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短暂。
战争,并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说一说就能停止的。
教两个男孩读书习字的男人在一次战斗中死去,千烨跪在他的墓前,眼前突然就闪过自己偷懒,不好好练字习剑时,男人气急败坏的抽他掌心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当天夜里,男人是肯定会来自己床边检查自己的手心有没有痊愈的。
还有每每看到自己用伞杀人,都在耳边啰里啰嗦的说着“不用刀战斗的武士不是好夜兔”,然后被自己全不作答的态度伤到,流着宽带泪装可怜的样子。
真是,蠢毙了。
没见过比你更蠢的。
这样小声的骂着,听着身边的千桦呜呜的哭声,泪水就不经意间模糊了视线。
他搜集了男人写过的字帖,带在身上日日练习,拉着弟弟跟着剩余的攘夷志士踏上了寻找攘夷大部队的路。
听说有很厉害的白夜叉什么的在江户附近活动,两个孩子想起父亲生前提过的银白色头发的男人,打定主意跟着有同样想法的战友去投奔这个家伙。
只不过,在路上,本已经健康许多的千桦再次生病了。
这一次,他们再没有四岁那年的好运气。
刚刚来到一个小村落,他们就遇上了天人的袭击。
将高烧不退的弟弟托付给村里的好心人,顺便把身上攒下来的男人给的零用钱全部留下来,千烨转头系上白色头巾,跟着战友们一起上了战场。
战况前所未有的激烈。男孩一如往常的杀入敌人阵营中斩杀,论起臂力和速度,一般的武士都比不上他,更何况是这些只会开枪的天人。
千烨在敌堆里杀红了眼,本来战况已经偏向一边倒的状态,但是,敌人的援军到了。
强大的火力支援之下,武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等千烨因为巨伞断裂而回过神来,附近只剩下了寥寥几个自己人,饶是他身为夜兔,天生拥有强大的怪力和恢复力,在接连中弹的情况下也快要扛不住了。
千烨不知道,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的卡卡西,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动作越来越迟缓,心里是如何的焦急和担心。
虽然他知道千烨在这场战斗中活了下来,但是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他依旧为此刻的凶险而感到揪心不已。
还活着的武士只剩下两个,但是围着他们的敌人还有数十个,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他们来的匆忙,没有弹药了。
可是包括千烨在内的三人,都已经身负重伤,连走都成了问题。
千烨在这场战斗中进化为三勾玉的写轮眼缓缓转动着,他伸手拔出腰间许久没有动过的打刀,跟剩下的伙伴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面对着似乎永远杀不完的敌人,脸色阴沉如锅底。
【对不起,千烨。老大让我照顾好你,但是……】
伙伴中的一个突然开口,语气沉重,到最后又带上了一丝苦涩。
千烨眼睛闪了闪,面对着谨慎的一步步上前的敌人,伸出舌头舔了舔脸颊上的伤口,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
【谁说我要死了啊……千桦可是还在等着我呢!】
他猛然发力冲向最近的敌人,想起父亲在火光中最后的那个笑容,想起千桦眼睛亮晶晶的向他伸出拳头时的样子,心里便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强撑着一口气,不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肌肉在呻|吟,骨头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疲惫和伤痛而发出抗议。
但是——
【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啊——!!】
他大吼着,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雪亮的钢刃无情的收割着生命,双目赤红如失去理智的野兽,每一次挥刀都拼尽了全力,简直忘记了疲惫,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自我。
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
活下去。
活下去。
他只有千桦了。只有千桦了。他唯一的弟弟,他在这世间仅存的唯一的家人,面容相近、血脉相连的存在,还在等着他。
嘴里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千烨愣了一会儿,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胸口贯穿而出的红色刀尖,抬手将打刀送入身后的人体内,不出意外的感觉到鲜血溅了满身。
身后的人倒下,他费力的拔出自己的刀,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忍着剧痛将手伸到身后,握住锋利的刀身将刀拔出,然后用鲜血淋漓的手捂住伤口。
——不好,肺被划伤了……
他将打刀插入地面,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视野里开始出现块块黑色的斑点,他勉力四望,正好看到刚才说话的青年,最后一个武士,也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的看向他这边,在跟他对视的那一瞬彻底失去光亮。
敌人还剩十几个,正握着各式各样的冷兵器向他靠拢。
他的手颤抖着。
面前高大近两米的天人大吼一声,双手持着狼牙棒就要向他砸下。他急吸了一口气,举刀便要抵挡。
“铛”的一声,早已不用的打刀出现数不清的裂纹,他被狼牙棒的余威带到地上,身下是不知谁的早已冰凉的尸体,指尖触到黏腻的液体,鼻尖萦绕着的是刺鼻的血腥气。
他倒在地上看着头顶朝自己砸来的狼牙棒,双眼中浮上真切的绝望。
不行了。
这一次,真的不行了。
他咬牙闭上了眼睛,悲怆一瞬间将他淹没。
对不起,千桦。
时间过去了好几秒,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相反,响起的是敌人的惨叫。
【千烨尼!】
千烨猛地睁开双眼,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孩:【千桦?】
手持清光的男孩面色潮红,身上已经带了些伤,却坚定地挡在他面前,刀尖直指剩下的敌人。
【笨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大吼着,心脏第一时间被愤怒和恐慌填满。
跟他面容相似的男孩扭头,有些悲伤的看着他:
【村里的大家都……】
他话没说完,就被兄长瞪大眼睛提醒:【小心!】
他急速转头,匆忙之下挡下攻击,却还是被划伤,头晕目眩的勉强站住,吃力的应付着十几个敌人的围攻。
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也没有像哥哥一样的怪力,还发着烧的男孩,无论剑术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打得过十几个成年天人。
短短几分钟,他身上便已经伤痕累累,看起来几乎是跟千烨一样的惨状。
【你个笨蛋……】
千烨按着胸前的伤口,吃力的侧转过身,胳膊用力想要站起,一双眼睛焦灼的盯着弟弟,一次次的尝试站起,却只是一次次重新倒下,咳出更多的血。
卡卡西在一边,无数次尝试去扶他,明知道不会奏效,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他看着千烨脸上的绝望,心痛的无以复加,却只能在一边无奈的看着,看着这一对兄弟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在拼命的努力的想要活下来。
猛然间,他视线扫到站立着的男孩身边,厉喝声冲口而出,跟千烨近乎于撕心裂肺的吼声一同响起。
【千桦——!!】
在这一瞬,世界好像被按下放慢键。
男孩在围攻之下被刀剑穿透左胸,一口血喷出来,再也无力支撑,轰然倒下。
这一幕,在千烨的眼中无限放慢。
他看到弟弟胸口上那个靠近心脏的伤口,看到喷涌而出的鲜血,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敌人得逞的丑恶笑脸。
男孩倒在了地上,血珠四溅。
瞳孔在那一瞬间紧缩成针尖般大小。
猩红如血的颜色在眼中蔓延,三轮勾玉在那一瞬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一股奇妙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像声波一样迅速的传递开来。
喧嚣的风声消失了,空气里的尘埃停住了,正想向男孩冲来的天人僵硬了,就连还在空中飞扬的血滴,都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定格在了原地。
在这一片陡然安静到诡异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还在动。
幼小的男孩缓缓站起身,手里拿着那把布满裂纹的刀,在寂静中走过天人们的身边,手起刀落,挨个在天人面前走了一遍。
最后,他来到弟弟身边,颤抖着,悄然跪下。
猩红的眼睛中,三轮勾玉还是三轮勾玉,好似跟原来没有任何区别。
在他身后,十几个天人轰然倒地,身首分离,可以看出动手的人到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
与此同时,男孩手里的打刀,彻底碎裂了。
左胸被刺穿的男孩正如他的父亲所说,像父亲,却没有继承过多来自母亲的夜兔血脉。此时此刻,靠近心脏的动脉被割裂,血大股大股的流出,他躺在地上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着,体温迅速变低,生命体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流失着。
他要死了。
但是千烨只是拼命的试图用手捂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动作迅速,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千烨尼……】
男孩声音微弱的开口。
【别说话。】
千烨低着头,额发遮挡住表情,看不清脸。
【千烨尼,你听我说……】
【……别说了。别说了,千桦,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所以别说话了,我这就找人来救你!】
千烨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千烨尼……别走,我好害怕千烨尼……】
千烨正要起身的动作猛地一顿,然后他无力的跪坐回原地,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弟弟的脸,却不想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千桦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对不起,千烨尼,我要死了。】
跪在地上的男孩猛地咬紧牙关,俯身将弟弟抱进怀里,死死的抱着他,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因为血液的流失而不断变冷的身体。
【就算没了我,你也要活下去,千烨尼。】
重伤的男孩眼里的光彩慢慢消失,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抬起手。千烨察觉了他的意图,抿着唇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看着他显而易见的失去生气的脸,心脏像是被刀挫一般,钻心剜骨的疼,疼的他无法呼吸。
他感觉自己也要跟着他死去了。
千桦看着他,笑的温柔。
【没事的。从今以后,就让清光……】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千烨急促的呼吸着,眼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让这振加州清光……代替我,陪在你身边。】
小小的男孩气若游丝,凝视着最爱的哥哥,勾起此生最后的笑容。
手里冰凉的手悄然滑落。
跟千烨相像的眼里,所有的光芒都化为了死寂。
瞳孔剧烈的收缩。
所有的声音在此刻远去。
血液似乎在血管里倒流。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浑身的气息猛的一滞,千烨与弟弟额头相抵,想呼吸,气管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块海绵,堵得他要窒息;想说话,喉咙像是突然哑掉了,连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哽咽都发不出;想流泪,泪腺干涩而剧痛,眼中流出的是最绝望最悲恸的血。
从这一刻起,宇智波千烨的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什么,改变世界啊。」
*
残阳如血。
巨大的火烧云布满了天空,远处是化为废墟的村庄,举目四望是堆满了尸体的原野。
银色头发的男人右手揣在和服里,左手搭在木刀上,懒散的四处打量着。
似是受到了什么无声之中的指引,又似乎只是随心所欲惯了的男人兴头所致,他挑了一个方向,在尸海之中慢慢穿行,小心的不要踩到死人的肢体。
他突然停了下来,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峦,觉得自己真是闲的没事干,无聊到在尸山上趟着玩。
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就回忆起久远的曾经,那个浅金色头发的人把自己捡回去的那天。
那一天,也是跟现在差不多的情景。
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闪电一般攫住了他的脚踝。
他悚然一惊,手握刀柄低头下望,陡然望进一双猩红的眼睛。
一双猩红如野兽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孩。
一个顶多六岁,遍体鳞伤,怀里抱着一振打刀的小男孩。
他能活着看着自己,都让他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坂田银时沉默着。
那双猩红的眼里有比当年的自己更深的绝望。
那双猩红的眼里,“活下去”三个字几乎成了执念,根深蒂固的一直镶嵌到了灵魂深处。
坂田银时的心脏一阵收缩。
他突然就理解了松阳老师。
当年的老师,是不是跟现在的他有着同样的心情呢?
——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这样迫切的,想去帮帮他的心情。
啊不过,饶了他吧,他可说不出来老师那样深奥的话啊。
在一阵死一样的寂静中,银时伸手挠了挠头,勾起一个漫不经心而又充满散漫的笑容,赤褐色的眼眸映射着夕阳,像星辰一样煜煜生辉,透出绝不灼人的,温暖到让人想要流泪的温柔光芒。
【啊啊,突然想去吃红豆盖饭配草莓牛奶了啊。】
他用他一贯的、拖沓的、颓唐的语气,看似平常随意,却极力放轻了声音,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说着,然后,朝男孩伸出了手。
【一起来吗?】
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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