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九龙绕柱,文武百官分两列而立,天子位于上首,冕旒遮目,不辨喜怒,殿下一片肃杀,鸦雀无声,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一般。
而致使局面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屹立在殿中央,两弯柳眉轻蹙含愁,眼中含着泪花,声声哽咽令人揪心。
正是玉书公主祁媛。
她望着那身姿颀长鹤立鸡群的男子,迷恋而悲伤,再一次质问:“郁郎,我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百官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又偷偷将耳朵竖得更高。
郁止眉目纹丝不动,面对跟前女子梨花带雨的容颜,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表情,只淡淡道:“金銮殿上向来只议国事,殿下此举似乎不妥。”
“我只要一个答案。”
祁媛哭得更可怜,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去抓郁止的广袖。
郁止一避,准确无误的躲开了她的手,冷冷道:“殿下自重。”
这般无疑激怒了祁媛,她临近崩溃,几乎顾不得这殿中还有多少人,歇斯底里道:“是不是因为夏瑾,可是夏瑾已经死了,她死了!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郁止眼眸一沉,广袖之下拳头紧握,他的目光又冷又深,宛如万丈深渊:“长公主殿下,您失仪了;众目睽睽,还请慎言。”
祁媛凄惨笑了起来,神色癫狂至极,“郁止啊郁止,你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我!你截了七皇弟赠她的情书,私下威胁齐家公子不许接近她,你哄骗皇兄说夏瑾已有倾心之人,你趁她睡着偷香窃玉,你捡了她的手帕不肯归还,七夕灯会换了她跟别人相牵的红线……你费尽心机折了她所有的桃花,就连皇兄都被你骗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至死都不属于你,至死都不知道你心仪她,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
“够了!”
龙椅之上爆发一声怒喝,帝王嗓音寒凛,如锥刺骨。
祁媛对上祁胤的眼,泪眼茫然,再看向郁止,只见他垂着眼睫,仿佛无动于衷。
然而,无人发现那拳头之上早已青筋凸起,骨节发白,一滴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祁胤道:“来人,将长公主带下去!”
瞬间有禁卫进殿,两三步欲要上前押人。
祁媛慌了,又朝郁止扑了上去,这一次郁止没有躲,被她扑了个正着,抱了个满怀。
她哀求着:“郁郎,你看看我,我不比夏瑾差,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我可以变得和她一样,真的,郁止,你看看我……”
所有人看着郁止被投怀送抱,又羡又妒,郁止却慢慢抬首,将公主推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云淡风轻道:
“长公主殿下误会了,郁止从未爱慕过夏瑾。”
祁媛愕然,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郁止继续道:“抗旨只因郁止误会元晴郡主假传圣旨,令长公主殿下伤心,郁止惭愧。”
“那么,你是肯娶我的?”
“能娶长公主殿下是天下所有男子的福气。”
祁媛破涕为笑,欣喜若狂,转身对帝王跪下。
“皇兄,请为玉书赐婚!”
祁胤未看祁媛,却是睨向了郁止,两人视线交汇,眼底均是深沉,一个凉薄,一个寡淡,危险气息无声弥漫。
片刻,祁胤收回视线,抬手就要召人拟旨,并言:“既然玉……”
却是此时,威严不可一世的女音殿外传来:“哀家不同意这门婚事。”
当即,文武百官乃至帝王全部朝殿外看去。
只见元晴郡主扶着太后步入大殿。
“母后。”
祁胤于殿上站起。
太后扫了一眼殿中,最终眼光落到了玉书公主身上,寒着脸训斥道:“身为长公主,不念江山社稷之忧,不思黎明百姓之苦,不求你像先皇后般贤良,也该端庄有度,克己守礼,竟为一个男子哭哭啼啼,疯疯癫癫,当众自请赐婚,皇室的颜面被你丢尽了。”
“母后。”
祁媛喃喃低语。
太后阴沉着脸:“还不给哀家滚过来?”
祁媛不愿,往前膝行两步,央求道:“母后,儿臣真心悦慕郁郎,请您……”
“滚过来!”
太后拔高了声音。
祁媛自小娇宠惯了,唯怕一人,就是太后,无法违抗太后的命令,她深深看了郁止一眼,从地上爬起,到太后的跟前去。
太后便又瞧向了郁止,微昂下颌,傲慢道:“走,勿扰陛下国事。”
元晴搀扶着太后转身,趁众人不注意时递了郁止一个戏谑的眼神;祁媛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恋恋不舍的走了。
郁止微抿薄唇,将拳头慢慢松开,血迹与汗水在掌心之中干涸。
接下来,早朝一如往常。
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谁也不敢提方才之事,更不敢指责玉书公主闯殿失态。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年轻帝王退殿,步履匆匆,浑身冒着寒意。
郁止跟着退,清平王祁湛连忙追出殿,在他身后喊:
“明衡。”
郁止未停步,祁湛追得倒快,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与他勾肩搭背,挤眉弄眼地问:“玉书殿上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郁止波澜不惊:“假的。”
“是吗?”祁湛摸了摸下巴,“那早前皇兄心系夏瑾,你对皇兄说夏瑾已有心仪之人,那人是谁?”
“你想知道?”
郁止转眸看他。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锐利,祁湛的笑容显现出了些许不自然,状似无辜道:“随口问问嘛,你不愿意讲就算了。”
郁止便将脸偏向了别处,“是我。”
“哈?”
“她喜欢我,亲口所言。”
祁湛圆瞪着眼,不相信道:“你可不要仗着死无对证骗我。”
郁止拂开了他的手,冷漠得一句话也懒得同他说了,祁湛自知失言,连忙补救:“好,我信我信,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怎么一回事儿?
春日宴会上,夏瑾与众人击鼓传花,鼓声停收到花束者本该作诗,不知是谁提议作诗太过无趣,不妨找点其他乐子,倒霉的夏瑾在收到花束后,由人起哄让她向待会进园的第一个男客吟诵情诗。
夏瑾自尊自重,自然不愿做这等荒唐之事,偏那些贵女们也不知是嫉妒她,还是看她正经惯了想拿她逗趣,愣是没饶过她去,逼迫她不得不从。
于是,素来习惯早到所以第一个入园的他就见夏瑾硬着头皮向他走来,面色赧然,递了他一杯酒。
他扫了那些贵女们一眼,看她们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暗观好戏,正想为她解难,谁知冷不丁听到夏瑾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时,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惶然一撞,然后他笑着饮了那杯酒,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我知。”
夏瑾气愤剜了他一眼,许是责怪他趁人之危。
他将酒杯紧紧握在手心里,自此以后夜来入眠耳旁都是这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觉察自己的心意,原来他对她早已怦然心动。
后来宴会散了,夏瑾找到他说明缘由,他早已知晓,但还故意道:
“原来你是这么随便又容易屈服的人。”
夏瑾冷笑回怼:“我看你倒是很开心,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他一噎,笑容更深。
是啊,他可不是喜欢她,所以他们也算是两情相悦了罢。
……
这些郁止并不打算与祁湛讲,祁湛问不出所以然,闷闷松开了他的肩,随后两人分道扬镳。
郁止将出宫门,身后又追来一人,高声喊道:“念亲侯。”
郁止停步回眸,那人迅速上前,却是一大早就见过面的云国公。
他追得有点辛苦,额头一片汗涔涔。
郁止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听他问:“念亲侯,长公主殿下早朝之言是否属实?”
郁止从善如流地回答:“殿下一时失智,口不择言,当不了真。”
云国公心中冷哼,直想道:是真是假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郁止君子之名以后不复存在,趁人睡着偷香窃玉,折人桃花断人情路,非君子所为,不论是真是假,都会渲染得满城风雨,介时不真也真了。
没再多问,他找来根本也不是为了这件事;仿佛狠了狠心,云国公道:“念亲侯,你说罢,要怎样你才肯放弃与长公主的婚事?”
郁止终于不再与他虚情假意,微笑道:“我要皇城守备军统领的位置。”
云国公脸色一变,怒斥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皇城守备军乃是皇宫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云国公府也是因世代忠良深得帝心才被授命统领皇城守备军,统领一职深入军务机要,只听命于云国公府,要是换上郁止的人,岂不是将自己的权力移交到郁止手上。
区区一位公主,还远不及云国公府的安危重要。
也不知郁止哪里来的勇气!
郁止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挑了挑眉,改口道:“好罢,统领若是不行的话,副将勉为其难也可。”
云国公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老脸一阵青一阵白,想骂人又觉得有辱斯文,活生生忍了。
分明他想要的就是副将的位置,还要假意迂回搞得好像自己亏了一样。
那副将之职此时正是空缺,前副将因自身不检,被家中小妾毒杀,至今没有定下新的人选。
“好,老朽答应你,那玉书公主与我儿的婚事,侯爷可不要再掺合了。”
“不会。”郁止很是大方,“我不仅不会掺合,还会一力促成此事,让令郎与殿下早日成婚。”
云国公将信将疑。
郁止又笑了笑:“告知您老一件事。”
“何事?”
“今早长公主口中之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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