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闭着眼,却有白色光晕从眼睑处透进。尔晴想她已有许久未见过这般光亮,就连身上都带着融融暖意。
耳畔漾过的风有些冰凉,却闻不到那股呛人的气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丝心跳声。她想睁开眼瞧瞧,却觉得身体疲乏得很。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有一双结实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身子稳稳托着。瞬时令她如释重负,原来自己还活着,幸好...还活着。
他做侍卫时,这宫中的每一条甬道他都走过。却没有一道能像今日这般陌生且漫长。
怀中女子并不知他此时的心急如焚,便只是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就像那雪地里堆起来的冰娃娃,仿佛一触即消。
如果海兰察还在,或许会在此时问他一句:傅恒,你现在后悔了吗?他会说:何止是后悔,所有的一切他都感到懊悔至极。
可如今,海兰察也不在了。所以这份懊悔,便只能自己藏着掖着,忍着受着。直到心底再也容纳不下....
尔晴想她应该是出了慎刑司的,不然怎会连天上下雨都能察觉的到。只是那雨滴不小心落在唇上,她一抿却未觉清凉倒显得苦涩。
她的眼睫就在这奇异的雨中颤了颤,使出浑身气力,也只是将眼睛睁开一缕。有些刺目的光亮中,天倒是湛蓝,就是有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竟抱着她一滴一滴的坠下泪来。
她辨认了许久,才发现这个男人也算是个熟人。只是在她的记忆中从没见过他这般悲伤过。
“少.....爷....咳咳....”她甫一张嘴,便呛出一口血沫,却执意唤他。也多亏得她这副身子没那般金贵,大约是休息够了,这会都能抬起手来蹭过那人的脸。轻轻一抹便留下一道血痕。可他的泪珠子终于不再往她面上砸了。
她满意的笑了笑,心想就算要哭,也轮不到这位即将晋封一等忠勇公又要成家立室的新郎官哭。
傅恒本未察觉尔晴已恢复意识,直到那几不可闻的声音从怀中幽幽传来。她冰凉的手触在他脸上,一瞬便让傅恒愣下脚步。
垂目瞧去,只见怀中女子染血的嘴角竟弯起一抹浅笑。瞬时,一种无法言喻的闷堵从心底悄然而生。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不曾退缩也不曾胆怯,却对她的笑感到莫名害怕。
于是他只好将她抱的更紧些,指尖温柔拭去她唇畔的鲜红,似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我在....别怕....有我在....”
这个男人开始安慰她,尔晴便也随口听听。她哪会害怕啊,在她心里早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所以当尔晴瞧着傅恒那副愧疚模样,或悲伤或流泪,她都觉得庆幸。
庆幸这个男人亦如她脑海中的那般单纯,仿佛这纷乱的俗世也无法将他的原则打碎,有些迂腐又相当恪守的男人。
偏偏尔晴此刻浑身伤痛,实在没多余心思逗他,便只好任凭着自己再度陷入昏迷。
远远落在二人身后的李玉,见傅恒驻足便赶紧撒开步子追上,长吁一口气道“富察大人,您还是把尔晴姑娘交给奴才吧!奴才会仔细着送她去太医院的。”
“我亲自送她。”他口气坚定,才将情绪整理好便又迈步而去,李玉无奈只得在后边儿跟着追劝傅恒。
“可皇上都说了,不让您再见她。为了尔晴姑娘好,您还是把她交给奴才吧!奴才保证妥妥的将尔晴姑娘送去太医院!”
傅恒全当没听见,只顾自己一味向前。
“富察大人!皇上若是知道了再迁怒!您还能保住她吗?您别忘了,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是皇上赦下大恩了!”
傅恒的步子渐渐放缓,似在思虑。
“您还是去长春宫见见皇后娘娘吧,如今娘娘凤体违和,只盼着您回来呢。至于尔晴姑娘,奴才定会替您照顾好她的。”
傅恒停下脚步,望着怀中昏睡的女子又瞧了眼李玉,这才如泄了气般说道“一定替我照顾好她.....”
李玉见劝下了傅恒,也不敢耽搁就怕那人反悔,急忙回道“是!奴才一定照顾好!”
怀中人交了出去,傅恒目送李玉和几个宫人将她抬进不远处的太医院,顿时心中苦涩蔓延,他想他和她的这一辈子也就差那么几步,总是还没走到底便各自错开了。
小果子替弘昼备了车,一路送行至午门口。
眼看那马车都要走出午门了,弘昼这才掀起车帘嘱咐小果子去慎刑司里瞧瞧,却在心里估摸着那人定会先他一步。罢了,他此时亦无心思去考虑那女子。
小果子见马车里的主子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便压低声音回道“知道了王爷,是去瞧尔晴姑娘吧。奴才会上心的。”
听小果子回完话,弘昼的脸上仍是漠然,也未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句,便放下车帘。
望着马车远去,小果子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想来平日王爷总把那尔晴放在头一位,可自从办差回来竟是连见都不想见了。他摇头晃脑思来想去的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便只能揣测定是王爷玩腻了宫女与主子偷情的把戏。
弘昼归来,让原本清寂的府邸顿时显得热闹。才进得小院,弘昼便迫不及待的要把那身朝服换下。说来也怪,平时空敞敞的朝服,今日竟束的他透不过气来。
随他一同进屋伺候更衣的小丫头,约摸十五六岁,模样倒是十分水灵。可即便如此,她在府邸里仍算不得什么绝色。只因王爷看人挑剔,莫说这一个丫头。就算是一整个府邸里都找不出一个磕碜的。真真是百花争妍,万花齐放。如此也没少让府邸里的那位福晋吃飞醋。但鲜少有人知道,弘昼看似骄奢淫逸,实则却从不胡来。哪怕是养这一屋子的娇花,他也不过当作欣赏罢了。
弘昼一边宽衣,背对着小丫头一边嘱咐道“去把管家请来。”
小丫头还沉浸在主子宽脊窄腰的背影里,听主子一叫,恍恍回神赶紧点头称是。心中却有些遗憾未能一饱眼福。
等弘昼换好常服时,不仅管家到了,就连他的嫡福晋额敏也到了。面对数月未见,眼中痴痴缠缠瞧着他的福晋。弘昼忽然便觉得这身刚换好的常服怎也约束的紧。
好不容易舒上一口气,他本只想与管家议事,目光却不由瞧向额敏高高隆起的肚子“福晋怀有身孕,便不必亲自出来迎接本王了。若是动了胎气,本王亦是会心疼的。”
瞧着数月未见的丈夫才一回府便如此关心自己。额敏双颊微微泛起桃花色,由淑儿扶持身子一低,有些吃力的欠身道“臣妾出来恭迎王爷是臣妾的本份,若王爷不喜欢,那臣妾回屋便是了。”她佯装生气,却知道那人一定会来挽留自己。
果不其然,弘昼伸手去牵她,将她微凉的双手叠在掌中。温情笑道“本王怎会不喜欢。本王就是怕累着你和本王的孩儿。算来福晋妊娠已有八个月,再过两月本王便可做阿玛了。”
“臣妾还不知会为王爷诞下一位小贝勒还是小郡主呢。”说着,额敏双颊愈发红润,接着补道“若是能与王爷儿女成双便好了。”
额敏是个聪明人,她一席话不仅是说给弘昼听得,也是给府邸里那些总想爬上主子床的小妖精们提个醒儿,让她们懂得王爷疼爱的是谁。敢有如此自信,皆因相信弘昼断不会委屈她。
并不清楚额敏所想的弘昼似有些愣神,但听她说完确实如她所想展颜一笑“会有的,只要本王与你再加把劲儿,小贝勒小郡主都会有的。”
伺候在旁的小丫头瞧着王爷与福晋这般甜蜜,心不由碎了一地。殊不知这也正是额敏想要的结果,她知道男人既答应她定不会食言。但一转念想起王爷口中的那句再加把劲儿,瞬时便羞赫的低下头去。
弘昼睨着自己的福晋,面上笑意浓浓,眼底却极为冷清。眼见与福晋寒暄过了,弘昼便把话锋转到管家身上。
这时,额敏的贴身婢女淑儿正为刚刚回京的主子端来一碗额敏亲自做的糯米丸子,说是照着江南的食谱效仿的。知道弘昼自江南回来后想念这些小食,所以她便学着做了。
弘昼刚问起管家府上这段时日可有书信送来,那碗热乎乎的糯米丸子也正好递到了弘昼手里。
弘昼接过碗,倒不急着吃,只是将视线落在那几颗胖乎乎的丸子上瞧着,似乎在等管家答话。
老管家躬着身子,心底十分犹豫该不该将额丹的事情告知主人。稍稍抬头却见站在弘昼身旁的福晋正面无表情的瞧着他。一时令他脑门冷汗直挂,垂下眼不敢再瞧那个方向。恭敬道“回禀王爷,老奴在府邸里一直未有收到过书信,也未曾见人前来拜访。不知王爷询问所为何事?”
“无事,本王也就随口问问。”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不在意。却不禁用汤匙将手里的丸子戳出一个洞来,顿时一股脑的黑芝麻便从白嫩的糯米皮中缓缓渗出,糊了一碗清汤水。
额敏在旁目睹,以为弘昼只是爱玩才故意将丸子捣烂,便催促他尝一口。殊不知弘昼向来对这些甜食就不大喜爱。
老管家见两位主子皆无吩咐,惶惶作揖便要请退。余光一览,是额敏目送他离开,那女子眸中寒芒乍起,尚有警示之意。管家一眼便知自己的嘴是再也不能胡开了。
这短暂一幕,稍纵即逝。弘昼并未察觉,却将目光始终停留在碗里。平顺的眉眼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将丸子送入口中,方尝出滋味清甜,口感软糯。却怎也不及在江南小镇屋梁上的那一口酒酿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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