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吵闹,皇帝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他更把注意力集中在皇后那方。
太医们匆匆赶到,一个个虽缄默其口,但却能从脸上看出忧愁之色。如今皇帝余怒未消,也没人敢冒死谏言,只管先把皇后的性命保住。
望着乱哄哄的一群人,皇帝倒也未有离去。连着娴妃令嫔也不敢贸然离开,纵然心里是否真的忧心皇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弘历靠着炕几,手里始终捏着那块羊脂龙纹玉珏翻来覆去,好似静不下心来。偶尔也会抬眼瞧瞧太医们忙碌的方向,却不见皇后再有动静。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只觉胸口闷涨的厉害。身为一国之君,前朝诸多政务早已令他不堪其扰。偏偏自己的后宫,自己最信任的发妻,也会生出这些腌臜心思。
待他闭目沉思,似在整理思绪。李玉见状忙送去一杯参茶,此时这甘苦之物最能解心脾烦忧。却见皇帝也无心思喝便只好放在炕几上,垂首静候一旁。一间屋子,两端的气氛截然不同。仿若冬夏,一寒一暖。
不知几时,有太医上前禀报。说皇后已无大碍,需静养即可。弘历才缓缓睁眼,眉间愁绪略有舒展,挥手示意太医们都退下。
那双威仪的眸子在太医离去的脚步声中微微上扬,凌厉而果决的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在了令嫔身后的宫女身上。
只见他缓启薄唇,似带着一丝讥硝。“朕记得你,你是当年在御花园被弘昼轻薄的那个宫女。”
在一众人中被皇帝指明点到。魏璎珞心头一震,缩着肩越过众人或不解或鄙夷的视线,跪倒皇帝眼下,恭谦道“奴婢魏璎珞,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圣明,当年确是万岁爷救了奴婢。”
“救了你?只怕救了你的不是朕,而是富察傅恒。”弘历语气不紧不慢,在说出富察傅恒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察觉那婢女神色忽变,而后又恢复如常。便不由口中呵气,带着几分嘲弄笑道“朕记得当日傅恒曾说要纳你为妾。怎见你今日还只是令嫔身旁的婢女?莫不是富察傅恒食言了?”
“奴婢虽无法揣测富察大人的心思,但奴婢相信富察大人定不会食言的。”说话间,魏璎珞嘴角微动。似有喜悦却又强行忍着。没想到皇上倒是会找重点。殊不知这一问,皇帝早在心里盘算好了。
“今日,你替朕道出了这耳坠的来历。虽是巧合却也算立下功劳。朕得赏你。”说着,弘历终于端起手边微凉的参茶。李玉见状忙上前要替皇上换一杯热的,却被弘历以麻烦为由拒了。
见他慢慢拨动着杯盖,似乎也不想喝,就是盯着那一轮一轮的水波熬着那跪在腿前的女子。
魏璎珞心脏砰砰跳着,不知皇帝口中的赏到底是些什么。没由来的紧张随着皇帝的沉默竟渐渐不安起来,那交叠在身前的手也跟着紧紧握起。这一切都清楚的落在皇帝眼里。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
安静的屋内,只听见杯盖与杯盏相扣的声音。那声清脆叩响登时打断魏璎珞烦扰的思绪,耳中缓缓传来那浑厚而有力的嗓音“朕瞧傅恒与你亦是两情相悦,也曾许诺婚约。既如此,朕便亲自当回媒人。除你包衣身份抬魏氏入正白旗,以嫡妻之身嫁与富察傅恒。你看可好?”
一番话,皇帝说的毫无犹豫,似早已落下决心。却让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谁曾想一个包衣奴才平步青云的速度竟比皇帝手中的那盏参茶凉的还快。
魏璎珞本以为皇帝赏些金银珠宝已是大恩。谁知这惊喜竟大的让她一时慌了神。好半天才立正身子恭恭敬敬的磕下响头呼道“奴婢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那原本为冬的一方却反倒热闹起来。富察容音静静躺着,耳中却能听见那些对话。直到皇帝亲自赐婚,她眼中的泪水沿着深凹的眼眶无声坠进鬓发间。
回到延禧宫,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宫人们正好传晚膳入殿,令嫔被魏璎珞搀扶着坐下。姿态轻慢雍容。
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膳宴,却没有人动筷子。小安子立在一旁,奸猾的视线瞟向魏璎珞,见那人迟迟未动,便低头望向自家小主。
令嫔的脸上带着嗤笑,用筷子拨了拨盘中的食物,说道“怎么?平时不都是你替本宫试菜,今日怎不吃了?莫非是因为做了富察家的夫人,便做不得这些下人的活儿了?”
本可以用银针试毒的饭菜,令嫔却总要魏璎珞先替她尝,就怕这里头的东西银针也试不出来。在宫里令嫔可算是谨慎小心的很了。只是这对魏璎珞来说并不算好事,每次试菜她都是吊着胆子尝的,深怕一不小心小命也跟着没了。
如今她受封抬旗之荣,又有皇帝御赐婚姻。身份显赫已算不得下人,自然不想做这些下贱的活计。但见令嫔话中带刺便也举起筷子。笑道“哪有,奴婢刚才是有些恍惚了,这便帮娘娘试菜。”说着她夹起一块酥肉放进嘴里,紧张又害怕的嚼着咽下,直到那酥肉稳妥的滑过喉咙才安下心来。
“呵,恍惚。本宫瞧你是喜不自胜吧。原以为今日这梅园相遇,是你替本宫出谋划策。却没想到本宫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借着本宫设计了一出好戏。魏璎珞,你可算越来越聪明了。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精妙,本宫过去真是小瞧你了。”
美目流盼而来,所到之处却皆如寒冰过境。那慢慢凝聚在魏璎珞身上的视线,透彻的能将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打量个遍。
魏璎珞虽与她相处时日不长,却深知令嫔能独自走到今日绝得等闲。遂也不与她绕弯子弄伎俩,毕竟她们曾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先身覆谁也会跟着灭亡。
“奴婢确实借了娘娘这一步,也未曾提前告知娘娘。还望娘娘恕罪!”说着,魏璎珞赶紧放下筷子恭顺跪地。面上却不亢不卑。接着语道“但娘娘也曾教导奴婢,做人做事不可鲁莽。实在是因为今日机会难得,奴婢才会这般行事。”
令嫔听她说完,眸子一转。侧头睨向地上的魏璎珞微微一笑。“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只怕你的棋子还不止本宫这一颗,那小禄子也是你的人吧?”魏璎珞不置可否,答道“是,令嫔娘娘真知灼见,奴婢不敢欺瞒。”
“既如此,你便把今日之事全与本宫说说。本宫倒是好奇你究竟意欲何为。”
小安子自觉退出殿外。冬日的夜来得早,这会天色不仅漆黑更夹杂着不少稀碎的雪粒子飒飒的往琉璃瓦上扑着。
他回头,只见窗枢内朦胧印着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在这寒冷的冬夜像两条形影交缠的蛇,窸窸窣窣的谈论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二日,魏璎珞去内务府消了婢女身份,便离了宫。
第三日,魏璎珞以富察氏三少夫人的身份入宫,又以长春宫人手不足,自己曾照料过皇后为由获皇帝准允,亲自照顾缠绵病榻的皇后。
自从得知傅恒犯了糊涂起,富察容音便一直不喜欢魏璎珞。可现如今,魏璎珞身份已定,纵使她不能接受,魏璎珞也是她富察容音的弟媳。富察傅恒真正的嫡妻。这份圣赐殊荣,富察容音想赶都赶不走,偏偏她身体大不如前,已无心力再操持事物,所以魏璎珞的留下便也顺其自然。
如今她看似接下了尔晴的位置,实则却比尔晴当时的权利还要大出许多。长春宫内,除了皇后便是她魏璎珞。就连明玉见她,也得矮身行礼。这让当年受尽明玉和尔晴欺辱的魏璎珞终可扬眉吐气。
表面一派祥和的长春宫,遍布汹涌暗潮。当有人带着目的进来,势必要将此地搅个天翻地覆。
西华门内城墙边伫立着一座不起眼的房屋。不但破损还因为常年见不着阳光而显得愈发阴冷潮湿。
沿着大门走入正殿,没几步便是一排深色石岩打磨成的台阶儿向下不见底的伸去。石阶行面凹凸,那些个凹洞里仿佛常年蓄着一汪浑浊不清的液体。越往下便越能闻见一股呛人腥气,直叫人头晕恶心。
在这慎刑司幽暗的地牢内,尔晴已分不清昼夜。只觉得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去,却望眼皆是赤黑石壁。
地面污水早已凝结成冰,尔晴便只好蜷缩在一捧并不干燥的稻草内,与牢内的蛇虫鼠蚁抢夺这最后一丝温暖。
小安子才进入地牢,便甚为嫌弃的用手捂着口鼻。引他去见人的那位嬷嬷,姿态苍老但眼神却精明着。在这慎刑司里干活的奴才,全是那些各宫看不上的。因心内自卑又常年见不着好事,所以折磨起人来也格外残忍。
但眼下小安子要见的这位,他们倒还没有上刑。只因皇帝吩咐先关押此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木栅前的小安子,细细瞧了眼黑暗中披头散发的女子说道“她就是尔晴?把她给我拖出来!”
“这.....万万使不得,她可是皇上下令扣押之人。断不能放出地牢啊!”一听小安子说的,嬷嬷便有些着急了,以为小安子是想来放人的。
“谁要你放她!我是让你把她拖出来,上刑!”
小安子回身呵斥那嬷嬷。奸猾的眉眼因说道上刑二字而微微上扬。顿时目露凶相,让那迟迟未动嬷嬷也是一怔。
“上刑?不行不行,皇上可没让上刑啊!奴才不敢做这些事,公公您还是请回吧!”
“呵~赵嬷嬷,你的手段我可是知道的。这慎刑司里用过的私刑还少吗?只要不往她那张小脸上动手,便谁也察觉不了。您说呢?”
小安子终于放下挡在口鼻前的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只锦袋交到赵嬷嬷手里。笑道“您掂量掂量,小主儿可是花了诚意请您帮忙的。若办好了,这银子自然不会少你。若你敢胡说出去,你的小命你儿子的小命便都难保了。”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奴才一定细心办事,绝不辜负娘娘所托!”赵嬷嬷收下那袋银子,慌慌张张的打开门锁。尔晴只觉得耳边吵闹,多日未进食水的她实在无力分辨人和声,便只能任由他们拖去外边。接着身子一沉像是被几个人按在一块木桩上。有冰凉的东西绕过她的四肢,将她牢牢固定。
小安子见此情形,甚为满意。随便往四周瞟了两眼,只见几块烙铁正在火里灼烧的隐隐发红。便笑着对一旁的赵嬷嬷说道“天寒地冻的,也让这尔晴姑娘暖和暖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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