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阁中二位吵完一架,秒速和好,转眼又成了“和谐共处”的室友一对——当然,是单方面的和谐。
当大小姐今日第三次以探视抱月为借口不请自来,并与那只日渐肥硕的白团子吱哇乱叫滚成一团时,夏月微终于忍不住把书一合,望着书房的雕龙横梁漫长地叹了口气。
她开始有点后悔,和好和得确实太快了些,该晾她几日,图个清静的。
但一转念,若真晾她,这位折腾人的祖宗带着气过活,不晓得又会作出什么幺蛾子。眼下虽然烦人,但自书本中抬眼,看看那家伙的弯眉笑眼、晕水梨涡,以及玉珊瑚一般的白皙双足……还是挺养眼的。
这样一想,让她保持身心愉快似乎才是正途。于是少女又一次推翻了自己,勉强接受了眼下的情形,索性放着书不看,将目光自房梁上移下来,大大方方观赏起送上门的美人来。
大小姐今日素封束腰,裙摆及膝,露出一截的弧线流畅的小腿。那腰细得仿佛一手便能握住,更显得上下曲线凹凸有致,虽仍有青涩之感,算不上是十分成熟,却也有了几分妩媚勾人的意思。
夏月微看得脸红心热,一会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倒很有猥琐的潜质;一会又安慰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左右颜倾不是师父,没什么伦理可悖,又单身可撩,是个足够理想的暗恋对象。
她怀揣着心猿意马,渐渐有些坐不住,于是自书桌前站了起来,掩饰般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
书房为容纳抱月“伴读”,铺设了半屋的纳凉软席。那畜生多事怕热,初夏未至,已整日伸着吊死鬼一般的舌头,不趴凉席、舔凉水,便要哼哼唧唧磨人个不停,实在也是位难伺候的祖宗。
此刻,见少女终于起身,二位祖宗抱成一个“祖宗球”,一路欢快地滚到了少女脚下,四只乌溜溜的黑眼睛一同看过来,仿佛是在诚邀她的加盟。
夏月微嘴角一抽——虽说她的规矩,书房中不留人伺候,因此眼前之景只入她一人之眼……但好歹也是位大小姐,满地打滚,成什么样子!
大小姐被她看了一会,自尊心竟莫名发现,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于是掰开抱月缠在她身上的爪子爬了起来,低头嗔道:“你也是大姑娘啦,满地打滚还要拖我一起,成什么样子。”
公的抱月被迫滚了一遭,又被迫变了回性,委屈得整个团子都不圆了,伸长脖子就要开嚎,被夏月微俯身拎起来,敷衍地抱一抱摸一摸,安抚住了。
大小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也想要。”
夏月微一愣过后反应过来她想要什么,脸“腾”地红了,手一松,抱月四仰八叉地摔了下去,终于气疯了,嚎出声来:“喵嗷——”
……白安抚一顿。
颜倾捧腹笑了一会,作势凑上来就要抱她:“又不好意思起来了,你好奇怪,给我抱一下怎么啦?小时候路都走不稳当,脸着地摔得乱七八糟,不也总哭着来要我抱嘛。”
……该死的回忆杀,又来了。
她不要脸地主动抱过来,少女登时慌了,同手同脚地闪避了两步,没让她碰到,同时强作镇定地对于自己曾经“摔得脸着地”这等污蔑予以了坚决的否认:“我不会走路时,大小姐几岁?如今还记得‘脸着地’这种细节,当真好记性。”
颜倾:“过誉,过誉。”
夏月微:“……”
能把冷嘲热讽当夸奖,这心态,真是好得气死个人。
她决定去院中透透气,于是拎起剑,杀气腾腾地翻出了书房。
颜倾的目光追随着少女而去,见侧院中剑气纷飞、树影乱窜,不由转过头来与抱月面面相觑:“生气了?”又点着抱月的小黑鼻子笃定道,“你惹的。”
抱月无辜地抽了抽鼻子,伸出舌头去舔她指尖。
一人一兽气跑了正主,总算消停了一会。片刻后,颜倾观察好敌情,穿鞋溜走,不一会又偷偷摸摸回来,将一个不大不小的礼盒搁在抱月身下。
“别乱动。”
抱月乖乖趴在盒子上,小爪子抱住盒盖,好奇地盯着她,想看看她又有什么馊主意。
大小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院中少女,摸摸抱月的脑袋,再次溜走了。
抱月在原地反应了一会,也不知领悟到了什么,嗷嗷叫着奔了出去。小短腿到底不甚灵便,十阶平台下到一半失了足,一路圆滚滚地来到了少女脚下。
夏月微险些踩了它毛茸茸的尾巴,赶紧缩脚避开,同时一瞄书房,皱了皱眉。
抱月翻身起来,咬住少女裤腿,就要把她往屋子里拖——这只“灵兽”的脑子大概自带翻转功能,完全将大小姐的指令违背了个彻底。
夏月微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拖了回去,一眼看到了那个包装精良的礼盒。
细绸覆面、丝带包边,盒盖一角歪歪扭扭绘了一轮不太圆的圆月,乍看宛若三岁孩童手笔,一旁却有俊秀书法,写了两行赏心悦目的小字——
生辰贺礼。
民国十六年六月初六。
再细看,两行小字之下,又有入蚂蚁大小的字迹,形单影只,鼻尖挨上才勉强识得,是个“倾”字。
少女捧着礼盒,还未开盖,已惊喜得眉目飞扬。
原来自己生于六月初六……恰是明日。
原来她纠缠自己半日,就为偷偷摸摸送个礼……连署名都署得别别扭扭,怎能不让人啼笑皆非、心生怜爱?
她抽去丝带,打开礼盒,惊喜却陡然变成惊吓——
礼盒中陈列着两包茶叶。银面塑封,本看不出是茶叶,这包装却让她熟悉到了骨子里。
正是产自萧家茶园的上品茶叶!
她知道了……不,也不一定,陵园中自己曾赞过萧家茶,又孔雀开屏般露过一手,或许只是颜倾有心,记到今日,特意买来赠她而已。
夏月微忍着心头巨震,将两包茶叶取了出来,却紧接着又受了一波惊吓——
下面竟还有书信!
她许久未敢开信,抱月凑上来,疑惑出声,舔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
……竟是来自茶园中旧人的问候信,厚厚一大摞,她扫了一遍笔者,大抵是会写字的都写了。一张张看过去,没有正事,遍是琐碎。
有偏爱舞文弄墨的,字却不佳,歪歪扭扭地祝她“星汉离宫月出轮,满街含笑绮罗春。”
有日常婆婆妈妈的,告诫她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莫被人轻易拐骗了去。
有故作伤春悲秋的,道自别后,茶不思了,饭不想了,活干不动了,转眼却又道新主精明,业绩甚好,自相矛盾地让她开心又让她放心。
茶园中竟还有添丁之喜,也写信来与她同乐。一封信中两个赤色足印小巧可爱,是个丫头,其母曾受旧主恩惠不小,于是给女儿起名“思月”。
少女读信读到日头居中,竟是笑了又哭,哭了又笑,疯疯癫癫,尝尽离别滋味。
这是颜倾送她的生辰贺礼——打包了她的过去,亦是提点她安居当下,放眼未来。
这是怎样一份心意,又暗示着怎样的谅解与期盼?
总算……总算可以不必欺瞒,总算可以坦坦荡荡。
席地而坐许久,腿脚皆麻。抱月盘在身边睡成一团,细小的呼噜声平稳安定,她听着听着,竟突然有种迟暮之年、身在归处的满足感。
这日正午,二人再次共同用膳。送了礼的那个心虚气短、姗姗来迟,夹着尾巴入了饭厅,刚过屏风,便兜头遭逢少女少之又少的主动示好。
她拉人坐下,犹豫一会,伸手握住了那双肖想良久的美人玉手。
没有想象中的冰肌玉骨,她一向身强体壮、火力旺盛,颜倾的手竟比她还暖上几分,是健康又熨帖的温度。纤细的骨肉在她掌心慢慢蜷缩起来,一抬头,刚好瞥见她未及收好的一点讶色。
夏月微轻轻笑了:“多谢贺礼。”
“不客气。”大小姐眨了眨眼,“如此……可以唤我一声倾姐姐了罢?”
夏月微默默放开她的手:“你死心罢。”
颜倾:“……”
她如此渴望一声“倾姐姐”,因为月微是她牵挂多年的妹妹;而月微执意不肯开口唤她姐姐……分明是拿她当别的。
大小姐英明神武十八年,看遍人心,此刻明明窥见端倪,这一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第二日,月微生辰。大小姐放下想不明白的琐事,于倾月阁中折腾了宴席,亲自登竹外楼请了玹、梅二人,又将请柬送入医馆,戚、巩二人亦准时赴宴。
大小姐待客之道奇特,见医馆中二位携手而来,隔着门遥遥便是一顿奚落加挑拨:“哟,和好啦?祯姐姐,六年欺瞒,这口气才几日就吞干净了?”
那两人闻听此言,一致对外起来,尚未入阁,便一同转身就走。大小姐竟还笑嘻嘻地冲着二人背影挥手:“慢走不送。”
寿星少女一脑门官司,将这“迎客即送客”的祖宗往屋里一推,自己追出去,好歹把远道而来的两位请了进去。
自正门至宴厅有几步路,一路上,戚思凡对着“面目全非”的倾月阁啧啧称奇——
金漆圆木门恰似满月,入门后便是正院。花坛中央一棵三人合抱的银杏巨树,据说是借沈家关系,自将军府——即怀成学院中挖来的墙角,空余栽了月季在左、牡丹在右,清风拂过,花气袭人。左右回廊合围上攀,廊间竟垂满了五彩的珠帘。那帘珠似晶似玉,清新好看,风一吹轻脆作响,听来格外悦耳静心。
两阶的正廊穿过,则至客厅宴厅,此宴便设在宴厅外的又一方院落中。次院不大,四周屋舍环绕,拿取方便,亦显得温馨有烟火气。再深入是主仆卧间,又高两阶。最末便是书房,立于十阶平台之上,远看廊檐龙飞凤舞,最是气派。
格局虽熟悉,细节处却添彩不止。五彩珠帘甚至都不算精巧,细看门楣窗棂,纱帘布料、雕花刺绣,皆是讲究。边角多以鲜花作饰,日日洒水换新,便又是一番功夫。
……宛如一心讨好宠妃的昏君,一掷千金、费心无数,只为投其所好,博佳人一笑。
戚思凡咋舌片刻,却又回味一番,觉得以月微那茶园中泡出来的眼光,见此院落大抵只有一句“挺好看”,大小姐穷奢极欲的机巧心思,恐怕多半都是白费。
这样一想,她竟隐隐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巩祯却显得心事重重,无心观景,只是拉过少女,奇怪地问她:“你生辰不是暑中七月么?怎的今日设宴?”
夏月微一愣。
巩祯心思缜密,很快意识到,这一位四岁离家,很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生辰。
如此一来……是谁的安排,不问自知。
她暂且将此事掩饰过去,亲昵地挽住了少女的手臂:“不对,是我记错了。六月初六,这样好的日子,我们月微是有福气的小家伙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