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主想跟宋吟晚去祠堂,不过让她给岔了话,想到今日回门宴席面还需盯着,才由着她独身去了。
“焦妈妈,你方才听她说什么了?”
“回郡主娘娘,小姐说去找元哥儿问问话,怕当中有什么隐情给误了。”焦妈妈答。
长乐郡主有些失魂般一屁股坐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儿懂事了。”
“在娘娘眼里,小姐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可嫁去了侯府,是人家的当家主母,方才小姐不是还说想通了,通的可不就是这个。这是好事儿!”
长乐郡主脸上表情变化,像是欣慰,又像是难过,最后擒着手帕子抹了抹眼角,却半晌没接那茬话。
宋吟晚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径上,无端打了个喷嚏,老远就看到敞开的大门里头躺蒲团上的小身子板。
“从昨儿巳时到今日巳时,这都跪一天了,好狠心的父亲呐。”
“可不是!”小人儿气鼓鼓哼了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似的,麻溜跪直了身板,一边斜眼看,看到宋吟晚顿时没好气,“阿姐,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隔壁那小狐狸精呢。”
宋吟晚听到他后半句嘀咕的,笑意僵在了嘴角,招来眠春嘱咐两句,后者飞快去苑子里取来根三尺长的竹条,递到她摊开的手心里。
宋昱元瞧着就乐了,“我就知道阿姐是来给我出头的,才不像那小狐狸精,还专门跑这来嘲笑我。阿姐,我跟你说,那小狐狸精可坏了,就是她告诉我……”
话还没完,竹条子就抽在了他屁股墩上。
“阿姐你好好的抽我做什么!”宋昱元一双小胖手捂住了屁股,蹦了起来,呼哧呼哧急喘着气瞪她。
“抽你不知错,不长记性。”宋吟晚挥了几下,就发现手软没力气,才叫小胖子躲过去了。“祠堂乃庄重之地,她是你血脉相连的庶姐,你却在列祖列宗面前一口一个不敬,想也可知你在父亲面前是什么样的,让人轻易就能拿捏住错处,你这是活该受罚!”
宋昱元打小就挨过他父亲的打,那还是被孟姨娘挑拨的,他记孟姨娘的仇。可阿姐和阿娘从来都是把他当眼珠子看的,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会儿被打不止是屁股疼,还满心委屈。
“我——”他正要说,对上宋吟晚冷冽眼神,哽了一下,“我跪一天了你也不晓得心疼心疼我,我那不是替你生气着急么,阿娘说是她们害了你,我就是有药我也放她们那替你报仇去,你,你一回来你就打我我呜呜呜……”
这一哭,跟开了闸似的关不住。
宋昱元往地上蒲团一坐,哭得撕心裂肺。
宋吟晚:“……”
活像是把小孩儿欺负狠了的样子。
宋吟晚捏着竹条子又还给了眠春,一走过去,宋昱元就背了个身,就是不拿正面对。
最后她憋了半天,才想出来哄招儿,“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么点小事就哭鼻子,多羞啊。”
宋昱元撅着个小屁股就等着阿姐愧疚,揉揉再安慰安慰,谁料听着这个,小脸涨得通红,“……你也欺负我!”
宋吟晚不算多有耐心的,把那小胖身板板正了过来,“好了不生气了,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怎么能叫欺负你。孙姨娘是不是让你给药下的?”
“不是我。”宋昱元被转了注意,“就是她们栽赃我!”
“可问题是,你既然知道怎还傻乎乎的又往坑里跳?”
“我……”宋昱元噎住。
守着宋昱元的婆子在旁边插了句话,“大小姐,元哥儿是吃了嘴笨的亏,问到一半就与国公爷冲撞,这才领的罚。”
宋吟晚倒是没意外,这一家子的行事风格都挺像。
“但这事我们哥千真万确没做过,不能因为我们哥儿平日里贪玩,哪个苑子里出了事就往元哥儿头上扣。国公爷大半月都是宿在蔺花居的,也就这两日在孙姨娘那,怎偏就出了这档子事呢!”
宋吟晚因此多看了叫屈的婆子一眼,“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详细说说。”
“是!”
——
等宋吟晚回到花厅,那已经是一炷香之后,十来个人的席面,摆了一张紫檀镂花圆桌,上了冷盘。
“怎么元哥儿没跟你一块来?”长乐郡主原就在花厅等,看了看宋吟晚身后并没跟着人才问。
“元哥儿有点事要办。”宋吟晚浅笑着答。
“他一个小人儿有什么事办?不是,那也没亲姐姐回门重要!他是不是跟你拧脾气呢?”长乐郡主说着就担心起来。
“没有,阿娘莫担心。弟弟到了明年初就到该上书塾了,京城里赶早的,六岁就有送去的,侯爷八岁童生,自己挣的似锦前程,并非单靠了荫封,好男儿当如是。您心软,娇养着他,让他接触后宅事,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长乐郡主嘴唇嚅动,一句孩子还小早给女儿给堵着了。道理也非不懂,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话是听进去了的。
“阿娘,他是你在府里唯一的倚靠。”
长乐郡主心一颤,对上一双乌黑澄亮的眼,抑着酸涩点头。“我知,我知,元哥儿也是我的命……”
宋吟晚也不忍见她低落,便道,“元哥儿随我也是个小机灵,我让他……”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花厅珠帘被拂开的泠泠响儿。
“郡主娘娘,大小姐安好。”来人一袭烟霞红滚边金丝绣纱衣,下着莲花叶水蓝包金绸裙,头上明晃晃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福身行礼间,耳饰轻晃,与那柳腰相衬,惹人生怜。
只不过没男人在场,这一番风情显然是白费了的。
“你来这做什么?”
孟姨娘娇娇一笑,“回娘娘,是老爷传唤妾身来侍候的。”
平日里长乐郡主连看她一眼都嫌,到了有我无她的地步,省了她侍候,这会儿却听她主动提出来,颇为反常。
反而是宋吟晚从孟姨娘眼里读出了一丝看戏的兴味,无疑是来搅和场面的。不过她在,才是真正好戏。
“孟姨娘说要尽心服侍,阿娘就别拂了她一片用心。”
宋吟晚刻意咬重了‘尽心’,长乐郡主便意会了过来。送上门来被做规矩的,岂能辜负。
宋国公和封鹤廷还未至,有孟姨娘在,长乐郡主没了说话兴头,席面一时冷清。
倒是宋吟晚饶有兴致地暗地里打量这位姨娘,听闻是旧部遗孤,这旧是指先皇旧臣,随当今官家御驾亲征之际为救驾父兄等均为国捐躯,官家深受触动,追封忠勇伯,其女孟小娇婚配从己,许了宋国公。这妾,是贵妾。
而她母亲长乐郡主是秦王独女,老来得子,宠爱无度,惯得骄纵,一朝回京见到宋郎误终身,离了秦郡远嫁,孰料才子风流,身边莺莺燕燕不绝,第二年便纳了孟小娇,如胶似漆,便成了长乐郡主的苦难来源。
还因朝廷颁布善待旧部,一个处置不当就是灾祸,反成了孟小娇的护身牌。
“大小姐这般看着妾身作甚?”孟姨娘被她那目光瞧得有些渗,笑说道。“应该是要先恭喜大小姐得偿所愿,嫁了良人。”
宋吟晚却不似她预料的那般激愤发作,反而只是笑盈盈的盯着她看,“孟姨娘今儿气色真好。”
这一句牛头不对马嘴,让人懵住。
长乐郡主早拉下脸,坐在凳子上,要不是女儿暗里拉着自己袖子,只怕是要把面前的茶水泼她脸上。
孟姨娘没听懂,可不影响她计划,站着离长乐郡主一尺远地儿,“娘娘,妾身为您续茶。”
“不必了。”
“娘娘无需客气的。”孟姨娘说着,借着长乐郡主推摆的动作兀的一声惊呼,松开了手。
然而茶壶却稳当落入了一只瓷白手里。
茶是温的。
宋吟晚接住的刹那,一手搭住了孟姨娘內腕,稍一使力气,便叫她疼得面色苍白连声痛呼,再没了力气。
这一出手收手极快,连她身边的长乐郡主都未看分明,这‘刚巧赶到’的宋国公自然也没瞧见,只看到孟姨娘冷汗连连,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再看向另一边的母女俩,像是恨铁不成钢般低声质问,“今儿这日子,你们还想闹一出?”
“老爷,妾身是想好好侍奉娘娘,替娘娘斟茶,谁料……”
“谁料连个端茶倒水都做不好,险些失手烫伤我阿娘,周遭都瞧见了的,该当何罪?”宋吟晚把她故意说一半的话截了堵回去。
孟姨娘起先只觉得整只手都没了力,疼得发麻,捏个茶盏都在抖,可就这会儿功夫又突然好了,反证实了宋吟晚说的,脸上一阵一阵红,“老爷,妾身也不知刚才是怎么了,许是这两日为老太太抄佛经累着手了。”
宋国公的神情顿时柔软了,“母亲故去五年,有你这一片孝心老人家必是欣慰,不急一刻,莫累坏自个。”
长乐郡主僵着身子在一旁,哪怕是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却仍不放过自己的非要自己一遍一遍看。
孟姨娘娇呼了声‘老爷’,似乎才意识到不妥当,连忙起身,规规矩矩伺候众人入席。
宋吟晚冷眼旁观,还不到一刻功夫,便在宋国公那凌厉眼神□□会到一股深寒,郡主强势,女儿跋扈,独独那妾娇滴滴需得他庇护。
一家子陷入诡异沉默。
宋吟晚跟宋国公之间空了个座,是封鹤廷的,听说是侯府送来的紧要公文,借宋国公的书房暂用,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
几人入席,却是要等人齐了才开。
宋吟晚吃着香茶,目光越向孟姨娘,在她为自己续茶的那刻忽而低声,“方才我那话没说完,过了今日,你怕是没这么好气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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