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此时场中的气氛已是人人尽欢。那寿礼一份又一份的呈上,眼花缭乱,着实让天子看的也有些乏了。正想着有什么能够解解这俗落的反复。忽闻宴中丝乐静止,那一瞬的宁静让场中众人不由偏头往乾清宫正门看去。只见一女子伫立门前,缥缈身姿宛若仙娥。她轻纱覆面眉心描着一抹红印,三千青丝只用一支银簪松松挽起。伴着叮铃声响那白嫩的足尖轻点着绒毯往殿中走去竟是连鞋都未穿。
顿时在场众人无不唏嘘此女作风大胆,在这凛凛寒夜只着几层薄纱裹身。细肤素体仿有暗香袭来,幽幽撩人心魄。随着她足尖落定那缠于足腕上的银铃便不再发声。又是一阵寂静,她高举手中琵琶反架在身后,纤指轻拨。每一下似乎都拨在了场中男子的心尖上。惹得那些男人不觉喉头发紧,身子发热。连皇上都敛下眸子细细观赏她这别出心裁的贺礼。
乐声清扬时缓时急,倒也动听。玉珠却在此时俯身凑近纯妃耳旁道“娘娘,是春江花月夜。”
她记得那日令贵人向纯妃问起皇帝南巡时最爱听的曲子,纯妃也就随口说了句南府曾演奏过一曲春江花月夜,让皇上久久驻足。没想到今日的令贵人倒是活学活用了。
自令贵人拨弦的那一刻,纯妃便已了然。这会又见玉珠提醒自己,纯妃不慌不忙放下手中银筷含笑道“本以为她只是个花瓶,没想到还会反弹琵琶,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玉珠见自己的主子不恼不躁,反倒夸赞起那狐媚。心中干是着急“可娘娘,您瞧皇上那痴醉的模样,都不曾移开过眼。奴婢是怕您指点了个不省心的上位。”
纯妃的眸子从一众妃嫔面上扫过,所见的全是溢于言表的嫉妒。可她再看大殿之上那天下间最为尊贵的男子,只见对方全然不动声色,甚至端起酒杯似在细赏。忽的,纯妃笑意更甚,也不再同玉珠交谈。而是望着令贵人献完曲,祝完寿。皇帝当着众人面晋封令贵人为令嫔。这让那些嫉妒的嫔妃们恼火不已。
尔晴看完这一出封嫔大戏,心中想法也与那些嫔妃没什么两样。只觉得皇帝甚为惯宠令嫔。却不知那名为在意的东西又怎能与人共享。
眼看着所有人皆已奉上贺礼,唯独缺了皇后的那一份,这会便是连太后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旁敲着询问皇后。富察容音再次侧眸见尔晴朝自己点了点头,便由她扶着上前向皇上请道“皇上,臣妾的贺礼还需请您移步到殿外。”
见着自己的皇后终于开口,委屈了半程的皇帝心中雀跃面上却不敢表露过多。只是走去皇后身侧将她轻轻搂着一同去到殿外。而那些好奇之人也悄悄挪步跟随,这一国之母献上的神秘大礼自是要去开开眼界的。
待帝后出得殿外,顿时一阵从未听过的乐声自黑漆漆的帘幕后传出。尔晴跟在皇后身侧抬手击掌,那布帘便被几个宫人有序掀开。数十盏宫灯围绕,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坐着十几个太监,正有模有样的摆弄着那些沉寂许久无人演奏的西洋乐器。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为您献上的贺礼。不知皇上是否喜欢?”站在那台子边,说话腔调奇怪的高鼻子外国人正是宫中的画师郎世宁。
“这....这真是皇后为朕准备的?朕幼时见皇玛法摆弄过这些,却从未听过它们演奏成曲子。皇后有心了....朕十分喜欢!”这话虽在回应郎世宁,但弘历的眼眸早已落在了侧畔女子身上。夜风寒凉,但他只觉得心中温暖。握着那双如玉般娇嫩的手,一瞬,弘历眼眶微湿竟是感动之至。
“回皇上,这还不是唯一的贺礼。皇后娘娘还有别的贺礼要献给您呢!”
只有这上一世高宁馨用过的把戏怎么够。尔晴趁热打铁,在弘历期待的目光下借走皇后。等众人再次回殿入座,尔晴才仔细的扶着身穿西洋礼服的皇后步入殿中。那礼服不仅奢华,更是领低腰窄裙宽,许是在场众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服饰。而这也是尔晴询问郎世宁大人后才知道的,连着几天几夜要求织衣库按郎大人的图纸赶工制成,没想到皇后穿起来竟也万分合适。
“皇后!你这衣裳......李玉!快把朕的斗篷拿来!”见皇后露出大半肩头,皇帝心中恐慌自己的爱妻被人多瞧去,忙唤李玉把夜里备上的金线龙纹斗篷取来。这一幕,不仅让纯妃神情一晃。更让那才晋封上的令嫔脸色骤变。或许像她那般心机颇深的女子也该猜到了。
弘历匆匆为皇后披上斗篷,还不放心的将她的身子拢紧在那斗篷里。眼中的急切早已说明他对皇后的在意。就在这缠绵时刻,殿外那西洋乐队奏起了一首轻缓悠扬的曲子。而这曲子也正是郎世宁和尔晴策划的第二重贺礼。
乐声响起,富察容音便从斗篷下轻柔执起男人的手,将他温热的手掌抬去腰间,另一只手掌合十交握。弘历跟随皇后的步伐与她翩然起舞。虽说不上好看,却让众人无不觉得此时的二人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没有旁人能够插足其中。
那首名叫卡农的曲子让两位皆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女忽有了少时初见山盟海誓的悸动。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天地间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望着皇上与皇后纵情的舞姿,宫殿内明亮的灯烛仿佛也在一瞬变得柔和。尔晴眼眶有些湿润,等她悄悄往袖子上蹭了蹭再抬头。视线却不由望见坐在一众朝臣中的男子。他的眉眼桀骜凌厉,却又那般风姿俊朗。就算坐在众人其中一眼也能分出云泥之别。此时,柔和的烛光在他俊逸的脸上肆意横生,一层淡薄的光晕笼着他竟显得格外柔情。若是再看定会沉醉,那逾矩的想法让尔晴心头一颤赶紧调回目光。乐声渐止一曲终了,弘历虽舍不得这浓情时刻,但害怕皇后受累也赶紧扶着她入席就坐。
弘昼摆弄着指尖的白玉杯盏,看琼浆摇荡却始终未喝一口。对女子的视线他不是没察觉,只是故意避开了。等女子回头,他便紧紧追上。一双痴目一场家宴,没动几筷子佳肴也没喝一口酒。只顾着看立在皇后身侧的她。在弘昼身侧伺候的小果子见王爷与那婢女眉来眼去的,心中惶恐的紧。遂夹了一块鹅肉放在弘昼的碗碟中,正要劝主子多用点膳。却没想那脾气飘忽的王爷猛然回首。不等主子开口,小果子便知道自己又要身负大任了。
今年的万寿节可算是精彩纷呈,不仅有反弹琵琶还有西洋舞蹈。太后对这些儿女们的玩意儿颇感新奇,平时总要早些离去的她今日也算坐到了最后。直到纯妃偶然腹痛唤来太医诊断为喜脉后才欣然离去。
弘历今日收到皇后如此大礼又得知纯妃遇喜,已是喜不自胜。末了,竟由皇后和纯妃三人作伴一同离去。只晋得个嫔位的令嫔别说心里有多怄了,这会更是见着谁都不顺眼。没由来痛斥了一顿下人,便气恼着回她的延禧宫去了。
夜深寒露重,尔晴本该跟着皇后一道回去,却因为皇上与纯妃都在不好跟近。远远的落在人群后头半道被夜幕里闪出的小果子惊扰。
“尔晴姑娘请留步!”小果子跺着脚搓着手,显然已在寒风中等了她许久。尔晴被他无端一吓,加上天气又冷。便也不太高兴“小果子?别突然闯出来吓人行不!?有什么事快说,这大冷天我可没工夫和你耗这儿。”
“行行行,下次一定注意!但今晚主子有命,你悄悄随我来。”说罢,小果子回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手腕子仍在使劲的抖。
“主子?和亲王?”尔晴听闻那声主子,心头猛然一震。她知道小果子虽在宫里当差,但也算是半个和亲王的贴身侍从。只要他口中一说起主子,八成就是那和亲王没跑了。
“您知道就别多话了,唉!你跑啥!回来!”
尔晴正想开溜,却被小果子一把拽了回来。拖着去到乾清宫外台阶下的旮旯角,见她老实了才放开手说道“你就在这儿等等吧,爷一会就到。”
自那次弘昼被江璇儿所伤,尔晴便再也没与弘昼搭过话。就算偶尔遇见,男子皆无视她匆匆而过。她想跑不是因为多害怕弘昼,而是因为心里虚的慌,打心底里觉得弘昼应该是彻底厌恶她了。毕竟上一世的她就去追求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一世又痴心妄想。堂堂王爷知道了奴才觊觎的心思,一定会让他觉得很恶心。所以当小果子说起和亲王要找她,吓得她颤巍巍的问道“和....和亲王找我作甚?”
“你待这儿等着就行了,可别瞎跑啊!我.....我就先走了....嘶....”小果子心想不是自己不仗义,实在是这寒风太刺骨。好在尔晴所站的墙角风小些,他离去时也不至于太愧疚。王爷只要他把人叫到,并没说要他候着。为了不当那碍眼的第三者,他还是赶紧撤了。
尔晴本就惶恐不安,见小果子又一溜烟儿跑了,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也不知小果子是逗自己玩儿呢还是怎的,那寿宴里的人早就从乾清宫外各自散去。此时哪还会有人在。唯独她像个傻子般守在台阶下。果然左右等着也不见来人,尔晴实在是挨不住冻,甩开手便想离去。也才走出几步,一件宽敞的玄色狐裘斗篷将她浑身包裹。接着她便跌入某人怀中,背脊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犹如惊弓之鸟。
“本王都还没到,你便想要离开了?”熟悉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温热的吐息毫无预警的洒向她的颊侧。虽然狐裘中温暖如春,但尔晴就是不受控的抖成了筛子。那人自回銮起便视她作空气,现在却又这般亲近她。尔晴想逃,可对方的双臂竟将她紧紧桎梏。温暖宽阔的手掌更是把她颤抖的双手收进掌心握着,似在替她取暖。
“....奴......奴婢给和亲王请安...”她说话断断续续,如今在他的禁锢下无法转身便只能对着墙面微微屈膝。男子凝望她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敛下眼中思慕才将她缓缓转过身面对自己。却依然是在那玄狐斗篷中,舍不得放她出去。
“你的手这般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本王送你的那些你为什么不穿?”口中似在责备,但弘昼的眼神却比此时的月色更柔和。奈何怀中女子一直低着头,无法将他的脸色看个明白。
果不其然,尔晴总以为和亲王是在责怪自己。一想起那些华丽的锦缎,哪是她能够穿上身的。如今正锁在箱底当个念想罢了。矮了矮身子便如实答道“王爷送的那些...太贵重了,奴婢不敢穿。”
“所以你就这般冻着自己?看着挺机灵,脑子却实在是笨。”若不是看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弘昼才舍不得那么快现身。毕竟他知道与她相聚得时光又不多了,眼中能留下她多少身影便贪婪的想要更多。
“奴婢....奴婢不笨.....”她予以反驳却不敢高声,只能窃窃嗫喏。落在男子眼中却愈发可爱的紧。便笑着问“你若是不笨便把刚才皇上与皇后跳的那支舞,也教教本王?”
这莫名的要求让尔晴终于仰头。只见男子笑意深深,一双迷人的桃花眼弯成了柔情的月牙状,便让她傻乎乎的一头栽入男子设下的圈套中。
学着刚才皇后的手势教弘昼摆好了动作。仅是这一举动便让弘昼眉峰蹙起,沉下嗓音问她“皇后不可能与郎大人学习此舞,见你的模样八成是你教皇后的吧。”他说的言之凿凿,仿佛亲眼见过。一瞬,尔晴只觉他唇边的笑意令人发怵。却听他再次缓缓开口“那你是跟谁学的?郎大人?你让他也这般搂着你的腰抱你跳舞了?”说着,男人落在尔晴腰间的手掌不由收紧。强硬着将她拉近。
寒冷的夜风中,两具身子在斗篷里紧紧相贴。灼人的温度自他胸口传来。尔晴无法躲开,便只能由得浑身汗毛直立。嘴里忙回道“不不不!奴婢怎敢和郎大人....奴婢是看郎大人和长春宫的小太监演示后学的。”
“小太监?那小太监可有碰你过?”醋意甚浓,明明不想那么在意,却总是在意到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肯放过。
“.......”他的话令尔晴一时无语,只因心里纠结着到底是骗他还是不骗他。
见她僵的像块木头,弘昼也不难为她,只是叹道“唉,罢了罢了,以后不许再和别人学这种舞。就算是有人强迫你也不行!”他开始拿身份限制她。
“那....王爷....现在这是.....”她不怕死的斗胆反问。
某人双眼一瞪,紧着她的腰磨牙道“本王除外!”
“.....是.....”怕了怕了,真的怕了。
几句拌嘴奈何暮色渐深,若是再不走一会巡逻的侍卫定会发现他们。分别在即,弘昼望向她嫣红的小脸,忍不住又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口中叮嘱道“本王过些日子便要离开京城,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你得保着自己知道吗?”他的话在夜风中化得有些支离,似在惋叹。仿佛这一离去便有什么伤心的大事。尔晴当时不懂,直到后来她才发觉,那晚的弘昼似乎已经猜到了许多这紫禁城里无法预估的事。
第二日,内务府居然破天荒的为各宫送来下人们的冬装。这可让挨了大半月冻的奴才们欢呼雀跃。稍一打听缘由还真有人知道是和亲王奏请皇上给奴才们发冬装,只说是奴才受冻了伺候人手脚都不利索。平日皇上根本不关心这些,但一听弘昼说的在理,忙不迭的就命内务府赶紧发放奴才们的冬衣。一时,宫内上下的奴才们都在心底暗暗感激和亲王。但唯独有一个人依旧受着冻。
长春宫的小章子不仅没收到冬衣,甚至去内务府领还被总管公公赶了出来。受尽委屈的小章子敢怒不敢言,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内务府。几天之后,小章子的冬衣终于给送来。甚至连棉絮都薄了一半。最后问起了相熟的太监,才有人悄悄的告诉他一切都是五爷吩咐的。小章子欲哭无泪,五爷?哪个五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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