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寒风凛冽,她娇小的身躯笼罩在狐皮大氅中,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的娇小柔弱。虽然白日里已经见识过她舌战群儒的场面,但,安怀远还是关心则乱,思索着什么时候去弄一张好的皮子做件斗篷,与她。至少要是火狐,不,她在孝期。那得是白狐或黑狐皮子,毛至少得有巴掌深那么长。
“安三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安怀远是外人,不能入祠堂。他又身份特殊,锦娘等人自会把他安排妥帖。他待在祠堂门口干什么?冯楚微生性多疑,脸色上不免带出几分。
见她神色诧异,他连忙出声解释道,“我特意在这等你,是想起了有一事要嘱咐你。”
“什么事情?”冯楚微停住了脚步,认真的看向他。
安怀远左右环顾,傍晚时分,祠堂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并不安静。
也察觉到他的顾虑,冯楚微道,“跟我去主家吧。”
她率先往一街之隔的冯家主家走去,安怀远跟在她身后一步远,既不太过接近又不疏远。这日后的家庭地位,应该是打从这些细枝末节处就奠定了。
冯家主家,占地辽阔,又在冯延武的修缮下,布置了很大的马厩和校场。前院宽敞但光秃秃的,除了一排戟架陈列之外,别无他无,更趋于严谨规整,武将风格。
进了主宅,在自己地盘上了,冯楚微站定,对他道,“安三哥,你说吧。”
“你还没用晚膳吧,我的客院里命人炖了粥,咱们边吃边聊吧。”安怀远提议道。
冯楚微吃软不吃硬,对这种如父如母一般,温柔妥帖的关怀最不能拒绝,也正是她现在所需要的。她点点头,答应了。
绕过正院,就来到安怀远所住的客院,布局更紧凑,墙角一株老梅,院落里平添了一丝温馨雅致。这给安怀远安排的院落,就在正院书房出来不远处,她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侍依侍墨两人。
那两人连忙频频摇头,“是锦娘做主安排的!”
冯楚微也不跟她们理论,锦娘是阿娘为她安排的陪嫁嬷嬷,自然一应事宜都按照着阿娘的行事
风格来做。而阿娘,阿娘认为安怀远是适合做她的夫君的人选。
晚膳安排在正堂旁的小花厅,避免了正堂的严肃氛围,多了些随意轻松。
因着她正在孝期,桌上并没有太丰盛的菜肴,甚至显得有些简朴。一钵小米粥,一碟子清油烩笋丝,几个松软的卷子,还有一盅浸在清汤之中的豆花。这一桌子清爽怡人的菜式,冯楚微本没有什么胃口,也被调动起来。
“来,快吃吧。”安怀远舀了一碗粥递给她。“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我是命人按京城的做法来的。”
“多谢安三哥。”冯楚微舀了一勺,一送入嘴里,就觉出不同来。
这粥咸鲜异常,她拿勺子一搅和,里面多了些内容,定睛一看,有瑶柱、海参等物,炖的软烂。
“这……”她抬头看向安怀远。青州处于内陆,这些海货并不易得。
“我是想着你现在不能吃大的荤腥,又日夜操劳,谋划掌控大局,怕你身子虚弱撑不住。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用这些清淡些的海物来做些滋补的汤水。相信大将军是不会怪罪的。”安怀远认真的解释着,半点不停这些东西是他命人快马加鞭运来的。
“他们是肯定不会怪罪,多谢你,安三哥,难为你费心了。”冯楚微垂下眼眸,不紧不慢的用膳,脑子却在一遍遍盘算着。
这些菜肴看着朴素却是内含心思。笋是拿鸡汁煨的,鲜美又养生;花卷子是拿牛乳做的,蓬松宣软;就是那一盅豆花也不是素豆花,而是拿鸡茸做的。
安怀远对她体贴周到的过分,为什么?素未谋面的人,他这副倾心相待只是因为一个定亲的名分?前世今生并未有真心爱一个人的冯楚微不明白了。
见她用膳完毕以后,安怀远才提出他的想法。他今日冷眼旁观,见着冯家族人们并不好想与。“虽然你今日压制住他们了,但大将军的丧仪还有些很重要的流程,恐怕他们会刁难。”
冯楚微眸光一闪,看向他,“你是说摔丧盆?”
安怀远点点头,看来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丧礼之上,一般由嫡长子摔盆,才能起灵发丧。无子则由亲近子侄代替。老话说,死后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今日这一出,冯家族人们想要谋夺长房家业,那么必然会在这些地方来逼迫冯楚微做出妥协让步。
冯楚微当然想到这一点了,只是她还没有下定决心,是选哪一种方式来应对。找一个听话老实的堂兄弟们,比如四叔那一家子,想必他们会很乐意。可是她并不甘心,凭什么爹娘的葬礼,要让别人来代行礼仪。她为什么不能自己亲自上阵,摔盆、扛幡。只是由女子来做这一点并不符合礼教。
安怀远看着她沉思的脸庞,终于下定决心,提出自己思索已久的解决方案。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来行这个摔盆之礼。”
冯楚微吃惊的看向他,“安三哥,你,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安怀远与她虽然已经定亲,但并未成婚,就算成婚了他也不能做这摔盆之礼,除非他入赘。而赘婿是为世人所瞧不起的角色。一般贫寒人家的儿郎过不下去了,才去做这件事。他一个已有官身甚至前途大好的少将军,更甚至他是家中独子,如何能做这种事。
她的神情太过吃惊,安怀远连忙解释道,“我敬重大将军的为人,不愿意他的身后事还有人拿来做文章。”
“这不成,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不能做这种事情,让你陷入这种处境。”冯楚微摇头拒绝。
“阿微,我们定亲了,不是吗?”安怀远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能敏锐的察觉到她对他有隔阂。“我想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况且,我们两家的长辈之前就有约定,若有两个孩儿就让其中一个姓冯,若只有一个,就让他兼祧两房。现在我做摔盆之礼,也不算太出格的事情。”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安怀远一直是温润妥帖如山泉浸润似的,很难得见他有这直接锐利的一面。既然,他把两个人的关系挑明了,冯楚微也干脆直接问出心中疑问,
“安三哥,你对我很好。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定亲了?换言之,就算不是我,换做其他与你定亲的小娘子你都会这样做吗?”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希冀与你定亲。”安怀远神情温和的看着她,白日里精明强干不输于男儿的她,在这时候终于像一个迷糊的小娘子了。
“我曾经在围场见过你,你与楚家的世兄们一起骑马游猎,有不输于男儿的潇洒俊逸。”
“我与子廉相熟,猜测出你的身份。”
“我见过你与子廉的书信往来,议论时局学问,字字珠玑……”
“这些时日以来,我见过你太多的样子,落寞、坚强、睿智、机敏,每一面都让人移不开眼……”
冯楚微这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所谓的始于颜值,限于才华。楚子廉是她大舅家的大表哥,真是个善于琢磨人心的。两人并没有商议,他就知道,如何不着痕迹的展露她的才情,帮妹妹勾住远隔千里的未来夫婿的心。子廉哥承袭了大舅的稳重端方,她可不相信没有他的刻意纵容,安怀远能看到自己的书信墨宝。
这么看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是来自母家,冯家族人尽是些只看得见眼前蝇头小利的货色,又有何惧
想到此,她下定了决心,一脸的胸有成竹,“安三哥,这件事情我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不用麻烦你了。”
安怀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会挡在她前面。
短暂的休息过后,冯楚微回祠堂继续守灵。一踏进祠堂就见着好些个堂兄弟们自发的守在灵堂前。本家的、远房的都有。她志得意满,管他是否心悦诚服,乖乖的在这里守着就说明态度。
“大妹妹你来了,天寒地冻的,依我说,你在里屋歇息就好,外间有我们哥几个守着呢。”
“大姐姐,我娘说天冷,给你做的一个厚垫子,你跪在上面舒服一些。”
冯楚微一脸感激涕零的接过来,虽然那缎子绝没有锦娘等人准备的舒适。“十三弟,替我谢谢三婶,多亏她想得周到。”
第二天早晨,她正在主宅用早膳,一起的有安怀远、冯前等人。她时间紧凑,众人边吃边聊,商议着这两天的行事计划。
仆从进来禀报,冯延庆等人带着族中长老们一起来了。她和安怀远对视一眼,这就来了。她慢条斯理的拿手帕压了压唇角并不存在的污渍,吩咐道,“请他们去朝晖堂稍坐,就说我换件衣服就来。”
朝晖堂是旧日里,家主处理族中事务的专属场地,地儿宽敞。
她的视线又看向众人,“冯前你去跟徐太守等人叙叙旧,带上李蒙和于雄两人。等咱们去长安以后,青州的事由他们统管。”
冯前起身应了,但面上还有些踌躇,族里人来势汹汹,放小娘子一个人去应对?
看出他的担忧,冯楚微冷笑道,“这些人奈何不了我,我已经有了决断。
你去拜访徐太守之时不必久留,把族老们今日来祖宅的事情透露给他,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安怀远也跟着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冯楚微一扬眉。
“我们已经定亲了,女婿意为半子,我应该在旁的。”安怀远说这话的时候,眉目疏朗,一派坦然。
冯楚微想了想,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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