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孟环玦点点头,正色道:“多年前我游历四方时,曾到过南疆苗族一带。那里的人都以养蛊为生,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本事。我在族中待过几天,也见过他们的不少蛊虫,因此知晓了一些。”
“孟公子的意思是,莫平发疯可能是因为受了蛊虫操控?”
“正是。苗族里有一种蛊名作‘嗔’,道是中蛊之人会变得极易动怒,且一旦怒火发作起来便会吞噬掉意识,使人失去神智。顿时脑中兽意侵袭,一味只想发泄。至于杀生伤人,都不过是常事罢了。”
孟环玦眉峰紧蹙,显然是对这种狠辣恶毒的蛊十分不满:“前刻那少年的症状,倒是和这蛊的描述极为相似......”
阮清岚细细凝听着,若有所思,沉吟道:“照孟公子说来,莫平极有可能是中了嗔蛊才变成这般模样。”言罢目光又看向孟环玦,“多谢孟公子解疑。”
“不必多礼,但愿我所言能帮上阮小姐。”孟环玦看看客栈外,暖阳温煦,微风无尘,笑道:“今日风光大好,如此良辰美景,实在不该虚设了去。”
“那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于是孟环玦拜别两人,径自游山玩水了去。
客栈内,连无欢戴着面具,语气也生硬得很:“你觉得那个人说的有几分可信度?”
“九成。”阮清岚似乎早已想好这个答案,不假思索开了口。
连无欢嗯了一声,点点头。
孟环玦虽看起来让人难以捉摸,但方才之事,若是他真有心唬骗算计,是断不会主动提及的。
这般看来,嗔蛊一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无欢。”阮清岚叫到她,“既然此刻闲着无事,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某人故意沉默半晌。
“......好”
景竹村的山水间,倒真是有灵得很。
两人一路往景竹山中走去,绕檐过井,渐渐远离了嘈杂的人声,沿路的溪水也益发清澈,不禁让人心中欢喜,一步步向前踱去。
天值正午,一轮金乌比先前更加耀目明亮了起来,照下的光却依旧是温煦柔和的。
这条清溪曲折绵长,跟着两人从进山开始,一路延伸至此处。周遭杨柳翠竹沿岸碧绿,丛丛的青草蓬勃生在溪边,阳光下,绿色的草尖上也闪出金灿灿的点点光芒来。
阮清岚从树上折下一片脆嫩的绿叶来,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浮尘,嘴唇抿在叶缘上,缓缓吹动。
清风扑面,悠乐萦耳。仿佛是这世间最干净的天籁,此刻正在从阮清岚唇边娓娓飘逸而出,绕过高山,浮进流水,最终带上万物生灵都有的感情,一点一滴,送进连无欢心里。
阿阮自幼便爱抚琴,这首曲调,是她许久未弹奏过的鹧鸪天。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心里珍藏的柔软点点裂开来,连无欢望着那个永远对她温存柔情的女子,竟一时恍了神,不知是身在何处。是万空谷?还是景竹山?
袅袅的乐声悠扬婉转,一只黄鹂鸟在枝头静静听着,不时还转转毛毛绒的脑袋思索着踱了两步。后来曲调一转,易羽移商,黄鹂鸟便跟着调子纵身扑棱棱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两圈,尽兴展翅飞舞后,这才跳回了枝头上去。
一曲终了,阮清岚放下绿叶,细腻的面容上妙目流波。
清澈的眸子中映出连无欢秀丽的身影来。即使是她戴了张可怖的面具,可从阮清岚眼中那泓清波里反射出来的,还是那只绝美妖艳的仙,摄人心魄的仙。
连无欢一看向她,便被那双深邃温和的目光吸住,跌进清波里,醉了酒,沉浸在其中再也无法出来。
“阿阮。”
饶是连无欢再怎么把控,可身体早已挣脱了她的控制,嘴里叫出了那个最难忘、最渴望、离心跳最近的那个名字。
阮清岚望着她,眉梢弯弯,面上盈着一层晕人的笑意,将那人一步一步吸了过来。
连无欢觉得自己就连踏在绵软草地上的脚,也跟着不受控起来,毫不争气就往阮清岚那边移动而去,仿佛阮清岚才是它们的主人。
下一刻离经叛道的,便是那两只手了。
连无欢不知何时已经将阮清岚紧紧抱住。而阮清岚,也伸出一双手来回应她,掌心抚在她的背上,温度透过衣衫传到肌肤。
连无欢贴在那个温软的怀抱里,被什么黏热的东西濡湿了双眼。
这样的感觉,她不喜欢。
“阿阮。”
“无欢。”
互相吟着那道彼此最熟悉的魔咒,最后,却噤住了声。
——我爱你。
——可你为何要背叛我。
此刻天地间一片清明,万物俱寂。流水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再也听不见淙淙的溪流,簌簌的风声,咕咕的鸟鸣。
于是唯一存在的,便是这两颗心跳的声音交缠在一起。贴着彼此的胸膛,所有感受真真切切。
良久,连无欢突然松开了双手,往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阮清岚低低呢喃,不知要如何去解释。
万空谷向来是有阵法做屏障的,且地处隐蔽,就算外人想进也无路可寻。
无欢常年住在谷中,于是江湖上想追杀她的人总奈她不得,每次一到谷前都只能悻悻而回。
可当年她为了救母亲,却是带了人过了桃花迷阵进万空谷中,就算起初如何的百般小心,最后还是害无欢险些丧了命。
是她......负了无欢。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及了。”连无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走吧。”
阮清岚垂下眸子,将心事掩去。她会慢慢等,等无欢愿意原谅她的一天。
于是接下来,两人虽思量不同,但都心照不宣,绝口不再提起当年之事。
山泉林涧,树木灌丛,长歌鹿鸣,空谷传响。
连无欢折下几截青翠竹枝,将尖部的枝丫剔掉,坐在地上编织起篾条来。
无欢素来手巧,又爱编玩这些东西,万空谷的有间小屋中,就摆放满了她所做的玩物。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万物俱全,应有尽有。
阮清岚就在一旁静静看着,见那些竹枝一根根缠绕编凑在一起,渐渐成型,最终在无欢手上生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鸟。
青鸟通体碧绿,嘴尖精雕细琢,颈项微微仰起,五爪抓住脚下的横枝,活灵活现立在上面。
连无欢轻轻抖落青鸟身上的竹屑,侧过头去问阮清岚:“可还像?”
阮清岚弯眉含笑:“与活鸟如出一辙。”
连无欢回过头来,又看了看手中的竹制青鸟,凝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果然生疏了。”顿了顿,喃喃道:“将它送给田午做生辰礼物如何?他应该会喜欢吧......”
阮清岚笑笑:“无欢放心,后日田大哥看见它,定是会十分欢喜的。”
话音落下,连无欢仿佛是安了心,这才将观摩了半天的青鸟收回,小心揣进怀里。
两人在景竹山的山水丛林间游游走走,见了溪间翻跳的鳜鱼,见了躲躲藏藏的野獐,见了风中飘浮的柳絮,还见了村民们耕耘的沃田肥土。
短短几个时辰,只觉将山间盈俱的灵气都吸入了肺腑中,整个人被濯涤得一干二净。
渐渐日影开始西斜,穹庐边隐隐泛出霞色,两人在林中偶然遇见了一位正准备收活归家的中年猎户。
猎户见着两人,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这是昨日来村里的客人吧?”
阮清岚笑着点点头回答他,侧眼又瞥见他背后扛了只晕过去的野獐,那猎户见她眼神落到自己刚打的猎物上,心中不禁自豪,反手拍了拍背上的獐腿,笑道:“今天的收成还不错,这只大个儿!”
阮清岚见他高兴,也跟着夸赞了他几句,简直是让猎户心花怒放了起来,走时还不忘提醒阮清岚道:“姑娘啊,这山里的野物肉都鲜美得很!你走前一定要找机会买几块尝尝,莫错过了,那可遗憾得很呐!”
阮清岚笑笑应下,送走了猎户。转头看向连无欢:“无欢,不如我们在这山中寻些野味来烹烤吧,今晚就不去叨扰掌柜了。”
猎户所言,倒是提醒了阮清岚。这山中遍布的皆是人间至味,不急回去,便可就在此处美餐一顿。
连无欢闻言,别过脸去不屑道:“不过普通野味罢了,你不用太过珍视。回去客栈自然有的是饭菜鱼肉可以点,何必在山里麻烦。”说完转身欲走。
“无欢真的不想试试么?”
“不喜欢。”
......
晚风吹水,落日衔山,天空的霞色也染得愈发深重。
火光燃燃的干木堆旁——
阮清岚撕下一只烤好的兔腿,递给连无欢,面带笑意,显然心情不错:“试试味道。”
连无欢沉默接过兔腿,咬了一口,一块饱满焦酥的兔肉在嘴里嚼了起来。
“如何?”阮清岚含笑问起来,眼神真诚期切,闪着光芒看向她。
连无欢怔了怔,咀嚼的动作逐渐变慢,最后凝住。闷了半晌,憋出一个字来。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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