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岚听着,思索了半晌,问:“那伤口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村长低吟一声,眼神放空,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来......
田午年轻思捷,抢先开了口:“全是用锐器划开的,只是......不像普通的刀剑划痕,那些伤口,全都是弯起来的。”
“弯的?”阮清岚目光惊异,看向田午。
田午坚定地点点头,确认自己没记错:“对,那些伤口的形状就像月牙。”
阮清岚心里思量,默默将田午的话记下了。突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村长方才提及到,莫猎户还有个儿子......?”
方才说到,莫猎户家当日除了外出拾柴的儿子,其余三口留在屋中皆是死于非命。
一家人好歹留了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虽说是九死一生,但到底也是逃过一劫,该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可为何见几人说到莫家儿子时,均是脸上毫无慰色,反而更愁眉苦脸了起来?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站在一旁的掌柜小迈了几步走过来,脸色也同样难看。
本就空旷沉重,又没几个人的客栈内,刮过一阵飕飕的穿堂风。冷气席卷而过,仿佛将人的心也吹凉了半截。在这暗沉的秋色里,心情也跟着萧瑟的黄昏压抑了下去。
良久,冷风才退了去,掌柜难为情地开了口:“这莫平,现在是祸害呀!”说完别过脸去,眉眼都快拧在了一起。
阮清岚一双秀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关切问:“这是何故?”
“唉,本来这莫平命大,躲过了一劫,村里人都替他开心。”村长叹口气,徐徐说道:“可不知为何,自从当日莫平回村以后,整个人就变得奇怪起来,总是毫无征兆的就会暴躁狂怒。”
村长眼望虚空,回忆着诉说起来:“他发狂的那个时候,就连两只眼睛也会像滴了血一样通红可怖。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因为发起疯来而胡乱伤人,六年间大大小小加起来,都有十几户人家被他砍伤过了。那简直,简直就像......”一个怪物。
村长不忍再说出口,惧怕畏避之下,也有一颗长者的怜悯之心。
“是啊,之前发疯的时候,还就在我这客栈里。把客人全都吓跑了不说,还把我这儿东西弄坏里不少。”掌柜指了指楼梯拐角下的那张木桌,“那上面的刀痕,就是莫平留下的。”
阮清岚顺着看过去,果然有一张木桌上留了一条深长的刀痕,看起来使刀人力气还不小......
田午也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上次张渔夫收网回来,也是在半路被莫平砍伤,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哩!”
阮清岚观察着几人或忿忿或不忍的表情,思索了片刻:“难道村中无人能治住他吗?”
“若是以往,莫平不过寻常少年,村里稍微壮一点的汉子,或是多几个妇叟合力,都是能治住他的。”
村长摇摇头,语气颇有无奈:“可偏偏他染了这疯狂之病以后,整个人也跟着变得力大无穷,十分厉害。我们,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呐!”说完顿了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提醒阮清岚道:“姑娘,他平日里都会带着一把刀在身上,你们要是看见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别让他伤了你!”
阮清岚嗯了一声:“多谢村长提醒。”
“唉真是冤孽啊,冤孽。”
村长连连叹气,掌柜也是眉头紧锁,田午索性直接把头低了下去。
直到后来还是阮清岚主动开口寒暄了些家常琐事,气氛才缓和了起来,不似先前低抑沉闷。
最终日落西山,敛去光华照耀后,田午和村长都摆摆手,告了别各自回去了。
掌柜收拾了两间干净敞亮的上房分别给连无欢和阮清岚,两人道完谢后就自住了进去。
是夜,寂静的廊上叩叩回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连无欢起身拉开房门,阮清岚就跟着走了进来,唤了声:“无欢。”
“坐吧。”
面具已经摘下,可声音还是冷冷淡淡,说完就径自先坐在了红木圆凳上,也不去管进屋的阮清岚。
阮清岚知晓她是心中还有怨气,不能原谅当年之事,想必此时多做解释也是枉然。归咎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她这般置气,也是该的。
阮清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欢这块心结,迟早是需要解开的。
但愿这一天来得快些吧。
阮清岚挪了镂空桌下的同样一张红木圆凳出来,在凳面拂拭了几下,挨近连无欢坐了下来。
无欢现在定是不会主动和她聊什么的,阮清岚心中知晓,便先开了口:“无欢,白日里你可听见田午说那一家三口的情况?”
“嗯。”连无欢依旧惜字如金。
“田午道是这一家三口身上的伤都弯成了月牙形,方才我在房内也思索了一番,并未想到江湖中有何人是使的这类武器。料想是有意遮拦,又或是身份隐秘,暗地为门派教类做事之人。”阮清岚静静陈述,仿佛在讲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连无欢也未起波澜,无关痛痒道:“无妨,早晚会见到的。”
她一无钱财,二无权势,更未曾与人结下过深仇大恨,顶多算个江湖闲散游人。谁会大费周折,专程奔波于各处作恶留名,陷害于她?
若真有,那定是在图谋她别的什么。如今还未得到,未达成心愿,绝不会就差罢手,日后总会再露出马脚来。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人所图的。
想及此处,连无欢嘲谑般嗤笑了一声。活了二十五载,莫非还没别人了解自己?那可真是糊涂,难怪差点被那些人害死在崖谷底下。
阮清岚静静看着她,透过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大抵知晓她又想到了些什么,心里悲然。
“无妨,你接着说。”
连无欢的话像是在回应她,滋生在心里那些未出口的情感。
可能因为相爱时早已将对方融入了骨肉,如今两相对坐,不言不语,亦能心照不宣。
无欢的心思果然永远是玲珑的。阮清岚看着眼前那个眉目娟丽,佳颜如往的人,继续将有关于她的重要之事道出口:“最奇怪的,还是莫平。听几人描述,他的症状,绝非不像偶然发狂或是受刺激所得的病。”
连无欢点点头,伸手握住盘板上朱红茶壶的圆柄,将它拿了过来。
“倒像是,受了某种药物控制。一旦药性上脑,便失去理智,狂躁发起疯来。”阮清岚微微蹙眉,谁这么歹毒?要对一个少年下此泯灭天性之药。
那目的......恐怕也是用来对付无欢的,只是不像杀人嫁祸那般明显罢了。
连无欢又跟着点了点头,头往下低的那一刻,看到那杯潋起波光,清醇碧绿的液体,动作停住,愣了愣。
“杀害莫猎户一家,和对莫平下手的,该是同一人。”
“嗯。”连无欢答了一声,随后一只紫砂茶杯就被推在了阮清岚桌前那块地方。里面碧醇的液体还在微微荡漾,映出明亮的烛光来。
阮清岚低头看着一只手推过紫砂茶碗来,又别扭地收了回去。
抬眸看手的主人,依旧冷冷绷着个脸,眼神飘向别处,不发一言。
阮清岚不由得心里喜悦,抿唇轻笑,那人看见了,眼神反而飘得更远,就差没把头转过去了。
“无欢,我们既然留在这村中,那便找机会见见莫平,想必他身上该是能找到当年线索的。”阮清岚淡淡抿了一口茶,只觉嘴中飘浮的全是清醇甜美的茶香。
躲闪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连无欢仿佛前一刻无事发生过一样,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情,正色道:“嗯。这疯病蹊跷得很,明日再去村里看看。”
两人达成了一致想法,都准备去寻寻莫平身上的线索。
正事言完,阮清岚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那我先回房去了。”
连无欢一启唇,话又变成了一个字:“嗯。”
阮清岚早已习惯,心里也理解了然,起身便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一半,身后又突然有了声音。
“天凉了。”
阮清岚闻声转过头,见连无欢正收捡着茶具,将茶壶杯碗都各自整齐放好后,目光才看向她。
两相对顾,目光缠绕在一起的那一刻,连无欢还是将那句“留下吧。”吞进了肚里。
“早些休息。”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再看门槛边那人。
阮清岚站在门外,眉眼间泛开笑意,轻柔道:“好。”
接着那扇门才慢慢阖起,屋内只剩连无欢听见自己低低的沉吟。
“晚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