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清廷两年之余的金川逆乱,在众人皆不看好的形势下,由傅恒统军不足百日竟大获全胜。一时间,军营内外阿谀之词如漫天飞絮纷纷而至,将这位年少将领吹的那是有勇有谋,举世无双。
可这背水一战的艰辛,他若不言,谁又能懂其中不易。能在这荒凉之地蛰伏隐忍数月,全凭南巡时帝王口中的那一句承诺。可当他还来不及为胜利感到喜悦,却因得知安插在宫内的探子有意隐瞒下宫中消息而骇然失色。
来不及与军中将士道别。年轻的少将孑身一人,骑着那匹同他立下赫赫战功的马彻夜而去。
鏖战中,男子根本顾不上仪容整理。而今又这般匆忙回朝,昔日的翩翩模样早已无迹可寻。此时他不仅发丝蓬乱胡子拉碴,一路奔波而来的风霜也在这个英俊男人的脸上烙下深浅刻印。蓬头垢面竟让午门外的侍卫都难以辨别。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擅闯宫门者格杀勿论!”午门外,侍卫站成一排,想要拦住策马而来的男子。却见马上之人根本不听指令,马蹄阵阵亦无停留。
就在快接近宫门时,男子提手抽刀,寒芒乍现,刀刃处仍留有浓烈鲜红似要沿刀尖滴落。那锋刃朝侍卫咽喉抵去,方听他沉沉呵斥一声“让开!”
霎时,那横冲而来的尖刀让守城侍卫本能向后退去。傅恒趁此时机夹起马肚,在一众侍卫的眼皮下,竟身披战甲,骑战马,着佩刀闯入皇城中。
那方捷报才送到皇帝案前,傅恒便冒着杀头风险纵马带刀直逼养心殿。那阵仗犹如亲临战场,差点没把守在门外的李玉给吓晕过去,能有这胆量的也算是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好在这次有御前侍卫将他的马先行拦下,却在看清来人后无人敢阻。就连李玉也犹豫着该不该放他入殿。傅恒哪有时间同阉人周旋,只是摘下盔帽交给李玉便擅自进入养心殿中。
如今宫中因七阿哥永琮薨逝而气氛肃穆。富察傅恒此等逾矩行为按常理定是要杀头的。
但奈何他此次平定有功,就算皇帝心头恼火,现下也只是冷眼瞧着那匆匆入殿的少将。端着一张无波无澜的脸不知隐匿了多少心思。
“微臣富察傅恒,恭请皇上圣安!”男子身着铠甲,双膝跪地伏身叩拜,却毫无屈服之感。那声音郎朗传进皇帝耳朵里,让皇帝甚觉威严受挫。遂拾起桌案上的捷报参本,若无其事睨了一遍。只闻寂静的大殿中偶有嗤笑之声传来却又戛然而止。
“富察傅恒,别以为你在金川打了胜仗,降服莎罗奔,便可以在朕面前为所欲为!你这身行头,是要把朕的皇宫当成战场吗?!谁给你的胆子!”随着一声声怒斥渐拔高亢,那本是带着荣耀的参本也被摔在了傅恒面前。李玉见状,急急上前想将参本拾起。却听皇帝开口喝道“住手,让他捡!”
彼时,天子翻起雷霆之怒早已将他原本的从容消磨殆尽。双眼虎视眈眈的望着殿下之人,只见跪在地上的男子倾身拾起参本。而后以双手平举之姿重新呈上,这模样才有了一丝服软之意。接着便沉稳回道“皇上息怒,微臣斗胆闯宫面圣,实属有急事相求。还望皇上恕罪!”
“呵,急事?”皇帝冷言一笑,走下龙塌不疾不徐的来到傅恒近前。李玉不敢妄动,便只能站在稍远处观望天子威仪。却见皇帝一脸阴翳之色。“你当朕不知道你心中所想?朕给过你机会,可你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朕。纳妾之事,南巡之事,哪一件你说了实话!傅恒啊傅恒,你总是在朕面前自作聪明,可你有想过自作聪明的下场吗?!”
天子口中一席话不仅让在旁的李玉冷汗涔涔,就连傅恒也跟着心头一震。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明明不动声色却看的最是清明。
傅恒也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自己,言语间便存了几分试探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遂敛下眼眸再次俯首磕头道“微臣愚钝,不懂皇上所言欺瞒为何。但微臣对皇上向来忠心耿耿,尽忠职守。怎敢在皇上面前卖弄。”
他说的倒是谦逊有礼,谁知竟惹来皇帝嘲弄“富察傅恒,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朕面前装蒜。好!朕就让你回忆回忆,你是怎么利用朕处置弘昼!又是怎么在南巡时放走璇答应的!”
此时,养心殿外正要入殿之人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后,立马刹住脚步。小果子望着驻足在外偷听的主子,一时有些惶恐。
见自家主子仅着朝服,又是凛冬,这才想起把手里的斗篷替他覆上。哪知对方竟嫌他吵闹,随手一挥便要他站去十米开外。小果子委屈的撇了撇嘴,那外面连个屋檐都没有,站那么远只能吹西北风了。
弘昼立在养心殿外,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原先平缓的脸色竟愈发难看。就算他心中大约已猜到,自负的帝王绝不会再追究一时疏忽。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那疏忽的根源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而他却未收到一点儿消息。
“皇上,御花园之事确是微臣鲁莽!但璇答应逃脱一事,真的与微臣和皇后以及那位宫女毫无关系。还望皇上明鉴!”
“你还敢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那婢女的耳坠怎会落在太后的行宫内!璇答应又怎能逃过重重禁卫军消失在江府!朕就不信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有调度禁军的能力!若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她能逃的走吗?!”
原来天子震怒不过是为了南巡时宠幸的一个女子,竟耿耿于怀至今。或许他对璇答应是真的喜欢心有不舍,又或许是才得到便失去了心有不甘。总之傅恒难以揣测天子心思,便只能全力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如皇上所言,微臣确是对尔晴姑娘动了心。至于那耳坠也是微臣从尔晴姑娘那里讨来的。奈何追捕璇答应时竟不小心落在了太后行宫,才会惹来皇上疑心。一切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愿一力承担!”
“你倒是全揽的干净!但朕早将那奴婢压入慎刑司听后处置。就算璇答应之事与她无关,可她媚惑朝廷命官,不遵礼法与尔私相授受!朕便要即刻处决了那宫女,以正宫廷之风气!”皇帝想傅恒敢把所有罪责揽在身上,无非是仗着他征战有功,自己便不敢拿他开刀罢了。但他却忽略了宫女与人私相授受亦是死罪。
如今,皇帝怒气难消,又不知该把江璇儿的失踪归罪到谁身上。盛怒之下,仍是要那倒霉宫女以祭心头不愤。
傅恒眼明心净,知道皇帝断不会轻易放过尔晴。所以他此次不思昼夜返回京中,便是要拿出那最后一枚筹码。
“微臣恳请皇上兑现南巡时的承诺!皇上曾亲口说过,只要微臣平定金川,便可许微臣一个心愿!”
他永远记得,在皇上对他承诺下一个心愿时,他心中有多惊喜。便是那句承诺促成了他在战场上的无惧无畏,神勇冲锋。只为在胜利后能迎娶心中真正想要相守之人。可一切落在生死面前,皆化作稽谈。无论能不能相守,他如今只想要那个人好好活下去。
听他说完,皇帝亦想起了那番话。当初无非是用来逼迫傅恒上战场的一记玩笑,没想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好你个富察傅恒!倒是连朕都算计上了!”
皇帝说的咬牙切齿,一时痛恨自己轻言承诺。再瞧跪在地上的傅恒,用力弯下脊背,磕在那乌沉沉的金砖之上。
“天子之言一言九鼎!微臣恳请皇上兑现承诺!放喜塔腊尔晴一条生路!”
养心殿外,弘昼握紧了拳头。待他回身想要赶往慎刑司时,却又踟蹰下脚步。
再瞧立在一旁的小果子,便狠了狠心对他说道“备车,本王要先回府。”
听说要备车回府,小果子也有些疑惑了。明明王爷回京后便急着面圣,怎突然想起回府了?便躬了躬身子问道“王爷不面圣了?”
“本王说的话,你是听不清吗?!本王说回府!”
弘昼拿眼瞪他,神色却极为牵强,似在控制情绪。小果子一见,便紧着回道“是!奴才这就去备车!”
见小果子跑着离开,弘昼顿时放下了那些徒有的架子。整个人被心中失望所倾覆。
那失望不仅仅是傅恒的归来,也不是皇帝的自负,而是他知道,能报仇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了。
养心殿内,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皇帝重新走回案前,放弃似的靠坐进龙椅中。
他面朝着傅恒,对李玉吩咐道“去慎刑司,放了喜塔腊氏。”稍稍沉默,接着言道,却是对傅恒“从今往后,朕不允许你再见她。同时,朕还要你与魏氏早日成婚,勿要辜负朕的一片好意!”
“如今七阿哥丧期未满,微臣不能尽早与魏氏成婚。待七阿哥丧期一过,臣定信守承诺。”
“你!.....”
“微臣.....叩谢皇上.....圣恩.....”他哀言三断,对天子再行伏身叩拜大礼,感谢那如剜心一般的圣恩。
慎刑司有一种刑罚,名为剥甲之刑,常常为惩罚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为了能将指甲彻底从手指上剥下,必得先用银针扎进甲盖与皮肉之间,等上三五日便会使其皮肉腐烂无法粘连。
到时再用火钳钳住甲盖,稍稍用劲一拔便能将整片指甲取下。此为,原始之法。
但论起折磨人来,怎能任其腐烂三五日,那便失了折磨的兴致。所以,常有主子要动私刑之时,只用银针挑破皮肉,再取火钳生生拽下。引得受刑人哀嚎痛哭,尝尽锥心之痛。此为,生剥之法。
李玉来时,尔晴正被赵嬷嬷用火钳生剥下最后一枚指甲。那枯瘦的手染尽鲜红,如同从染缸中挖出般。叫人不忍再看。
见状,李玉还未从石阶上走下,便急忙喝道“都在干什么!快住手!快住手!”
李玉的呼斥,让几个动用私行的奴才如临大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李玉身后冲出一位高大男子,那人瞪着双目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惨状。只见他先是快刀斩去束绑女子的绳索,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横抱进怀中,那急切缠绵的模样丝毫不顾男女有别。男子一身镶黄铠甲手持那柄染血佩刀着实让赵嬷嬷慌了神,再瞧去时,晃晃刀尖已经划破了她的喉咙。
见赵嬷嬷倒进血泊中,李玉也跟着慌了,嘴里急急念道“富察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您不可胡来啊!”
男子眉眼皆拧成一股,却只将柔情一面留给怀中女子。他无法相信百日未足,眼前的女子竟浑身枯瘦如柴,肤色苍白若纸。哪还寻的出他离去时所见的半分模样。一时胸中如千刀剜过,炽痛无比。是他的错,是他回来的太晚,才没将她保护好。
为不耽搁治疗,傅恒抱起尔晴便要离开慎刑司。对身后絮絮叨叨的李玉,他仅是冷言回道“在慎刑司动用私刑,该杀!若皇上问起,便说是富察傅恒先行替他铲除了这宫中的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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