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那只不可言说的素白瓷杯,方才被她亲手关住的七情六欲几欲顶盖而出,连同那个尚未得逞的回吻,都尽数化为骚动,一下下挠着她心尖上最不能触碰的一隅,撩得她一阵神魂颠倒。
与此同时,见那瓷杯,她又回过点味来,心境霎时有如临刑——
颜倾是来照顾她的,还是来与她说什么的?
她是……明白了什么?
巩祯会与她提那凭空幻想出的热切一吻么?会告诉她自己方才知晓血脉之事么?她会信么?又会作何感想?
最终会……怎么说?
是宠她到底、一路荒唐,还是……就此结束、各自安好?
她顿时不敢再想,杂七杂八的念头,起于瓷杯,又终于瓷杯。偷杯子那事确是她办得不靠谱,夏月微兀自僵了一会,到底没有大小姐那般坐怀不乱的脸皮,决定主动承认:“杯子……是……”
“呀!”颜倾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从神情举止到言语全方位捅刀道,“你怎么变声啦?”
说着,还似有若无地往她颈间看,像是想透过伤口处的包扎纱布,看到什么跨越性别的生理变化,同时嘟囔道:“好像真的有点鼓起来了……”
夏月微一捂脖子,整个人从清愁浅忧的唯美腔调里骤然摔了出来,气得说话都利索了不少:“我没长喉结!”
“好好好,没长,”颜倾又将信将疑地看了两眼,这才收回目光,落在手中的瓷杯上,“哦,你说这杯子?园子外面摆摊的老婆婆那里买的。”
想了想,这位大小姐又实诚地补充道:“一块银元能买十个。”
夏月微:“……”
大小姐继续说:“上回丢了一个,只剩九个了。”又万般珍重地摸了摸杯身、碰了碰杯沿,斟酌了一会,才恋恋不舍道,“你喜欢,送你一个罢。”
夏月微:“……”
她险些被这位“勤俭持家”又“慷慨解囊”的大小姐气死,直至看清了她唇边一抹略带揶揄的笑意。
那弧度浅淡而温暖,直达心底,让月微顿时气不起来了,一颗心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上上下下浮动着,反倒有点莫名的开心。
颜倾这般招惹她、逗弄她,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兵变之前,先是一场纠结入骨的冷战,而后她进颜倾退,二人之间气场一度尴尬。兵变当日是一场猜忌与信任的激战,城门之下,她初逢颜倾失措模样,一拥过后,俨然作别,后于血海白蝶中发生的种种,更是虚幻得恍如一梦……
眼下,可不就是回到最初的、最好的模样了?
涅槃重生,不过如此。好在颜倾仍愿配合。
大小姐终于良心发现,不闹她了,先去掺了凉水端过来,让她就着自己的手慢慢喝着,等她喝完,才继续灵魂拷问道:“你拿我杯子,做什么了?”
“……”夏月微咽下水,抿去唇边水珠,有点心虚道,“看着喜欢,拿去……观摩。”
颜倾顺手将杯子放下,意味深长道:“你倒有眼光。”
夏月微不解其意,微微一怔。却见她换了个坐姿,像是打算说什么正经事,两条长腿总算规规矩矩地并排安放下来,整个人透出点正襟危坐的意思,眨了眨眼,而后好一番抓耳挠腮。
月微被她这番微表情与小动作迷得挪不开眼,定定看着,却忍不住随她一同紧张起来,仿佛看到了头顶摇摇欲坠的一柄长刀:“倾姐姐,想说什么?”
颜倾:“我想说……唔……”顿了顿,“我能说么?”
夏月微:“……”
又可恶起来了。
大小姐遭了个白眼,立刻反思道:“哦,不该吊胃口,那我……那什么……你精神还好么?要不再睡会?”
夏月微白眼翻到头,干脆闭了眼,努力压抑着自己过速的心跳,随她爱说不说了。
没了对视的压力,大小姐口条反倒利索起来:“就是想问问,城门下,你说……是什么意思?”
她想问的,是那句令她险些跌入旧忆、再难自拔的“别怕,我会救你。”
个中因由她猜够了,如今一份牵肠挂肚跨越生死,重回心间,总得替自己亲口问个清楚。
月微却好似不太明白——说起来有趣,明明是同一回事,二人留存的记忆却不尽相同。大小姐挂念着那句话,她却满脑子都是那个热气蒸腾的拥抱,和其中掺杂的犹如干柴烈火般的情与欲。
……简直不堪回想。
于是听颜倾不问相拥,却问旁的,她先是松了口气:“城门下,我大抵说了许多,倾姐姐问哪一句?”
大小姐的口条又捋不直了:“就……救……”
“舅舅?”月微重新睁开眼,一瞬间,还以为她终于要提血亲之事了,刚松下的那口气又赶忙提了回来,“什么舅舅?”
颜倾:“……”
这孩子怕是被虫子咬坏了脑子?
二人各怀鬼胎,驴唇不对马嘴地聊了一轮,互相都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到底是大小姐脸皮厚实,撕下一层还有数层,于是也不再吝惜,直言问道:“说要救我那句,是何用意?”
夏月微一颗心又重重落了回去,被她……也被自己折腾出一身冷汗,刺激得伤口凌迟一般刺痛起来,一时不忍,露了点痛苦的形迹出来。
然而恰是这一点不易察觉的痛苦,却似尖利而肯定的答复,直直戳进了颜倾心口——她果然想起来了。
于是,月微未待开口,便见原本正襟危坐的人骤然萎/靡了下去,近乎无措地以手撑头,一向不闻其声的呼吸都明显颤抖了起来,好似被冷汗杀了伤口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等等……
夏月微自己吓唬自己,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身上也有伤么?他们说你伤重不能下地……伤哪了?给我看看。”
颜倾只是摇头。
这一摇头,黑发轻舞,脑袋耷拉着,只留头顶一个发旋对着她,委委屈屈地盘旋着,怎么看怎么可怜,又怎么看怎么眼熟。
月微一琢磨,方才她端茶倒水皆无异状,身上也没什么血气药味,连腕上淤青都褪得半分不剩,不像有伤。再一琢磨,却突然悟了——又是撒娇!
她放心过后毫无办法,只好乖乖回答大小姐的问题,连语气都忍不住柔了几分:“不是你说的么,让我救你……就前几日,梦里说的。”
颜倾一下子抬起头来,眼角居然都泛了红,衬着夜色月色与床边暗灯,妖冶极了。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被偷偷换了睡裙的夜里。
这下,两人总算是想到一块去了。那条睡裙。于是难得异口同声——
颜倾:“你看到——”
夏月微:“不是我——”
又同时住了嘴,有病一般比了一会对眼憋笑,终于都没忍住,一起笑成了一团。
“不是……嘶……不是我为你换的衣服,”月微一面笑,一面抽了口冷气,还不忘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是你身边的花。我只是……听你梦中唤我,才忍不住近前细听,并未非礼多视一眼。”
大小姐格外有眼力劲地忽略了她的不适,赶紧追问:“我梦中可有不雅之态?”
夏月微:“……”
原来她是在操心这个!
然而颜倾眼角红意未褪,目光灼灼,盯得她只得颇为无奈地顺了她的意去,半是讽刺半是宠溺地夸赞道:“倾姐姐人如其名,梦里亦风姿绰约……自然怎么都是好看的。”
说到最后,竟走心了,眼都有点发酸发直。
大小姐双手捧脸,心满意足了,又问:“诶?你不是没看?”
夏月微:“……”
或许是她一言难尽的神情取悦了大小姐,那混账竟伸出手来,打算欺负伤患!夏月微不敢怀着心猿意马给她顺毛,慌忙一躲——这下活动大了,新鲜的血迹自颈间纱布透了出来,瞎如颜倾也终于有所察觉了。
“乱动什么,这么不经闹。”颜倾赶紧扶她躺好,心疼得要命,还偏要于言语间继续招她,“你说摸腿就摸腿,说抱就抱,这会又来跟我忸怩,怎么想的?”
而后待她躺好,那混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偷袭了她,按住脑门强行顺毛,摸了个痛痛快快。
摸完后,又将一个掷地有声的轻吻结结实实印在了她脑门中央。
夏月微脑中“嗡”地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自醒来初见颜倾时便绷着的弦尽数断了。
漫天的欲望席卷而来,几乎有了实质,心魔一般幻化出眼前人的千姿百态,渐次在她识海中铺陈开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她看到那千百幻象本是衣冠楚楚,却被某种无形之物逐一抽去衣带,又将布料自肩头拨下,抽丝剥茧一般露出莹润似雪的皮肤……那涅槃之香被骤然升温的皮肉烫过,愈发惑人得不可收拾,闻之欲醉、欲癫、欲/仙/欲/死。
那无形之物,名为妄念。
在这成灾妄念中,她隐约听到颜倾终于说起了令她紧张半宿之事。耳畔作鸣,听不分明,却闻依稀有言道:“……正是多情年华……与其错付,不如不付……”
睁眼是负心薄幸,闭眼是欲/火燎原。
夏月微突然想,她怎能如此?
怎能就这么随意撩拨了她,又揣着明白当糊涂,打算让她就此放弃,而后与她亲密如初?
她如何看待那些已然错付的情意,又如何体会那些因她而起、却不得不画地为牢,最终挣扎得血肉模糊的种种妄念?
她是想拖着她……将她困死于“姐妹”二字之中么!
如今既已知她心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少女在她放屁一般的言论中,蓦然下了十六年来最为狠毒的决心——要么滚,要么就去她的血脉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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