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打起延禧宫的门帘,便闻见一股茉莉花香拂面而来。正疑惑这大雪天哪来的茉莉花,定睛瞧去,原是那香炉中熏了茉莉干燥后所制的香膏,正袅袅冒着青烟。
屋里头坐在炕上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只肥硕的波斯大猫,见有人来便慵慵懒懒的问道“来啦?可打听好了?”
听见主子询问,小安子快步上前向令嫔打了个千儿行礼道“回主子话,都打听好了,人还活着呢。赵嬷嬷也不敢下死手,那女子尚有一口气在。”
令嫔听他一口说完也未瞧他,而是自顾自抚弄着怀中的大猫,纤纤玉指摩挲那柔软洁白的猫毛。不紧不慢道“即便如此,也得仔细着莫要真把人弄死了。”
“是!奴才一定牢牢盯住赵嬷嬷。只是娘娘,那女子如今已是废人一个留着还有什么用啊?”小安子目光顺着令嫔指尖一遍遍的从猫身上掠过,心想娘娘既要让慎刑司动刑,又不肯让那女子暴死,着实令他费解。
座上女子堪堪回首,那缀在颊畔的明珠便也跟着来回轻晃,引来缕缕光霞衬的那张娇容愈发明艳。只见她轻启朱唇,一双水眸依依别过,终瞧向小安子。眸中笑意浅浅,却犹如这不合时宜的茉莉花香般令人心头一窒。“呵~留着自然是为了督促长春宫的那位,一点儿借刀杀人的伎俩,谁还不会玩儿呢?”
小安子匆忙收回视线,从那话中便是隐约猜到几分,遂小心开口道“莫非娘娘已告诉她,皇后就是....”说着,小安子起手一斩,动作利索似要将那花香也给断了去。瞧那手还在半空迟疑,令嫔勾起唇角,满意笑道“本宫只是告诉她,当年之事所有凭证皆指向富察傅恒。裕太妃又何必着急将祸事往自个儿身上揽。怕只怕某些人凭着一头关心便率先乱了方寸。”
此时,殿中花香已甚为浓郁。谁曾想这清淡的茉莉也会有这般浓烈的窒息感。恍惚中小安子忽然想起那晚窗内交缠的蛇影,顿觉背脊一阵刺凉。但口中仍是如常说道“还是娘娘聪慧,但娘娘这番话,那魏璎珞真能听的进去吗?”
令嫔脸色微沉,侧目睨他,似对他的疑问感到不屑,却又无从发作。护指不小心戳进猫的皮肉,那猫便嗷叫一声跑开,挠破了令嫔膝上的烟罗纱。
令嫔低啐一口畜生,后又觉得失态,遂扶手轻理云鬓缓缓开口“她虽在本宫身边时日不多,但那点儿性子本宫还是能拿捏的准的。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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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一年,冬至前夕。又一场无端而起的痘疫在紫禁城内悄悄蔓延,据说最早染病的是慎刑司的巡值太监。虽传播范围不广,却让宫中上下人人自危。
皇帝得知后,亦凭着上一次的经验。严格要求宫人早晚要拿艾草熏制皇宫各处,而后再用特制药水擦拭一遍房屋陈设才可心安。
这日,皇后所住的长春宫正在熏制艾草。自得知痘疫以来,日复一日皆是如此,皇后看多了便也懒得去管,放手交由宫人去做。
平时总爱和皇后套套近乎的魏璎珞,今日倒主动管起这些琐事。吩咐明玉扶皇后进屋休息,魏璎珞眸光一转,见不远处走来的两个小太监,一高一矮,手里皆提着两桶药水。上前例行询问一番,魏璎珞指了指长春宫偏殿的暖阁方位。笑曰是七阿哥永琮的住地,可要消毒的仔细些。
小太监闻言,一一点头称是,赶紧的去替屋子消毒。魏璎珞瞧着那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方才和善的眉眼一瞬便透着阴鸷。
如令嫔所言,魏璎珞的确想过许多让皇后血债血偿的方法,但都觉得太过轻巧且容易暴露。唯独这一件不仅能嫁祸他人,还可让皇后尝到彻心之痛。
“我说,你本是在哪儿当差的?以前怎没在内务府见过你!”矮个子太监回首瞧了眼那自顾自擦桌的高个太监,寻思着面生,便随口问了句。哪知那人并不怎想搭理他,好半天才回说是替原来的太监过来帮忙的,而后便又沉默无话。
矮个子太监自知没趣,便与那沉默的人分头去到屋子两端。专心干起活来。
此时乳娘已将永琮抱入皇后寝殿。见四下无人,小禄子看准时机从木桶低端抓起一件残衣,搅混着桶内清水,也不怎么拧干便往永琮的摇床上擦去。直到将木制摇床浸染,才拧干残衣拭去表面水渍。而后又瞧见一些悬挂在床头的小玩意,想来定是给小阿哥玩儿的。记得来前那人曾一再叮嘱他要做到天衣无缝,小禄子便只能狠了很心。
霞光微凉,暮色渐昏,到了夜里天空又开始下起小雪。
伺候完娘娘用完膳,魏璎珞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开暖阁。独留下明玉在皇后身旁侍奉。
趁着夜幕昏暗,值守的小太监又偷懒早早撤下,魏璎珞才可悄悄溜进明玉房内,伺机将早已准备好的碎布丢进明玉所用的茶壶中。偷偷收拾完一切。待她出来时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正好撞见迎面走来的明玉。
灯笼内的一点烛光下,明玉瞧见鬼鬼祟祟的那人,张口便询问道。“魏璎珞!?你在这儿干嘛?”
魏璎珞本想走,却听见明玉远远唤她,登时心头一紧不知该如何辩解。直到明玉行至跟前,漫天细雪洒落额间,魏璎珞才猛然想起自己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大可不必与她作答。方仰起脸,理直气壮的问道“你呢,不在屋里伺候娘娘,出来做什么?”
明玉心思单纯,并没有魏璎珞那些花花肠子,一听她询问便如实回答“娘娘说屋里炭火不够暖,便叫我出来取些。”答完又觉得有些不对,这才抓着重点问她“你刚才...是从我屋里出来的?”
“是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说的振振有词,好似从她屋里出来并不是什么怪事。却让气氛僵持,见明玉戒心未退便只好补上一句“我身子不适,想去你屋里找找有没有能治病的药,结果什么都没找着。”
“那当然,我身体一向康健,就算得了病也是直接去太医院开几服药,吃了便好。哪会留下什么,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望着那四处找药的魏璎珞,明玉轻蔑一笑,心想她这身子倒是越发金贵了。
魏璎珞瞧她脸色,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与明玉不同,至少她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脸上。
明玉一番言语,倒没让魏璎珞摆出平日最爱摆的那些臭架子。今夜的她反倒盈盈一笑,走近明玉看似客气的说道“好吧,但愿你这身子能一直康健。雪天怪凉的,你可早些取完炭进屋,别冻着了。”
明玉稍稍一怔,愣是没想到魏璎珞竟开始关心她。这雪夜森森的,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想到皇后娘娘还在屋里等着,明玉便懒得再搭理她。侧身绕过魏璎珞往后院走去。她一离开,魏璎珞便回头望去。只见黑漆漆的夜幕下,细细雪丝密密麻麻的如同织了张大网。也不知是在引谁上钩呢。
深夜,明玉伺候完皇后就寝,忙不迭的便往耳房跑。
她想起来了!海兰察的靴子还在屋中摆着,若是被魏璎珞发现,指不定还得污蔑她个私通之罪。
回屋锁门后,明玉从层层叠叠的被褥下翻出那双布靴。见摆的整齐,似未被人翻动过,瞬时才安下心来。
她坐到床沿,手中怜爱的抚着那双布靴,心中又想起海兰察。若是他还在,冬至定是要吵着吃她做的江米年糕。但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那个总要缠着她的人,或许也已经转世了吧。
明玉凄凄一笑,放下手中的靴子,去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许是刚才跑的急,现在倒有些口渴了。
沁凉入喉,明玉脑中忽然想起自己倒可以做些江米年糕悄悄带去慎刑司。尔晴许久未尝她的手艺,定是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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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皇帝在天坛举行完祭天大典已近黄昏。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宫时,长春宫的小章子一路跌跌撞撞的跑来,还未靠近御前,便被一群带刀侍卫拦下。他的闯入不但阻挠了御驾回程,更让刚刚举行完祭天大典的皇帝甚为不悦。
如此贸然冲撞,小章子自知死罪难逃。但他却不得不将实情禀报,见侍卫们都拦着不让他靠近,便奋声高呼“皇上!!不...不好啦!七阿哥...七阿哥他得了痘疫了!!”
一时间,那高呼声在前来参加祭天的群臣中炸开了锅,也让万人之上的皇帝顿时面如土色。这祭天大典本就是为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谁曾想才刚结束,自己的嫡子将来的太子便染上了这要命的痘疫。
彼时,长春宫内早已站满了御医。皇后因身子虚弱,才一得知消息便晕了过去。
许儒身为太医令,自当要稳定住这乱糟糟的场面。留下一部分人看顾皇后,更有经验的一部分则跟着许儒去查探小阿哥的病情。
望着摇床上的小人儿,满身红疮,许儒在众人面前摇了摇头,甚为确定的说道是天花。
在众人都捂住口鼻后退之时,皇帝也匆匆赶到。
“皇后呢?皇后在哪?朕不是叫宫人日日已艾草熏制房屋再用药水擦拭,怎偏偏在这长春宫里生了痘疫?!”皇帝勃然大怒,甚至怀疑是皇后管理不当所致。眼瞧太医禀报皇后已承不住打击昏迷,皇帝才稍稍压下怒气,拨开众人往永琮屋里奔去。
在众人都拦不住的情况下,皇帝终于见到那奄奄一息的嫡子。伸手想去触碰,却被许儒用身躯阻挡。
“皇上,万万不可。小阿哥已病入膏肓,这天花又极容音传染他人,您万万不可触碰啊!”
“朕碰碰自己的皇子!都不行吗?.....”随着一声怒喝,皇帝脸色渐渐沉郁。心中除了悲戚还有那万般的不甘与疑惑。
众人见状,纷纷跪了一地。仍是许儒先开口劝道“皇上,臣等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小阿哥。还请皇上先行离开此处,莫要伤及龙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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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太医轮番劝谏下,皇帝终是恢复了理性。才走出偏殿竟愈发觉这天花来的蹊跷,待皇帝移步长春宫正殿,便对一旁的李玉冷声道“把这长春宫里的所有人都叫出来,还有那些曾与七阿哥接触过的,朕要一一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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