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就无嗜睡习惯的阮清岚早早就起了床,打开房门后,见隔厢的连无欢也戴好面具走了出来。
阮清岚换了件崭新的素衣,但依旧是玉领白袍,清新出尘。而连无欢,穿了身暗纹深色蓝黑墨袍,倒是与那张面具配得很。
“早,无欢。”淡淡微风夹着清晨的问候,从阮清岚吹向连无欢。
“早。”阿阮。
就这样的一白一黑两人,一个仙气脱逸,另一个鬼面肃杀。分明天上地下的差别,看起来却是亲近无间。
从二楼的客房楼梯向下往大堂走去,转拐过弯角之处,忽然听见堂内飘来一阵清风似的声音:“掌柜,这是昨日房钱,你且算算。”
静水深流,温润如玉。
是他?
阮清岚心中思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沿着楼梯走下,沓沓的脚步声引来柜台前两人也仰首往木梯上看了过去。
掌柜一向喜客,见着两人下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哟,姑娘和公子都这么早就起了。昨日睡得可还舒服?”
“嗯,休息得甚好。”阮清岚下了楼梯,“不想在此处还有缘见得孟公子。”
孟环玦摇摇折扇,笑道:“环玦也未曾想到,看来与阮小姐该是有缘之人。”目光一移,看见阮清岚身旁另一人,恭谨问道:“这位可是鬼面公子?”
连无欢不答,眯缝着面具下的眼睛,打量起眼前的人。
倒是阮清岚开口道:“正是。”
孟环玦显然脸上不无惊异之色,该是与其余众人想法相似,不知其中详情,亦是不解为何如此温婉的姑娘要跟这狠厉凶残的鬼面公子一路。
面上吃惊半晌,又觉得有失礼仪,转而笑笑收起折扇,拱起手道:“有闻公子大名,在下孟环玦。”
而连无欢明显并不想搭理,哪怕一字一句,都没说过。
好在孟环玦本就不是计较之人,心里也自有计量,不再去管连无欢是否理睬他,自己便拉开了话题:“阮小姐,先坐吧。”
应了孟环玦邀请,三人围桌坐下,听得掌柜说了句:“我先去给各位拿些早点来。”便往后院厨房走了去。
阮清岚心中疑惑,亦是开门见山:“孟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巧合?也太巧了吧。
“本是准备去兴城赴友人之约,昨夜途径五里外那条獐口路时,车马疲顿,心想先休息一晚。又早听得传言说景竹村是万物灵秀之地,便择了此处过来。”孟环玦答得坦然,眼神也是直视阮清岚,丝毫不像弄虚作假。
“原来如此。”阮清岚点点头,“公子倒是有闲情雅致。”
“阮小姐说笑了,不过能在此处再遇见小姐,才是环玦之幸。”
言语间掌柜已端上了早点来。莲叶羹,栗粉糕,梅花香饼,食物取材与山林自然,用汲取过天地间灵气的植物做成,乃是景竹村历来的特点。
阮清岚先为连无欢盛了一碗莲叶羹放在面前,才夹起一块白糯糯的栗粉糕送入嘴中,慢慢咀嚼。
显然三人是对这早点十分受用,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孟环玦和阮清岚,都是受教于诗书礼籍,自小礼节仪态端正之人,当然是要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而连无欢,本就不愿多加言语。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让他并不喜欢。于是桌上三人,默契地都未再讲话。
客栈里渐渐又多出了三五个人来,坐了两桌。都是即将要进山狩猎打渔的农人,先来这吃过早饭,再开始一天的劳作。
而掌柜看见他们,都是先招呼几句,随后径自入了厨房拿菜上来。显然都是生活成了习惯,每日来这间客栈的常客了。
这本该和谐融洽的客栈里,却突然闯进一道众人避而远之的气息。
阮清岚和连无欢也没想到,她们竟提前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个右手握了一柄长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眼角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痕,长长的从眼梢蜿蜒而下,直到下颌,几乎拉过了半张脸。而更为可怖的是,那伤口上还有几处残缺的肉,就连上面结的血痂,也是崎岖不平,像是丛生出的乱草。
伤口长成这样,只有一种原因。
那便是在受伤时根本没有治疗,而是任由它自生自灭,最后自身无法完全恢复,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莫平揣着刀径自走了进来,那两桌农人见着,面上俱是惊恐之色,甚至有人夹在筷子中还未来得及送入口的糕点都被惊慌抖落下来,叭啦一下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啪”的一声,莫平已经坐在了一张空桌前,搁下刀:“掌柜,打壶酒来。”声音沙哑暗沉,像是许久未曾说话,突然开口,嗓子还没反应过来。
“好,好,你稍等......”掌柜慌慌张张扭头就向厨房跑去。
莫平坐在长凳上,右手摸了摸边上的刀鞘,明明像是在怕宝贝沾染上灰尘,眼神却是阴寒沉沉,没有一丝温度,怵得人心里直发冷。
那两桌的猎户渔夫,都是在本村土生土长的人,从未离开过村子。这六年来,哪一桩哪一件莫平伤人的事他们不知晓?有些曾经被伤的甚至还是他们亲近的邻人好友。
越是清楚,心里愈发惧怕胆寒。
两桌人偷偷瞥着莫平,不敢说话。沉肃的气氛下,终于相互对望了同样害怕的彼此几眼,鼓起勇气一同蹑着脚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还有跑在后面的一两个好心人转过头来对阮清岚和孟环玦挤眉弄眼的示意,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眼神阴骘的莫平,暗示完什么,又迅速瑟缩回去,飞快离开了客栈。
阮清岚和连无欢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着莫平,看他究竟是会做什么。
孟环玦也放下手中碗筷,毫无离开之意。
此时掌柜从后院拿出了酒来,见着原本堂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叹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哪次莫平来,不是将人全都吓跑了的?运气不好的时候,正巧遇着他疯病发作,自己还要赔上一堆碗碟杯盘,严重时甚至就连桌椅,也会被砍得面目全非。
颤巍巍把端上来的酒放在莫平桌前,偏头又瞟见阮清岚三人还坐在那里,掌柜低埋着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小步疾走了过去。
“姑娘......”掌柜把声音压得微不可闻,在离着阮清岚最近的地方提醒她。
这景竹村来的客人,该躲得远远的,可千万不要被莫平伤到才好!
倒是阮清岚对着一脸担忧的掌柜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又瞥了眼旁边的孟环玦,虽是淡然坐在那里,但面上明显是不解的表情。
看起来他像是并不知道莫平之事,只见着自己与无欢坐在这里,便也留下了。
掌柜见三人不动,心里更急了起来,料想他们是不知道莫平发疯时的可怕。
唉!昨日田午和村长在这儿的时候,就和他们说了,若是碰上莫平要赶紧躲开。为何这两人今日就给忘记了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
堂内气氛渐渐变得越发诡异起来,倒像是一桌三人与另一桌一人的沉默对峙。
掌柜心急得差点没跺脚之时,突然看见莫平握着酒碗的手发起抖来,紧接着传到全身,背对着他们,一下又一下的颤栗,像是在忍受什么。
掌柜一惊,早在经历了前几次劫难以后,便知道了这是莫平发疯的前兆,心道不好,赶忙又想去提醒三人。
结果倒是连无欢难得一见地先开了口:“掌柜的,你先去后院躲着吧。”
看来莫平身上这药性,是要发作上头了。
“这......”掌柜闻言,吃惊之下略有犹疑。但见莫平颤栗得愈发厉害,眼看就要发作起来,顿时不敢再犹豫,匆匆忙忙道了句:“你们多加小心。”旋即便跑得远远的了。
连无欢内力加身,五感自然也跟着通灵起来,轻而易举就听见莫平嘴里断断续续低念的话。
“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人又跑完了......”
“都怕......怕我?都......都把我当怪物......怪物?”
“哈啊......哈啊......”莫平身上的戾气愈发浓重,说话换气也带着重重的喘息声,右手不自觉地已经握上了刀柄。
“怪物.....怪物......我是怪物!”
终于像是逆鳞被掀翻,莫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明晃晃的刀呛啷一声被□□,转身阴厉森然地盯着三人。
阮清岚清楚地看见,莫平那双眼睛,不管曾经是白的还是黑的地方,现在都变成的一片血红,就同村长昨日提到的一样,真正的触目惊心。
“姑娘可是认识此人?”孟环玦见眼前的少年发狂失智,而阮清岚却无离开之意,心里疑惑问道。
阮清岚摇摇头,并不答话。
孟环玦又担心道:“那姑娘待会可要小心保护自己。”说罢站起身来,走在了阮清岚身边去,手中折扇握紧,随时准备出手。
这个少年......如今他恐怕已是,没有人的意识了吧?
是,现在的莫平整个人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急需发泄胸中的怒火,利如鹰隼的目光瞟过眼前三只猎物,倏地提起刀就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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