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至大雪，越是这严寒的冬季便越知北风凛冽。偌大的紫禁城看着层层叠叠，却是那一股穿堂风卷着碎雪刮到脸上直叫人皮肉生疼。
明玉离开长春宫的时候天还没亮。等她一路去到西华门附近才发现那儿的雪竟厚的快要没过膝盖。许是因为偏僻所以打扫的宫人也都偷懒了吧。
望着一片深深浅浅的坑洼，本该银白的雪地也变得灰败不堪。如此脏污之地，也不知平时最爱干净的尔晴是怎么苦熬的。
给慎刑司的值守太监塞了一袋银子和两只玉镯，那是明玉最好的首饰，才勉强通融片刻。明玉也不耽搁，挎着一只小篮便往慎刑司内走去。
当她来到尔晴的木栅前，才发现这里的一切竟比上头看见的屋子更脏乱破败。一时，心中泛起无尽苦楚。她抓着木栅朝着蜷缩在墙角的人影低声唤道“尔晴姐姐....”
闻声，那木栅里的人好似微微一动，而后又陷入沉默，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
明玉登时眼眶一热，她跪倒在木栅前从小篮里拿出一见夹袄，却不如平时穿的那般厚重显眼，而是小件的能穿进外服里御寒的。她的手穿过木栅，犹如举着万斤之物般沉重。小声说道“姐姐....我是明玉啊...明玉来看你了...尔晴姐姐...”
终于那团黑影像有了知觉般，缓缓向前挪移。只见她双唇干裂，吃力的吸吮这污浊的空气，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沙哑的挤出两个字“明....玉....”
“姐姐！是我！是明玉！”那许久未有听见的熟悉声音，虽艰涩嘶哑，却让明玉顿时流下泪来。
她看着尔晴一步步艰难的靠近自己。等她看清时，那张苍白而肌瘦的脸简直让她无法相信。才不到一个月，好好的人竟被折磨的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姐姐...他们是不是打你了，是不是不给你吃饭？我去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替你做主！”
明玉还是那个性子，觉得开心了就笑，觉得难受了就哭。有些时候，尔晴挺羡慕她的脾气，倒是她自己别别扭扭的哭不出来啊，至少她很少为自己而哭。
明玉还是那个明玉，见她过的好，尔晴便笑着握住她的手，像是安慰般拍着说道“没有....姐姐在这儿待着挺好的...别替姐姐担心了...也别麻烦皇后娘娘...照顾好娘娘...才是正经事....”皇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怎能替她做的了主。若是皇帝再迁怒，只怕整个长春宫都要跟着遭殃。尔晴想她苦都苦着了，总也不能把明玉拉下来。
“娘娘...娘娘好着呢。现在魏璎珞也来长春宫伺候娘娘了。也不知皇上怎想的，居然抬魏璎珞入了正白旗，还说要赐给富察侍卫做正妻呢！”一想到尔晴被压入慎刑司后毫不作为的皇后，还有那如今在长春宫颐指气使的魏璎珞，明玉便觉得窝火。口气也不免冲了些。
“什么？.....魏璎珞？....”一开始尔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明玉再三提到那个快被她遗忘的名字。尔晴才恍然想起那女子向来心机颇重又是个不服输的。她在长春宫，那明玉岂不是难熬。
再看明玉面色不爽，便知道魏璎珞定是没少给明玉使小绊子，这才紧张的倾了倾身子握紧明玉的手说道“明玉，你可得提防着魏璎珞！从前我俩没少给魏璎珞脸色看，她偏偏又是个记仇的主。你若是能忍的了一时便不要同她计较！”
“我才懒得同她计较！只是她要嫁给富察侍卫了，只等富察侍卫金川归来便行大婚。姐姐，明玉记得你好像喜欢富察侍卫对不对？”
“那都是曾经的事了，富察大人若是娶了她，倒也好。也算满足富察大人的心意了。”
说起魏璎珞要嫁给傅恒，尔晴倒是没有惊讶。这一切从那日的梅园开始，再到傅恒的主动请婚，不都是顺其自然的吗？
只是可笑了傅恒口里那一句等他回来娶她。这一世的傅恒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这般食言真不像他的风格。
“姐姐...你不难过吗？”明玉小心翼翼的问着，总觉得尔晴的笑容背后藏着苦涩。却又因为她苍白的脸看起来显得那么可怜还有些...可悲。
“不难过。”尔晴说的坚定，殊不知在明玉眼中并不是这样。但她心里知道不爱一个人就该彻底放下，她做不到上一世的魏璎珞那般，拿着喜欢自己的人去做筹码，去赌皇恩。她虽然疯，虽然恶，但她爱就是爱了，断也就该断了。
“明玉，你就放心吧。姐姐都长你好几岁的人了，你还担心姐姐吗？你手里这件夹袄是要送给我的吗？”
见明玉忧心，尔晴也并不想再提起傅恒，便把话锋转向了明玉手里的夹袄。那夹袄做的不算细致却填满了厚实的棉花，明玉是真正关心她怕她冷的那个人，也是尔晴心里最后的一缕温暖和希望。
“对对对！姐姐你看我光顾着说别人了。这夹袄是我特地做给姐姐的，姐姐就把它穿进外服里应该没人会发现。地牢里又冷又阴湿...姐姐可要注意身子....”前面还说的好好的，但一想起这乌糟糟的地牢，明玉便又哽咽了声音。
这时，地牢外传来一些脚步声。昏暗的地牢虽不见天日，但估摸着天应该亮了。而这地牢里守卫的奴才也该来了。
“明玉，姐姐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快走吧！若是晚了被旁人发现，可是连你也要受罚的！”尔晴催促她，故意别开脸去不看她。只因她明白若是再看便是真正舍不得她走了。
“姐姐！明玉下次...下次一定还来看姐姐！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明玉来....”
“姐姐知道了...明玉....快走吧！千万要小心魏璎珞！要照顾好自己和皇后娘娘，别担心姐姐....”
在这幽深的地牢，便是别离都带着绝望。因为见不着阳光，因为看不见希望，便只能希冀那心中最美的幻想。
明玉啊....替姐姐好好的活着....替海兰察好好的活着....
“狗奴才，什么人都敢往慎刑司里放！还不快把人拉走！”
一记厉声呼喝，是赵嬷嬷的声音。现在只要一听见那尖利的女声，尔晴便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许是心中压抑不住的愤怒将要倾巢而出。
随着一阵阵的脚步声，赵嬷嬷来到尔晴关押的木栅前，阴恻恻的笑道“尔晴姑娘，刚才人给你送了什么啊？我劝你老实点交出来，不然可别怪嬷嬷我不客气！”
“咳咳...什么都没有，嬷嬷多虑了...”伴着几声咳嗽，尔晴冷笑道。双手却在衣袖里颤抖的厉害，生怕赵嬷嬷夺去那件夹袄。那可是明玉亲手做给她的，是她如今最宝贝的东西。
“不老实是吧？来人，把门打开！给我拖出来搜！”随着一声令下，门锁被哗啦啦的打开。几个宫人拖着尔晴去到那熟悉的刑柱前。
赵嬷嬷垂老的脸上，笑意森森。“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说便即刻上刑！”
“呸！皇上只让你们关押我，从未让你们上刑。到底是谁给你们的权利！你也不怕我哪天出去了告发你们这些龌龊事！”尔晴挺起胸膛，朝着赵嬷嬷的脸便啐了一口唾沫。她虽然已是阶下囚，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她也曾是长春宫的掌事宫女，怎能被一个慎刑司的奴仆看轻。
“好！嘴硬是吧？！告发是吧？！倒是有脾性！来人，把她衣服给我扒了！我倒要看看她能把东西藏在哪儿！”
遇水成冰的冬日，尔晴被拷在刑柱上，任由几个太监扒光衣服，只着一条亵裤和肚兜。
眼见是没有东西搜出，赵嬷嬷便叫人在鞭子上抹了辣椒水，一鞭鞭往尔晴裸露的身子上抽去。那身子早已千疮百孔，若是不看脸，谁能想到这曾是一个有着身份不愁吃穿的女子。如今的她已然被家族抛弃，就连官拜三品的爹也未曾来探望过。
一口浊气呼出，伴着无法控制的痛吟。尔晴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好像快要睡着了，连身上的疼也有些恍惚了。朦胧间只见面前有一位男子走向她，细心将她拢进暖裘里。阳光正暖，沁暖入心。
眼见着刑柱上的人又昏迷过去，赵嬷嬷扬了扬脸示意将人放下。随便往她身上裹了几下衣裳便把人丢进木栅里。
一旁的小太监见了有些忧心道“赵嬷嬷，她刚才说的话，成真了可怎么办？奴才们若是被告发，只怕是要杀头的....”
“怕什么！就她这副身子又能在这地牢里熬几日。若她真死了，便说是在这地牢里挨不住冻，冻死了便成。就她这么一个宫女，还能指望主子们打量她几眼怎的？”
“还是赵嬷嬷聪明，那咱可就不怕了...咳咳咳...”小太监嘿嘿一笑，搓着冻红的手忍下咳嗽往地上血淋淋的女子看去。心想她还真有骨气，要是别人早受不了折磨寻死觅活的了。但赵嬷嬷倒是嫌她晦气，越是这硬骨头便越不好調教。见她昏迷的安详，便又起了歹心。唤小太监打了盆雪水将地上的女子泼醒。尔晴刚还觉得浑身温暖，这会又被一盆水泼的通体冰凉。只听耳边传来赵嬷嬷的声音“贱骨头，你就在这地牢里好好受着吧！”
湿冷的空气里，女子似有似无的弯了弯嘴角。开始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心想还好，那藏在稻草后的夹袄未被人发现。只是眼前的暖阳消失了，有些可惜吧。
明玉回到长春宫，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却偏偏在进门的那一刻，见到最不想见的魏璎珞站在宫门前。
“哟，明玉。打哪儿回来呢？”魏璎珞靠着墙，睨视着比自己矮了些许的明玉，似笑非笑的问道。
“去内务府要了些针线，替娘娘补东西用的。”明玉刚才那股难受的情绪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会又见着魏璎珞，着实觉得倒霉透了。眼下随便编了个理由，能蒙混过就行。
“皇后娘娘的东西还需要你来补？也不瞧瞧自己是哪块儿料子！”说着，魏璎珞便要抢明玉手中的竹篮。疑心的她怎会相信明玉随口说的话。
果不其然，一见魏璎珞要抢。明玉便是死命护住却还是敌不过魏璎珞。她一把掀开篮子，只见里面空空如也。笑道“针线呢？不翼而飞了？还是你不老实，说话骗我呢？无论是哪个，可都得受罚！”
“魏璎珞！你别太过分！同是伺候娘娘的，你....你不过就是凭着赐婚，但你还没嫁给富察侍卫呢！”
“放肆！我就算没嫁，也是正白旗的贵女。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一个包衣奴才！见到我还不行礼！”
明玉气急，却见魏璎珞丝毫不让。这会才恍恍想起尔晴说莫要与魏璎珞计较，便不情不愿的矮下身子向魏璎珞行礼。
谁知她才曲下膝去，魏璎珞竟按着她的肩，压着她跪在雪地里。
“明玉，这是你该受的罚。未经娘娘允许擅自外出。便在雪地里跪满两个时辰才可进殿明白吗？！”她端起主子的架势训斥明玉，纵使明玉不依，那充分的理由也让她不得不跪。
见得逞，魏璎珞笑着往她一路经过的脚印看去，便猜到她大约是刚从慎刑司回来的。可见那慎刑司里的人还没死，但这头，她得下点儿狠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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