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碾压

    有不相干的人聒噪,冯楚微神情一冷,整个人气势一变,强势的拂开二婶的胳膊,也不搭理那两人,道,“婶娘们稍候,等先把爹娘的灵柩送入祠堂停驻妥当以后,再来与诸位长辈们叙旧。”

    围着她的人很明显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的冷意,愣了一下,以为是她爹娘去世,性子冷淡。再一想,确实不该堵着路了,纷纷的让开了道。

    只是有的人学不会适可而止,就在冯楚微欲往台阶上去的时候,那中年模样的妇人又开口了,“长辈与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吗?”

    冯楚微冷笑一声,看向二婶,道,“二叔停妻再娶了吗?怎的这等喜事没有通知我,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二婶王氏正准备酝酿一番慈母情怀呢。她与夫君冯延庆早已经商议好了,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势要占了大房家业,听到这话也是愣住了。

    冯楚微一脸无辜的扫过绿衣老妇人,道,“只有七品诰命夫人才能穿着绿色的袍服吧?冯家族里只有二叔,十年前因着我爹的功绩给二叔捐了个七品的官身。这着绿袍的自然是二婶娘才有的资格?”

    冯延庆之所以能混个官身,一是因为当时冯楚微祖父病入膏肓,以死要挟着嫡子为宠爱的庶子捐了个官身;二是,冯延武当时为后事考虑,以把冯楚微的名字加入族谱作为交换条件。

    二婶王氏脸色有些不自然,冯延庆得了七品官身,自然是能封妻荫子,可这位是个大孝子,请封的是他那妾室出身的母亲。

    论常理,庶子得官身,请封母亲,肯定是请封嫡母。妾室,立女也,只比奴仆好一些,哪里有资格封赏。但庆朝刚经历二世,跟着高祖皇帝一起造反的文臣武将有些是庶出。造反头子一朝转正,自然是要维持纲常伦理正统,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妥协的方式。

    在嫡系无异议的情况下可以请封庶母,但嫡系一旦论起理来,就得把这请封撸下去。

    况且,在这时代,讲究家族门楣。正妻明媒正娶,有丰厚的嫁妆与优质的姻亲资本向着自个亲儿倾斜;庶出的,连妾室娘亲都是光身买入的,自然是没什么底蕴。在这光景下,也没几个庶出能有出息到与嫡系对着干。

    这事冯延武当时没有去理论,因为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得封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头衔下葬,可比这么个七品虚职好看得多。

    现在冯楚微提出这一点来,自然是可以以此来做文章。

    “你!”那中年妇人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旁边站着的穿绿袍的那位就是她祖父的爱妾,何氏。这何氏一辈子在老爷的偏宠下,与正房斗得旗鼓相当,还早早的熬死了正房。除了在儿子前程上输了一筹,但正房嫡子很少在本家。儿子又为她请封,故而左右都敬她一声老夫人,便有些不知所谓了。

    她眉毛一立,拐杖往地上一杵,呵斥道,“我好歹是你的长辈……”

    “你算哪门子长辈?不过是我祖母屋里伺候的一个洗脚婢女,也敢在我面前充长辈?”冯楚微不等她说完就出言训斥,直接往人肺管子里戳,这何氏确实是婢女出身,爬床上位。

    冯楚微没工夫跟人纠缠,对左右婢子道,“把她拉下去,看管起来。等我料理完了丧事,再来好好的问问二叔这不敬嫡母之罪。”

    侍依侍墨军营里行走惯了的,手上也有些功夫,得了小娘子的吩咐,气势汹汹的就要走过去。

    妾何氏并其儿媳王氏,一干人等都有些慌了神,下马威没做成,反倒被人给拿住了错处。

    还是王氏的女儿,冯楚微的堂妹,二姑娘脑子转得快。她自王氏身后走上前来,立到冯楚微面前,一脸端庄周到的模样,打着圆场,“大姐姐气性也太大了些,须知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也是珍贵的,咱们做小辈的怎能随意责罚。传出去了,岂不是说大姐姐不懂孝悌之道吗?”

    说着,冯二姑娘还扫了眼立在冯楚微身后,气宇不凡的安怀远。她一眼就看出这郎君跟冯楚微关系不一般,他眼神一直落在冯楚微身上。基于凡是他人的东西必是好的的原理,她本能的想要抢夺。只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白费功夫。

    若不是身后抬着爹娘的灵柩,冯楚微差点气笑了,她语气重重的落在几个关键词上,“侍依侍墨,注意着点,别把我祖母房里养着的‘猫儿、狗儿’之类的畜生碰破皮了。”

    她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把她拉到一边,你们别动手。找个人去庄子上把原先在祖母房里伺候的林嬷嬷请来,她是祖母的陪嫁大丫鬟。

    这祖母房里的‘猫儿、狗儿’正该她料理。让她把这身绿衣裳给我扒了,送到祖母牌位前供着。有的东西,就算主子不要,也不是奴仆可以肖想的。”

    林嬷嬷是祖母的陪嫁婢女,最是忠心。祖母过世以后,阿爹就让她去庄子上养老了。听说她老人家闲得无聊,喜欢亲自侍弄地里的活计,去年还托人送来她自己种的瓜菜蔬果呢。她老人家体力好,又精气神十足。把这老东西丢给她侍弄,正好替祖母出口气。

    “你你你……”那老何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偏偏冯楚微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

    侍依侍墨也不是傻的,直接扑上去,一左一右把个养尊处优的老货捂住嘴,反剪到一旁候着。

    冯楚微的视线一一逼视过众人,众人都垂下头不敢直视。很好,她这番能动手懒得吵吵的凌厉手段过后,内院的妇人们再无人敢掠其锋芒。

    她一马当先,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还有个声音,有些弱弱的执着出声,“你一个小娘子不能进祠堂。”

    冯楚微厉眼一瞪,是那个穿藕荷色衣服的妇人,冷笑一声,“族谱上有我的名字,我当然可以进去。你一个庶出的庶出有何资格站在这里聒噪。”

    其他人都没察觉她这话的异样,只人群中一个低眉顺眼,并不出挑的妇人听明白了。这妇人是同样庶出的,冯楚微的四婶娘。她暗自疑惑,这小娘子看着外表柔弱,内里是个横的,脑子又是清明。

    紧巴着二房撒泼挑事的穿藕荷色衣衫的女子是冯楚微祖父那一辈的一个庶妹,远嫁多年。这两年守寡,带着一双儿女回来靠着二房过日子。

    论理冯楚微该叫一声姑祖母,也算是一个长辈,只不是那么正儿八经的。冯楚微半点没提这茬,却又能轻易点出她庶出的庶出身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见,这小娘子对于冯家族人的身份来历是清楚的,也掌控力惊人。

    想到这里,这四婶娘心下悚然,按捺住心思。本来这大房二房相争,谁胜谁负都没她四房好大干系,她只需要顺风转舵罢了。现如今一看,二房一伙子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货色,在这小娘子手里走不了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冯楚微跨过祠堂大门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四婶娘一脸恭敬的立在台阶下,灵柩从旁经过的时候,她伸出手做着一副虚扶的动作。

    冯楚微头畅快了些,这跟情报里回禀的是一样的,四房上下都是些聪明人。

    等着灵柩都抬进祠堂安放妥当之后,族中男丁们才赶了过来,只有各按辈分停灵守制的份了。

    冯延庆看着一屋子的男丁之中,只冯楚微一个小娘子跪在正堂之上,哀哀的哭着。这是多么独一份的荣耀呀。

    他第一次察觉到,十年前哄着骗着阿爹逼迫冯延武给他弄一个官身是一件失策的事情。

    当时只以为冯延武提出来的交换条件是因为自个生不出来儿子,把个小娘子的名字上到族谱中是个荒唐事,是为了自欺欺人。现在看来,他兄长真是老谋深算,这一步步的是要让个小娘子来继承家业,更甚至把她拱上家主之位?

    可悲可叹的是,他看穿这一点,却又无可奈何。刚刚里里外外发生的这一些事,已经有人悄声禀报给他了。这小娘子比在座的郎君都精明强干得多。

    再看看祠堂外面隐隐绰绰林立的兵士,论理,争不过;论武,不敢动手。可让他就这么把偌大的家业拱手相让,冯延庆是不甘心的。

    他一辈子都在不甘心,从小与兄长争阿爹宠爱,他没输过;阿爹临死前还最后一搏,逼迫兄长给他弄官身,看着兄长一脸不甘愿的样子,他快意不已;兄长早死的消息传来,他更是高兴的喝了二两小酒。

    现在就算是大势所趋,他也要让长房不好过!

    丧仪各有规程,其间迎客送往、各样采买,从简单的香蜡纸钱到各处桌椅陈设,再到棺木这些都需要人协理。冯前虽是执事,但一人也经管不过来。

    况且,冯楚微眼神一一扫过冯家的男丁们,她也没打算真的就不管他们了。在这个年代,家族是立足的根本。她才不会蠢到做出自毁根基的事情。她会提拔合适的冯氏族人,但需得让他们长记性。学会,听话,听她的话,才有肉吃。

    时辰到了,侍依侍墨服侍着守灵的冯楚微起身,下去更衣歇息。

    路过冯四叔跟前的时候,她停顿了脚步,一脸恳切的道,“四叔,我爹娘的丧仪繁杂,我一个小辈怕不能周全,闹了笑话。可否烦请四叔并几个哥哥们帮着掌掌眼?”

    “哎,哎!”冯四叔连忙点头应了。他既非嫡出,生母在世时又不受宠,在冯家一直是隐形一样的存在。

    今儿这一出出的戏看得他眼晕,只牢记着安安分分。没成想,既然有意外之喜。谁不知道,这丧仪采买油水最足了。况且,这事能是油水的事嘛!得了掌事人的青眼,对他四房才是长远的好处。

    想起了大房的奸猾,他又补充一句,“你哥哥们蠢笨,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搬抬什么的,交给他们准没错。”

    “那就多谢了。”冯楚微郑重的道。

    冯氏其他族人们看着这一幕幕各有心思,那就不是她要花费心思猜测的事了。族中人才济济,要想脱颖而出,需得主动前来她面前卖弄本事,或是纳投名状。

    出了祠堂,久跪之后,又卸下了防备的心气,冯楚微脚下发软,差点跌倒,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她诧异的回头,嘴里下意识的唤道,“安,三哥……”

    安怀远终于听到她这一声略亲近一些的称呼,刹那间绽放的笑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一般,明媚的晃花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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