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珑的辩解无疑像把大扇,将夏励的火气煽到最顶点,夏励愣是给气笑了,他笑得有些狰狞,连夏国公看了都有点发怵,更别提其他人了。
夏勉选择了退让一步,道:“霖风,我知你舍不得瑾儿,咱们守灵多守几日,你别这样。”
别像是看起来疯了一样。
“你们都不信我,你们信郁止一个外人都不信我!”
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夏励的齿间里艰难蹦出来的。
夏瑾听得心疼。
他这个二哥啊,最最看重她,最最讨厌别人信任他,他现在的心简直被伤透了啊。
“好好好,你们不信我没关系,我一定会将瑾儿的尸身夺回来,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夏励退了一步,视线深深掠过灵堂中的所有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他走了僵滞的气氛还是不能散,大家寂静了好一阵没说话,夏国公看向丫鬟仆人们,严厉告诫道:“方才的事谁都不许声张,若谁敢说漏嘴半个字,拔了舌头卖进苦窑。”
丫鬟仆人们俱是恐惧一颤,纷纷低下头。
夏勉眼神黯然,哑声道:“抬棺吧。”
空荡荡的棺椁被抬起,前往夏家祖地。
尽管是衣冠冢,葬礼仍是十分隆重。
当棺椁被黄土浇埋时,夏夫人哭得欲死欲活,夏珑紧紧咬唇,夏勉和夏国公怅然静默。
那一声声“瑾儿”直催人命,灵碑立上,刻着“夏氏长女夏瑾之灵位”,直到这一刻,夏瑾才生出自己好像真的死掉了的无助感。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发怔中,她听夏勉问:“父亲,瑾儿的尸身真的不打算夺回来了吗?”
夏国公道:“瑾儿永远都是我夏国公府的人,尸身被盗之事不闹大不张扬出去是为了谨慎起见,郁止心思深,须徐徐图之。”
夏勉又问:“那父亲可相信霖风的话?”
夏国公叹息摇头,神色痛苦,正如郁止所讲,世上若真有鬼神,哪儿还会有人呢。
若是真有,倒还好了,他的瑾儿一定会变成鬼魂回来找他们。
灵堂撤了,夏国公府除了少了个人和整府愁云惨淡,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夏瑾就待在夏国公府里,哪儿也没去了,夏国公依旧去上朝,夏勉进了刑部企图追查出毒害她的元凶,夏励花重金广请捉鬼大师,夏珑又去找了郁止,约莫要与他商议进宫之事,最后是哭着回来的。
夏瑾猜郁止肯定是信守了梦中承诺,矢口推拒了这件事,还劝告了夏珑一番;果然,夏珑郁郁寡欢了几天,就再也没提起进宫复仇的事。
夏瑾很感激郁止,但再也没有进过念亲侯一步。
——不可再入梦。
——令其相忘之。
她怕待在郁止的身边会隐忍不住自己,她怕郁止会感受到她的存在通晓她的身份,她要彻底从郁止的记忆中淡去,她希望郁止开始新的生活。
如此过了十日,夏国公府头上的乌云终于有一丝丝散去,夏瑾觉得郁止应该把她忘个差不多了的时候,隔壁传来郁止受伤的消息。
夏瑾甚是担心,到底没能按捺得住,到念亲侯府去了一趟。
郁止果然伤得很重。
他被人抬着进了玉然居,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大肆染红了他的衣裳,他清醒着好像又不清醒,俊颜苍白,眼睫颤着,薄唇翕张着不知道在无声念叨些什么。
展意焦急道:“侯爷,您别说话。”
郁止缓缓闭上了眼,虚弱得只能够发出又细又轻的气音:“原来将死之际这么疼,怪不得她会哭。”
夏瑾整个人瞬间凝住了。
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可是她听得清清楚楚。
哭……
她中毒暴毙之时,确实因五脏六腑的绞痛哭了,他看到她死后脸上未干的泪痕了吗?
那他岂不是……
眼见郁止就要昏睡过去,展意声音有了几分颤抖:“侯爷,您要挺住,大仇未得报,下了九泉如何对夫人交代?”
郁止已完全听不见了,他阖着双目,像是随时都会死去一样,安静又脆弱。
展意握拳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对外吼:“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话方落,有人道:“来了来了。”
一群大夫蜂拥入内。
他们上去七手八脚的给郁止诊治,翻眼皮的翻眼皮,把脉的把脉,最后商量着如何拔出匕首。
展意立在门槛处,招来了大夫的总管引颈探望,焦灼万分,问他道:“展侍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展意咬牙,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还不是因为那烦人的长公主。”
“长公主下的手?”
“正是。”
云国公同郁止达成协议后,第二日就在金銮殿上向祁胤提出求娶长公主,祁胤念着祁媛,本不愿答应,却没想到郁止正义挺身,指责皇家失信不利于治理社稷朝纲云云,三言两语促成了此事,一道赐婚圣旨落到了云国公府的头上。
祁媛得知自己要嫁云国公之子,顿觉晴空闪了一道霹雳,说什么也不同意,跑去找祁胤让他收回成命,祁胤既下了圣旨又如何会反悔,一口否决,同时搬出太后施压,令其乖乖待嫁。
接着祁媛又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婚事是因郁止一力促成,召了郁止进宫兴师问罪,郁止冷漠的态度令祁媛万分绝望,同时恨意迸发,一匕首刺进了郁止的胸膛。
她不许太医救,也不许宫女扶,郁止捂着胸口踉踉跄跄走出了宫殿,血液滴了一路。
当展意将这些事实陈述给总管听,总管也是气极了,扶着门框满面嫌恶道:“还是夫人好,生前与侯爷再不合,也没伤害过侯爷一丝一毫;长公主口口声声说倾慕侯爷,心肠却如此狠毒;怪不得侯爷不喜欢长公主,真是慧眼识人。”
夏瑾此时正是忧心忡忡,猛然受了夸赞,冷不丁懵了一下。
还没懵过头,屋中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浓厚的血腥味散发,只见大夫们合力拔了郁止胸口上的匕首,虽以最快的速度堵上了胸口上的窟窿,鲜血还是染红了床单。
展意顾不得再说什么,大步冲了进去,问:“怎么样?”
大夫道:“万幸万幸,匕首刺得不深,否则怕是要命丧当场了;只要侯爷两日内能醒,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展意吐了一口气,忙跑到床边去,大夫给郁止包扎伤口时,他帮忙将郁止抬起。
夏瑾心中的大石头缓缓落了地,郁止两日内肯定会醒,就算不醒,她也会把他叫醒,她还没做好跟他的鬼魂大眼瞪小眼的准备呢。
好在,郁止当晚夜半的时候就醒了。
夏瑾一直待会床前,看郁止动了动眼睫,片刻睁开了眸,看了看熟悉的天花板,莫名自嘲地笑了。
夏瑾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笑,接着看他又睡了过去,他锁着眉,神色有些痛苦,夏瑾原以为他是做了噩梦,半晌发现有血迹渗透了他雪白的中衣。
糟了。
夏瑾紧忙飘出屋外,见展意坐在门槛上抱着剑打瞌睡,拍了拍他的脸;练武之人一向警觉,展意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唤了声“侯爷”就冲进了房内,一看郁止胸口有血,展意又像风一样卷了出去找大夫。
大夫被从被窝里拎了起来,被迫清醒着给郁止换了药重新裹了纱布,郁止果然好多了。
展意确认了郁止无事,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不想打扰郁止休息,并略略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切归于寂静,夏瑾又回到了床前,托腮观察着郁止,无故想到了自己有一回受伤,是同别人赛马,骏马被人下了药,跑着跑着发了狂,将她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她一头磕在石头上,顿时昏过去不省人事。
听别人说啊,她出事后是郁止抱着她一路狂奔到了附近医馆,跑得满头大汗,他像疯了一样,全然没有冷静从容之态,医馆的大夫被吓得双腿打颤。
那时她不以为意,只当别人夸夸而谈,大肆渲染,才把郁止说得好像很在乎她一样,现在她懂了,那时的郁止一定很担心她,远胜刚才的展意。
夏瑾又想起,当她磕了脑袋醒转后,为了戏弄郁止,故意装作失忆不认得他。
郁止竟很欣慰,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罕见温柔的郁止,没有冷笑没有戏谑没有阴阳怪气,只用那双黑茕茕的眼眸如水般看着她,对她说:
“现在相识亦不晚矣,吾名郁止。”
见他上当,夏瑾心底有些欢喜,反问:“哦,那你是我什么人?”
郁止笑:“你不该问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应该问你是我的什么人。”
“那我是你的什么人?”
“亲密无间之人。”
夏瑾闻言瞬间炸了,狠狠剜他,“呸”地一声道:“好你个不要脸的郁止,谁同你亲密无间!”
郁止才知夏瑾失忆是假作弄是真,眼眸沉了沉,什么温柔可亲全都见了鬼,站起身来冷冷道:“很好玩么?”
“自然是好玩,我若不装傻,怎知你心思险恶,竟哄骗无知良家女。”
夏瑾振振有词。
郁止气得脸红,大抵理亏没想出什么话来反驳,甩袖转身离去。
夏瑾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郁止卑鄙,与他赌气了整整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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