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声讨大小姐的几位,眼看逮住了发言人,思量片刻,决定暂且放过那位不肯好好说话又爱讨人嫌的正主,跟着看上去格外靠谱的雪回到正厅,纷纷喝茶润喉,准备一一质询。
雪却没给她们七嘴八舌的机会,抢白道:“诸位小姐,许久不见。私心之下问一个问题,可有人记得,我消失多久了么?”
众人纷纷陷入沉思。戚思凡作为最先反应过来薛老板身份的,自然思量过前后时间,却也没思量出个所以然来——雪虽自幼跟在大小姐身边,与园子里众人混了个眼熟,却着实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姑娘。尤其是风年幼稳重、花活泼混账,还有最令人叹惋的月……个个特色鲜明,倒衬得平凡人愈发像个透明人,消失许久,竟没人反应得过来。
雪无奈自答道:“五年了。戚小姐,在您离去后没多久,我便离开园子,直至今日。”说着,看一眼巩祯,“可惜没有您的福气,缺个成年累月惦记我的人。”
巩祯轻哼一声,总算没再否认。戚思凡目光软下来,自长椅一端往人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见没被推开,干脆把心一横,将二人中间最后一点空地也占去了,与巩祯紧挨着坐定。
坐定后还要得寸进尺,于是装作对椅背上繁复精细的木雕产生了兴趣,手顺着椅背摸过去,小臂一弯,将巩祯顺势揽进怀里。
……终于如愿以偿地被一把推开。
雪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摇摇头,用正事解救尴尬的戚小姐:“五年前,月华政府于花城设立第一家权力机构。彼时已有‘净城’,护城军亦有威名震慑,正面战场诸多不便,于是在全城秘密招募谍报人员,企图依旧例行鲸吞蚕食之法。那时起,我便开始成为月华政府的爪牙——当然,是受区长之命,听从大小姐安排。”
“五年里,我为月华政府扫清障碍,辅佐设立权力机构,推行改革,陆家败落有我一份功劳。修罗场、假亮白皆是我亲笔提案,用的是最卑劣的手段,意在取缔‘净城’,重创藏雪阁。上面批准拨款,由我全盘把控。到如今,功成身退。”
一番话说得正厅中鸦雀无声。被败落的陆家二小姐面色阴沉,被重创的藏雪阁阁主双眉紧蹙,而深刻领教过卑劣手段的巩祯咬牙切齿,其中清明者,果然又剩戚思凡一人。
她到底比她们多知道一些,却不好轻易开口,只是心累道:“雪丫头,你确实是来替大小姐脱罪,而非加深误解的么?”
雪向她淡淡一笑:“不急。”
果然,大家各有疑问。颜瞳这些年过得最不闻窗外事,此时也懵得最厉害:“你说……受我父亲之名,听从颜倾安排,她便是安排你为虎作伥,踩压本家么?”
雪点头答道:“不错。”
颜瞳还待再问,却被梅落雪轻轻按住:“陆家肯顺应时局、舍家为民,派你卧底亦是大义。‘净城’灭得理所应当,我也无话可说。藏雪阁日后只专商务,事关政权争斗,自当退避三舍。令我介怀的只一条,便是她拿玹儿的声名与未来冒险,却不肯提前言明,将人耍得傻子一样,临阵百般措手不及,着实可恶。”
雪替大小姐挨了骂,也不恼,更不似那混账一般还嘴搓火,而是本本分分地解释道:“大小姐怎会拿玹小姐冒险。所有罪名,假亮白都会一一顶下,其中证据链完整,前后因果得当,绝无差池。替人入狱虽是兵行险着,大小姐亦与我推演多遍,各有后手。如今玹小姐安然无恙,且看在她那一身伤的份上,还望梅小姐莫再苛责。”
梅落雪爱屋及乌,本就没多大气性,自假亮白出场顶罪,她看清大小姐周全之心,更是彻底没了脾气。几句憋了多日的话撂出来,虽没入颜倾之耳,她也算解了气,打定主意既往不咎了。
巩祯再问:“修罗场下草菅人命,亦是大小姐的安排?”
“那批人皆遭‘净城’毒手,本无生还之路,经大小姐安排一番,救下其中近百人,有何不妥?”
巩祯轻轻咬牙:“死了十一个。月微出现之前,头十人死相何其惨烈,你可清楚?”
“我清楚,但这并非大小姐的错处。至于第十一个,那是夏小姐未能顾及周全,更不是大小姐之过。”
巩祯自知在此事上不该苛责,却一直对修罗场中那个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眼神耿耿于怀。或许那日颜倾洒泪当场,为她动情表演一番,她便没有今日这些吹毛求疵了。
如此想来,自己的怨怼何其可悲,自己的慈悲又何其可笑。
此事揭过,她却仍有话说:“两位李家女,一个四岁,一个十二,皆是花季妙龄。以下毒为饵,逼其父为己所用,此举卑劣至极,纵使千万般理由,我作为医者,却断不能就此释怀。”
戚思凡抓紧机会在一旁帮腔:“没错。”
……得到对方回馈白眼一枚。
雪轻叹道:“此二位,虽皆被人下毒,却无一人是大小姐所为。推事李罗之女,是遭政府谍者毒手,以此胁迫,命他捏造十二年前将军死因,矛头直指陆家。刑讯逼供大小姐,为的便是同一回事。至于假亮白我的副手李翊,他那位正房嫡女一向是侧室眼中钉,这等事也并非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了,我不过是加以利用,大小姐甚至都不知情。”
巩祯眼明心亮,追问道:“既是都不知情,‘301’那句李家女的提点,又是自谁人之口传来的?若是知情,为何不提醒当事人,好让两家幼女免遭病痛之苦?”
“李罗之女,我察觉谍者行动,禀告大小姐,却为时已晚,于是借‘301’之口请来巩小姐为其医治,也为让您顺水推舟救出戚小姐。李翊之女,大小姐确不知情,只吩咐我将假亮白顶罪一事安排周全。而我首当其冲,自不能亲自出面,利用李家事虽是权宜之计,后亦借机为其打算周全。否则李家嫡女,迟早遭其庶母毒手。”
巩祯:“打算周全?”
“经大小姐安排,人已入园,这会估摸着正在家学读书呢。巩小姐若是不信,一会可自去认人。”
巩祯彻底服了。安静片刻,声也低了,气也弱了,喃喃道:“救治李罗之女时,我本应顺水推舟要出她与思凡二人的……是我负了她。”
雪替大小姐安慰她道:“当时便是您开了口,李罗放了人,陆家小姐也是逃犯,罪不可脱,反倒误了玹小姐终身。”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雪来说了。颜倾便是认准了自己上纲上线的臭脾气,才故意借她设局,令她既可问心无愧,又无需心存愧疚。
……也让她明明白白看清了自己。
轮到戚思凡发问,她却着实已没什么好问的,憋闷片刻,开口问雪:“五年前你才多大年纪?如何胜任谍报工作?”
雪讳莫如深地笑了:“我个子小,不显年纪。”
众人顿时好奇:“雪丫头,你到底多大?”
雪:“今年二十九。”
众人集体沉默了。
自诩年岁最长的戚思凡惊得双目圆睁,不由回忆起“风花雪月”四人初入花下居的场景。彼时四个小丫头一般高,两个沉稳两个活泛,倒真没看出有一个是混迹其中的大姐姐!
戚思凡不在状态地心道:“这下我不是最老的了。”
“雪……姐姐,”沉默许久的二小姐开口了,“突然这么叫你,还真有点不习惯。这番话,颜倾为何不自己与我们说,而要假你之口呢?”
雪笑了:“二小姐不必这样,沿用从前称呼即可。大小姐的性子,定是受不得盘问,届时忍不住反唇相讥,与诸位吵闹起来,岂不难看?再者——”
有哪个默默背负一切的人,受得住众说纷纭的委屈呢?
众人再次沉默了。
不一会,巩祯叹道:“昔年她总是身子不好,归来便闷在屋子里看书写字,不大爱出门多管闲事,大家竟还一直拿她当个孩子。今年算是这位祖宗第一次显山露水,着实……惊艳。”
一句话说出了众人心声。
许久,不知谁提议道:“我们再进去看看她?”
于是几人又拉着队伍浩浩荡荡回了内间卧房。
这下,卧房门紧闭,连门上小轩窗都纱帘倾覆,不知情者都要怀疑,是误闯了哪一对的鸳鸯房。
颜瞳小声跟梅落雪咬耳朵:“月微先生在里头。”
梅落雪一脸空白地看着她。
颜瞳继续与她八卦道:“颜倾宝贝她宝贝得要命,听风说,报纸上写月微大战修罗场的那篇文章,她至今藏在枕下,日日都要翻看呢。”
雪听不下去了,无奈道:“二小姐,算起来夏小姐亦是你表妹。不是人人都热衷于悖德之恋的。”
梅落雪一板一眼地出言纠正道:“并非悖德。我只是母亲收养的女儿,不是玹儿真正的小姨。”
被殃及池鱼的巩祯也出言解释道:“我与思凡并非亲姐妹,亦不算悖德之恋。”
戚思凡眼巴巴地凑上来,盯着她:“你承认了,你原谅我了。”
巩祯:“……没有,走开。”
为了证明“真香”理论的正确性,二小姐走上前去,用扫黄捉奸的架势踹开了卧间门。
房中两人一坐一卧,相隔半米,手脚都规矩得要命,齐刷刷看向门口众人。
——这二位一个比一个机警,原是早就听到了脚步声。
二小姐不死心,冲到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入枕下。颜倾蓦然色变。
“唰”地一声,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被二小姐抽了出来。伤患抬手欲抢,却被月微先一步按下:“别乱动。”
于是,报纸被二小姐不留情面地展开了,打眼一扫,心满意足地笑道:“剑神少女,有人拿你的英雄故事当睡前读物呢。当真情深义重,令人动容。”
颜倾:“……”
夏月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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