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候在了侯府的正门口,旁边还有几匹高头大马。
宋吟晚踩着矮凳上马车,几乎是前后脚的,封鹤廷也从大门那走了出来,一袭赭红流云蝙蝠暗纹直缀,外罩玄色广袖纱衫,如松柏挺拔落拓。
“走罢。”
那冷清的声音传入帘子,显然没有同乘的打算。宋吟晚往后靠在了软垫上,顿时自在不少。
“小姐,要不还是叫姑爷上马车罢?这风寒哪有好这么快的?”眠春同坐在马车里小声咕哝。
“或许侯爷天赋异禀,身子硬朗得很呢。”宋吟晚想起来怼她的时候可不觉得他病弱,“再者,马车哪有外面敞快凉爽。”
风正好吹起了帘子,宋吟晚的目光不经意就和封鹤廷的撞在了一处,像是被人看穿了真实想法般凉飕飕的。
不过也就一眼,封鹤廷驱马往前了一步,将马车落了身后。
宋吟晚:“……”
从绥安侯府到宋国公府约莫七八里地,走的是繁华的临潼街,一路上多有围观驻足的。
宋吟晚从前很少有机会外出,这会儿忍不住挑起帘子一角窥探,瞧哪儿都是新奇,和旁人口中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
而人群里又以姑娘家居多,娇羞扭捏,眉目含春,这一会儿的功夫,宋吟晚就瞧着飘来好几块香帕子。
独独始作俑者,一身凛然,端的是闲人莫近。只是朝光漫天,镀上了一层薄薄金光,柔化了几分。
“吁——”车夫的一声叫唤令宋吟晚回过神,仓促收回了目光。
马车停在偌大的府邸前,门匾上书宋国公府,已然是到地儿了。
宋吟晚由着眠春搀扶而下,跟封鹤廷一道入内,只是到了二道门那,就看到了长乐郡主身边的焦妈妈。人是专程等着宋吟晚,连忙给请了郡主那苑子去。
至于封鹤廷,自然也有人招呼去。
“小姐身子可还好?郡主娘娘知道您病了后,就一直念着想去侯府探看,还好您和姑爷今儿回来,可算是能安她的心了。”
“叫母亲担心了,只是风寒不打紧的。”
只是她话说完,就看到焦妈妈的脸色就微微变了下。宋吟晚这才想起,这身子原主是唤阿娘的。
“快走吧,别叫我阿娘等久了。”
就好像刚才只是焦妈妈听岔了似的。
一行人进了云阑苑。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到了门口,被丫鬟簇拥着的妇人头戴钗环,着大红金团压花妆花纱裙,通身贵气,正是长乐郡主。
此刻掩不住念想,捉了宋吟晚的手拉到跟前仔细相看,“我儿都瘦了!”话音里夹杂一丝丝的哽咽,不掩心疼。
宋吟晚被握着手,热乎劲儿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前些时候染了风寒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是饿瘦了点,多吃点就补回去了。”
长乐郡主闻言就把桌上的糕饼推了她面前,“想吃什么,阿娘让人给你做。”
“府里厨子做的,都想吃。”宋吟晚笑盈盈的咬了口,满口软糯的豆沙馅儿,还能尝出掺在里面的一点玫瑰卤,沙沙的,嚼着一粒粒儿在嘴里化开了。
她一面吃一面应和长乐郡主说话,母女俩从未分离这么久过,长乐郡主更是日日记挂。
吃穿用度,恨不得亲自替看了,就连厨子都想打包送过去。哪怕宋吟晚不是原来那个,也感受得深。从前只听闻长乐郡主‘凶悍善妒’,却不想在面前是这样和蔼可亲,疼极儿女的母亲。
“阿娘不必替我担心,现如今我能吃能睡,自是好着的,要不隔三差五回来给你瞧瞧?”
“说的什么话,虽然阿娘想你时常在跟前,但你毕竟已经出嫁了……”
话还未完,宋吟晚同焦妈妈对视了一眼,再看长乐郡主找补话,扑哧一声都笑场了。
“胆儿大了,敢捉弄起你阿娘来了。”长乐郡主见她面色红润,又连吃了两块豆沙松糕,心底略是放下了石头。
可再看着,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偏这不一样的具体还说不上来。
“晚晚,侯府老太太,还有侯爷,待你可好?”
宋吟晚咽下了最后一口,便耐心地把入府的几日说给她听,略去了凶险的害命还有栖梧苑的夜审,宽她的心。
“你在府里养得好好的,一年到头也病不了一回。我这一听说你病了,又想到封侯在外的名声,我就想着要见一眼才能安心呢。”
“您看我这不好好的。”
长乐郡主连连点头,缓了一会儿才觉出那股子不对劲是什么,神色骤变,“晚晚,你嫁封侯……可怨阿娘?”
宋吟晚捧着茶盏一顿,险些洒出一些茶水来,随后就对上长乐郡主担忧的双眸,“阿娘,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入侯府,现如今没的可改了。”
“我苦命的儿!”一句没的可改的任命直戳了长乐郡主的心窝子。婚姻大事哪有嫁错的道理,孟小娇那贱女在她面前故意说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可人都已经过门了。她拿鞭子抽那贱人,抽不到第二下老爷就来了,反把自己禁足在了苑中。
“阿娘,说到底是我自己求来的,侯爷是正经袭了爵位,官拜正一品,又受圣上器重,她宋吟霜再怎么攀高枝都比不得我。许是命数了。”
若是原身回来怕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悔这门亲的,她痴慕封元璟却又糊涂才惹下的烂账,宋吟晚接手,却做不到像她那般任性妄为。
果然,长乐郡主一听,眉心都皱了一块,话是这个理没错,可从一开始没闹起来就不像是晚晚,但瞧看着明明是晚晚,至此她心底那股子怪异更甚。
宋吟晚有些头皮发麻,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只怕是瞒不过长乐郡主,可真相又太骇人听闻,故最后还是搬出了想好的说辞。“我病在侯府,没有阿娘照拂,跟祝妈妈等下人又离心,自以为身边最得力贴心的婢女却想着糊弄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的滋味,连着几日这才想通透了。”
“贱丫头反了天了!”长乐郡主大怒。
“阿娘莫生气,人我已经处置了。病着的时候,苑子交祝妈妈管,省心利落,眠春和枕月在身边也侍候周到。”
长乐郡主这才平息了点怒意,“祝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还能让底下人这般,她也该罚。”
“阿娘,你先听我说完。”宋吟晚发现了,娘俩果然是一个脾性,怕她揪着祝妈妈不放岔了过去,“要怪也先怪我,一听是侯府就昏了头,没弄清楚叔侄哪个糊里糊涂就嫁。”
“咱娘俩都是叫隔壁苑儿那小贱人算计的!”长乐郡主说得咬牙切齿,继续不下去。焦妈妈赶紧奉了茶,劝她宽心。
随后才对宋吟晚道,“小姐怕是不知道,孟姨娘使尽浑身解数让老爷答应了给二姑娘说亲,说也要说给侯府,想抢小姐喜欢的,这才逼得郡主娘娘发急办错了事儿。”
宋吟晚沉吟,脑海里那对母女惯常的嘴脸,想也可知有多得意。
“晚晚啊,阿娘对不起你。”长乐郡主抓了宋吟晚的手,满心苦楚。只要一想起来就想把孟姨娘弄死,那贱蹄子竟让她自个推着女儿进火坑。
“阿娘,冤有头债有主,账自然是慢慢清算。今儿我回来,就是想告诉阿娘我一切都好。”宋吟晚顿了顿,“我想清楚了,就像是病痛,不是能自个决断的,他封元璟就像是那场风寒,都过去了。事已至此,我只想把眼下的日子过痛快了,阿娘你说是不是?”
长乐郡主一哑,再看那一双清凌凌透彻的眼,把人抱了怀里头,“我儿长大了,长大了。”
宋吟晚原以为会不习惯,可大概是血脉相连,身子自发的顺从亲近,也叫她体会到从不曾感受过的母女情深。
她从长乐郡主的怀里退了出来,同她认真道,“不单我这样想,阿娘也得这么想才行。隔壁院的再怎么说都是在您底下,哪真能让她爬您头上去,只是法子千千万,万不能选让自己受气的。她们不就是拿捏住您这脾气,总在父亲面前卖惨告状陷害您。”
“这,这我知道是知道,但我一看她们就来气,就控制不住想抽她们俩耳刮子,把她们给我扣的名声给按实在了。”
长乐郡主气鼓鼓的,那母女俩就是狐狸精转世的,把国公爷迷得五迷三道。今儿哪怕是她孟小娇自己在地上磕的,都能赖她头上。
宋吟晚回想了下,倒是知道长乐郡主现下的难处,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明威将军府正妻空悬,两位姨娘一斗二十年,那也是风生水起。怎么个斗法,她算是最清楚的了。
“孟姨娘先前不是扭着脚了么,阿娘还免了她请安,这就挺好的。”落个宽待的名声,只是前面积累,不定能扭过来。
“谁管她好不好呢,不过就是想着你婚期将至,兴头上懒得搭理她罢了。”
宋吟晚笑,“阿娘不知道,有些人,你越不搭理她,她自个作的把柄才好给您抓。”
长乐郡主似懂非懂,以静制动,大约是这么个理儿。“行了行了,不说她了,一提起她,我这心肝脾肺肾都不痛快。我元哥儿还叫她害得跪在祠堂呢!”
“怎么回事?”
焦妈妈便把事情给她分说分说,府里还有位孙姨娘,是书香门第人家落魄了委身入府的,没孟姨娘温柔会耍手段,但腹有诗书也别有一番情趣。这几日孟姨娘身子不爽利,宋国公就是宿在这位姨娘苑子里头。只是没想孙姨娘昨儿开始腹泻不止,说是让人下了毒了。
“元哥儿才七岁,哪晓得那些害人玩意儿?那孟姨娘惯会搬弄口舌,不知怎么诓骗的我家哥儿,说着说着就让兜进了圈套里,不就是我哥儿玩的地儿离孙姨娘的苑子近了点,平日里也不去,说有蹊跷,绵里藏针的把好话赖话都说尽了。”
“谁不知道她暗里的意思是郡主娘娘指使元哥儿这么做,叫我家哥儿还有娘娘惹国公爷厌弃,心思可毒着呢!”
宋吟晚听完便施施然起了身,“阿娘,我去祠堂看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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