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踏,踩在积落的枯黄老叶上,扬起阵阵风尘,风吹起的落叶在低空中打个了个旋,又飘摇着回归尘土。高耸入云的松树和柏树上,仍留着繁茂密集的枝叶,将天上清风白云遮住,抬眼望见的,是一片参差的绿荫。
两匹棕鬓红马受了指挥,踱着步缓缓前行。连无欢眯缝着双眼,静静聆听不远处传来的另一阵马蹄声,思量着什么。片刻后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阮清岚也跟着下了来。待两人将马绳系在树干上后,连无欢也听得那阵马蹄声愈发清晰。看来是快到了,冷笑一声,对阮清岚道:“你在这后面等我。记得别露面。”
阮清岚点头应下,便为两匹奔劳了十几里路的马顺起了鬓毛来,身子隐在几棵粗壮的松树后。
而树前那个声音,也是阮清岚熟悉的。
“鬼面公子这是何意?”华行远掀开帷幔,从马车上跳下,看着眼前拦住去路的人,皱起了眉。
“自然是要那本剑谱。”
“公子昨日已拿剑谱换了小女,如今小女跟了你,剑谱也成了华某之物,各路英雄皆可作证,公子可是忘了?”华行远这般浩然说着,手下却是握紧了剑,心里盘算着若是真动起手来,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大。
连无欢冷嗤一声,话也变得凌厉起来:“昨日给了你,今日我再抢回来,有什么不妥么?”
“你!”华行远气极,刚一开口就见鬼面公子鬼魅般挪动身形,向自己冲来。
来不及多说,华行远伸手就欲拔剑出招。只是剑刚拔出了不至三分之一,就连锋芒都没露个够,就被连无欢一掌抵在抽剑的手背,呛啷一声用内力震了回去。接着左手凌空而出,霎时间又是一掌击中了华行远胸口。
华行远被震得脚步趔趄,连连退了几步,稳下身形时膛内已是气血翻涌,咬牙切齿地看着鬼面公子。虽说方才对方是出其不意才将他的剑压了回去,又打伤了他,但那身法和内力,也并非虚张声势,反而的确精深高强,出手也是狠绝凌厉。甚至可能......比他还要强上几分。
想及此处,华行远更是恨恨不甘。难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剑谱,眼看着就能登峰造极立于人上了,今日又要被抢回去么?不!不行!一时激愤满胸,唰地拔出剑来,丹田聚气,凝与手上,与再次出招攻来的鬼面公子迎上。
盘旋的剑光划破虚空,带着凌厉的气劲攻去。杀气腾腾的风声呼呼作响,扬起漫天落叶四散弥漫,狂风骤雨般飞卷。
然而连无欢虽并未使剑,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越攻越猛,脚下轻功步伐也是矫捷漂移,华行远手中的利剑丝毫伤她不得。剑光霍霍中,“噗”的一声华行远的胸膛受到极烈的冲击,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来,原本揣在怀里的剑谱也因受到震荡,散落出来。
华行远瞪大了双眼,目欲眦裂,神情紧张飞快伸手就是要去接回剑谱。然而另一人却比他更快,眨眼功夫就一闪身形冲上前来,手一探,便将剑谱稳稳收走。
于是凝滞的空气中,只留下了华行远伸出一半,一无所获的手。反应过来,又从五指半拢抓物式一捏紧,握成了圆,气急败坏狠狠向下砸去。“鬼面公子这般也不怕被江湖人耻笑!”打是打不过,只望用激将法能得一丝转机。
奈何连无欢毫不受影响,还饶有兴味地看了眼怒火中烧的华行远,啧了一声:“我是不怕。如何?”
华行远恼怒,言激不成,作势欲再出手。只是刚一聚力,就感觉丹田内有股真气乱涌,哇地又是喷出一口血雾来。看来方才那一掌威力不小,知晓自己已是受了内伤,如何再与眼前这鬼面公子相斗?可要放弃那本不世秘笈,心有不甘!
“怎么?庄主还不走,是觉得自己还有本事抢我的剑谱吗?”连无欢好以整暇地翻转玩弄着手里那本蓝色薄册,那感觉就像是对自家的小玩物一般,好不自在。
面对眼前鬼面公子的挑衅,华行远说不急不气那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就是再急再气,如今也只能憋在心里,饮恨吞声。华行远只觉得自己几乎要把那一口银牙咬断,直视被玩弄在他人掌心的剑谱良久,心里终于沉了下来。
“告辞。”华行远悻悻道。收起剑就转身离开,叫回了见情况不妙早已躲得远远的车夫,指唤着他重新向弈剑山庄那条路驶去。
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至于那天地极乐剑谱,也早晚会是他的囊中之物......马车上的华行远危险地眯起了双眼,更大的祸心暗暗滋生。
巨树遮挡后的阮清岚,已为两匹鼻孔里吁吁呼出粗气的马取下了马辔,让它们趁这时间好好休息一番。一匹马乖顺地低着头,微微闭上眼,好似正在享受阮清岚轻柔的抚摸,气息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而另一匹则不安地原地转圈,踱了踱马蹄,再踱了下马蹄,终于忍不住靠了过来,汪汪的大眼半闭半睁,巴巴地望着阮清岚,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就算是马,这求抚摸的样子也甚是可爱。阮清岚看着它,像是在哄需要宠爱的小孩,告诉它:“好。”然后得它所愿,抬过手在它后背顺抚起来。
连无欢回来时,正好撞见了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禁也为之一动。
阿阮,永远是那样温柔贤淑的女子......
阮清岚安心为马抚着鬓毛,瞥见那抹熟悉的人影走至身前后,才抬眸望去。
“你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嗯。”躲在此处,前面的人专注于打斗看不见她,她却能将方才两人说的话听个清楚明白。
“就当报仇了。”语气冷冷淡淡,又好像是在解释什么,“昨日我的确把剑谱给了他,今天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弄丢的。”
阮清岚莞尔:“我知道。昨日,他已将我许诺给公子了。”以后的我,都是你的。
心里咚咚打了半天的鼓,算是停下来了,甚至还隐隐浮上丝丝缕缕的欢愉,慢慢将整个人包围。但连无欢遮在面具下的脸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她只会短短地说一句:“走吧。”
午时三分,日头正盛,金灿灿的日光正洒向路边的茶棚,给原本平白无光的棚顶镀上了一层薄薄金辉。而阮清岚和半开面具的连无欢,正在这片金光灿烂之下,呷着秋日的古茶,桌上还摆放了几碟色香满溢的小吃。
大概还有二十里路,便到景竹村了。先在此处修整片刻,再出发也不迟。可偏偏旁边那一桌人吵吵嚷嚷,聒噪得让人心生烦意。
“兄弟,听说没?还真令那事儿最近风头又盛起来了。”
“哥们儿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就知道了。嘿嘿,就连准备都做好了,你们都等着我带着还真令和我那一千死士回来吧。”
“得,哥几个就你最会吹牛,哪次真办成过?还不是只会回来念几句‘功败垂成啊,时不待我啊,天意难为啊’这些乱七八糟的。”
“嘿我说老三!我那是厚积薄发,厚积薄发懂不懂!看我这次来点真的给你们瞧瞧。”
“不过这次,好像永夜楼那边的动静也不小,我听说......”
声音终于渐渐低了起来,那几人凑拢在一处,开始埋头耳语。不时中间还有一两人抬起头来左瞟右看一番,张望周边情况,以防有什么被旁人偷听了去。
还真令的事迹,大概是在十五年前席卷入江湖中的。
传闻当年岳武穆被佞臣陷害、昏君误杀后,岳家某代后人敬仰先祖保家卫国、忠肝义胆之豪情,又悲恸于他英雄无路,死于非命。于是集结当时的岳家子孙慨然而起,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又历时长久,为先祖建了一座武穆遗陵,并在里面同葬了一千岳家死士,以卫先祖英灵。
而这块还真令,正是当年封陵时遗留下来的重要信物。若有一天此陵开启,那么手握还真令之人,便是那一千死士认主之人。
于是这十五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打过还真令的主意,可至今也无人真正见过它。毕竟如此珍重之物,料想是被岳家后人藏得极好的。即使这样,仍无法平息众人对它前赴后继的追寻渴望。一旦吹起有关于还真令的一丝风声,江湖上也会随之掀起巨浪波澜。无数颗贪欲之心聚在一起作祟的结果而已。
就像现在这般。
连无欢冷嗤一声,继续意犹未尽地抿着杯中的古茶,不再去理会旁物。
阮清岚也只是笑笑,江湖传闻听得多,此间事物她也知晓,只是从未放在心上。
有谁能想到,今日两人都不屑一顾的这块还真令,最后竟牵扯住了两人的命运......
因为并不急着赶路,暂可浮生偷闲。两人细细品了一盅清香古茗,又夹了几口碟中小吃,身心俱得舒畅后,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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