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丛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条群发短信。同时收到的同事有七十多个人。
“大家好，我是公司艺人部方金子。公司遇到了项目危机，有了亏损情况，作为公司管理层，我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做了不合时宜的事，心里感到很惭愧，我向大家道歉。我在公司工作已经三年了，风风雨雨一同走过，这里是我艺人经纪事业起步的地方，江总聘用了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的我，给了我机会，让我有了小林、小火这么好的工作伙伴，我很舍不得这份感情。如果你也有舍不得的地方，请来双渝路115号咖啡厅，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渡过难关。”
“小孙，人在江湖飘，兄弟一把刀，朋友易结交，患难见真情。小黄跟我说，公司危急时刻就需要未来合伙人出力。这么大一个公司十年创业，不可能一夜散尽。”
听王文丛说得振奋慷慨，孙晴认真点头赞同。
“我平时跟老板走得太近，公司里都知道我们是哥们，我去了不合适。作为未来合伙人，我要委托你去一趟，在来的人里面细心观察，挑出对公司最忠心的，用尽一切方法，把他们留下来，吸收进我们未来合伙人，我们一起扭转乾坤，让公司东山再起！”
“这……”孙晴向来在人际关系上不太擅长，一听这话压力巨大，“怎么感觉咱公司这危机公关模式有点像黑帮，兄弟会什么的啊。”
王文丛打个哈哈，不敢说这是黄帅安排的：“非常时期，养兵千日，现在用你们的时候到了。你就放松心态，细心观察，一会回来之后我可要听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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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十点，林择拿着手机鬼鬼祟祟来到了咖啡厅，一进门，发现整个咖啡厅只有三个认识的人——孙晴、文小火，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就你们仨啊？”林择看了眼手机，“这不群发吗？”
那不认识的少年尴尬道：“我刚来的时候就我一个，还以为走错门了。得亏火哥来了。”
林择上下打量他半天，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脸，皱起眉头。
“我都跟你第三次自我介绍了，我叫徐宅，运营部门的实习生。”徐宅也不急也不恼。
林择礼貌性点头，但他还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号人。
“这点儿都快过了，就我们几个？”
“看来就我们几个了。”
孙晴和林择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两个人都是公司“未来合伙人”会议上的人，孙晴是王文丛暗中派来的，那林择呢？她不知道林择到底是不知情的人，还是组织安排给自己的盟友。
林择当然是黄帅派来的。黄帅担心王文丛不稳妥，用同样的办法暗地里嘱咐了林择。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咖啡馆门庭冷落，除了孙晴和林择，全公司就来了两个人。
孙晴回想起王文丛傍晚刚跟自己慷慨激昂过——“公司十年创业，不可能一夜散尽！”
“不可能……一夜散尽！”
这份慷慨演说现在还回荡在孙晴脑子里。对比现在的场面，真是滑稽到想流泪，真的一夜散尽了呢。
尴尬啊。自导自演，一人分饰全剧，结果连群众演员都不够用。孙晴和林择都想替王文丛和黄帅笑一笑了，但坐在凄清冷净的咖啡馆窗下对着月光，愣是笑不出来。
林择刚坐下来，徐宅就问：“谁知道公司出什么事了？”
孙晴和文小火都表示不知道，林择心虚，但还是说了：“公司赔了很多钱，可能要破产了吧。”
“啊？”除了孙晴，那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吓尿的表情。
林择眼神游移，不断企图接通盟友的电波信号：“其他人可能……听到风声都跑了吧。”
“哎哟，”孙晴干笑，用生硬的演技响应道：“那我们仨还真是后知后觉的。”
徐宅跟文小火都低下了头，林择表情僵住了。这不是分明在说：“你们在公司里是人际关系最差的”吗？
林择咳嗽了一声，提醒孙晴别乱说话。
“公司要关门，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他继续旁敲侧击地问。
徐宅把头一低，脸也耷拉下来，一个劲摆弄放在桌上的安卓机，声如蚊鸣：“我……当然是没打算。我肯定是找不到工作了。我什么特别之处都没有，成绩也很普通，放在哪里都是多余的人，能找到这一份工作简直就是我的运气。”
林择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对了，你叫？”
“徐宅。”
林择把脑袋一拍：“哦对，徐宅，徐宅。你看我这脑袋。你哪个部门的？”
“运营部，不好意思，我应该再介绍一遍。”徐宅心平气和。
这小子明显不是人才，唯一的特长是隐身能力强，因为存在感极低，就别提什么未来合伙人了。
林择转头问小火：“小火，你长得挺帅，好找出路吧。”
文小火本来就腼腆，这时候更是低下了头：“我……三十八线小艺人，现在还没等到什么出道的机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
“谁说你没有机会的？”林择道，“上一次坐金子的车回公司，我就听她说有个导演相中了你，但嫌你平台太小想让你转签到大经纪公司。”
文小火连忙摇头：“我觉得不太好，大公司竞争大，我这样的人不适合那种大公司。这样对金姐更不好，如果我要走，也想跟金姐一起走。”
孙晴快人快语：“你金姐都找好墙头了吧，办了这么一件糟心事，你还对她挺忠心。”
“别这么说金姐，她……其实挺照顾我的。我KPI不行，都是金姐想办法替我找补，也从来不强迫我什么的。我……其实挺感激公司能一直跟我签约。”文小火不敢直接反驳孙晴，也不敢抬眼看。他可能只有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才能散发出光芒。
这人也太腼腆了吧，虽然才华是很出众，却是一副担不起什么大任的样子，做不了合伙人。老板其实也没要求他能创造什么大的流量，就是当一个实力艺人慢慢培养的思路。只是这样花钱不说，还有点耽误时间，搞得他现在高不成低不就，很难转签别的经纪公司。
“艺人压力真大，得趁年轻出名，娱乐圈根本不给你慢工出细活的时间啊。”林择是制片人，对这方面是很有感慨。同一个部门的小林就是网红，百万级粉丝大流量，但是人想转型做演员却很难。
林择刚感叹完，似乎突然发现了坐在一边的徐宅，又问：“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徐宅……”
林择目光炯炯有神，深陷在眉头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宅习以为常解释道：“我第一个来的，今天我在公司加班。”
林择挠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大脑退化了，这么老半天，根本不记得这个人坐在自己对面。
徐宅这回还记得补充一句：“我是运营部的实习生。”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没记住。徐宅徐宅徐宅……”林择一边看着他的脸一边念他的名字，跟背书一样，企图强行记住。
“你不用抱歉，我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里就跟空气一样，普通，普通，还是普通。可能全世界的普通都长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吧……”
林择赶紧安慰他：“别给自己下定义，你就是太自闭、太没自信了。多跟同事交流，大家逐渐就能记住你了，徐池小兄弟。”
“我叫徐宅。”
林择把巴掌拍在自己脸上，像糊水泥一样抹了一把，决定先换个话题，不然迟早要把自己逼傻。
“小孙，你有什么打算。”
孙晴愣着看了一眼林择，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假明白，言辞闪烁道：“我其实……没什么打算啊。”
“不会吧，姐姐。”徐宅一脸诧异，“你不是业绩不错吗，可以再找一份类似的工作，差不多的职位很多吧？”
林择忙纠正：“停一停，我们这是动员会，什么时候变成散伙会了？来了的都没打算离职，对吧？”
徐宅和文小火相互偷偷看了一眼，又看看孙晴，竟然没说话。
林择心想这可不行，本来来了咖啡馆的就两个人，局面已经很糟糕了，回头跟黄帅一说，什么合伙人一个没有，还弄一光杆司令，公司最后什么也不剩。这怎么交代啊？
“小孙，你在公司业绩不错，怎么没去找新工作啊？”
林择实际的意思是：“说说你对公司忠诚的原因！”
怎奈孙晴却实诚道：“我是转型做项目的，两年多前刚来的时候在咱们公司找到了一份P图师的工作。现在换差不多的职位，履历有点不够。”
林择实在笑不出来了。只好接着她的话说些废话：“哦……哦对，我记得你刚入职是在UED部门的。怎么转去策划了？”
孙晴道：“当初公司策划部招不上人，是王导向老板推荐我，说我有做策划的天分，我就成了公司的项目经理。”
“那你到底打算留在公司，还是另谋高就？”林择嫌她不开窍，演技不精，不配合，索性直接发问。
“留在公司吧。”孙晴道，“我实在有点舍不得。”
林择总算咧开嘴笑了笑：“公司的人都说孙经理没啥人情味，没想到心里不一样啊，关键时候还挺讲义气。在咱们公司呆久了的人跟别处的人就是不一样，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呢，讲朋友情，兄弟义……”
林择正跟两个小白宣讲呢，店门响了。众人抬头一看，林蔚风来了。
“小林姐来啦。”文小火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林蔚风赶紧打招呼：“就你们几个呀？我差点错过短信，有好多家务活要干，弟弟睡着了我才出来的。”
林择知道林蔚风家里困难。她全家都懒，一大家子人，就靠她一个人挣钱还要包揽家务。
“小林辛苦了。公司的事你知道吗？”
林蔚风在文小火身边坐下：“听金子姐说了。她今天不是说要来吗，怎么还没来啊？”
“小林姐，你是我们当中最不愁前途的了。你这么有流量的艺人，业绩这么好，随时可以转签其他公司，你有什么打算啊？”文小火小心翼翼地问林蔚风。
林蔚风的笑容也渐渐尴尬了下来：“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问我将来的打算啊。”
“不是，”林择赶紧赔笑，“我们今天这是动员会，是你金子姐拉的，本意是劝大家留在公司，帮公司渡过难关。既然来了我就问一问大家的打算，是不是还想留。”
“我为了博出位，把脸整成了这样，现在年纪大了，再想转签公司可能很难了。本来我也是想过要走的，但是小火，还有金姐……他们都没有决定走，所以我也……”
文小火即刻道：“小林姐，我是我你是你，你可别为了我不要前途啊。”
林蔚风面现愁容：“你不肯离开金姐，我也觉得她很可怜。我是很好找工作，但我们离开了她，她没有了资源，年纪有点大又带着孩子，真的很难再有出路。”
“小林真是个好人。”难得林蔚风这么直爽这么真实，跟她的假脸判若两人，林择有点感动，又来劲了，赶紧加强认识，“你们听，这就是朋友情、兄弟义。有情有义，才能成大事业！”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金子姐。她这个人表面上虽然油滑，但心里还是火热的，如果有人真的对她好，她一定会百倍对那个人好。”
说了这话结果没人捧场，林蔚风尴尬了。到底是师出同门，文小火给她兜着，转移话题，反问林择：“不说我们了，我们都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公司不景气也暂时找不到出路。说说你吧林老师，你是大制片人，你有打算吗？”
林择刚还慷慨演讲呢，一提自己的事就蔫了：“我……嗨……我算什么大制片人，不过刚在业内立住脚而已。我在公司里做出了名堂，也在公司里做赔了项目，我一定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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