!唔!”
大口大口的鲜红,从那人嘴里不断涌出。尔晴看的麻木了,便将刀拔了出来。她知道,小禄子不会再说实话了。哪怕一刀刺死他也仅是如此。至于那句瞧不起他,更是无稽之谈。他与长春宫几乎无交涉,何来瞧不起?
就在她寻思这话里的漏洞时,忽然神色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精妙。也许,小禄子口中的那句瞧不起算得上实话。
她蹲下身,拽过小禄子脏乱的长辫笑道“长春宫,从无人瞧不起你。倒是有那么一个人,我觉得她像是会瞧不起你的。而你,却偏偏喜欢上了人家。”
她也是随口说说,哪知小禄子的眸子倏然放大。尔晴盯着他看,便在心中了然了。想他再忠诚,也无法隐藏心中那份爱意。这世界上,最傻最舍得叫人付出的,便是那份爱意。
“魏璎珞,你喜欢魏璎珞。”几乎是笃定的,尔晴笑着冲他头顶说道。
“不!不是!与她无关!与她无关!!唔啊!!”黑色的污血,从他的嘴里如泉般涌出。他哭了,那清秀的脸蛋好像承受着莫大的委屈,又怀着极度的不舍。尔晴熟悉这副模样,这是爱一个人,爱的深了,爱进了骨子里。却得不到回应的模样。
尔晴刀尖一起,削下小禄子的长辫捏在手心。她对着小禄子绝望的目光,最后说了一句。
“你如此待她,她却将你视作傀儡,垫脚石。不!或许连垫脚石都不如。你在她心中便是那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说,你值得吗?”
值得吗?他也想问自己一句值得吗?但他却不再对尔晴回应。而是用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盯着尔晴,又好似穿过她的身影。望着另一个人。
他的辫子断了,情丝斩了,下一辈子,他还能不能遇见她。
如果她能同情自己一下,如果他在下一辈子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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