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汤圆

    怀里的“魇兽”一下子蔫吧了，耷拉着脑袋变回了一只白虎，“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魇兽和白虎同为走兽，以真身变幻更加不易被察觉，没想到就是这样也没瞒过他。

    润玉揉了揉她的脑袋，“这里有你的……你的茉莉花酱的香气。”

    他的修为比她高，识破她的幻形术并不难，方才不过是惦记着她慌了心神，再加上他确确实实在附近感受到了魇兽的气息，才一时被她所骗。沉砚没太纠结，反正她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在天界三十六位上神中灵力最低这个事实，蹬了蹬腿伸个懒腰，舒舒服服地化回了人形。

    老虎真身比较重，人形却是又轻又巧。抱着老虎的时候只觉得那尖锐的獠牙和矫健的四肢真不愧为百兽之王的专享，可当老虎变成姑娘，总会让人多少生出些旖旎的心思来。

    沉砚善以花果制香，所以身上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再加上女人独有的玲珑身段，让清冷的夜神大殿红了耳尖。

    还好，老虎姑娘擅长自煞风景，粗鲁地撑着润玉的胸膛起身，丝毫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压得润玉喘不过气，也顺道压没了他的心猿意马。

    真正的魇兽叼着食盒跑过来，谄媚地将它递给沉砚，润玉边扶着沉砚起身边打趣，“这小家伙平日里被我惯坏了，谁的面子都不给，没想到竟然这么听你的话。”

    那是，她可是小孩见了都要哭的食神大王，对付一只傻里傻气、喜好明显的小哑巴根本不在话下。

    沉砚用脚尖在魇兽屁股上轻轻踢了下，“去玩吧，去找秀肴府守门的那个胖子，他天天晚上做美梦。”

    魇兽轻盈地跳开，润玉此刻的心情也一如它的脚步。“没想到食神连我这只食梦境的魇兽的嘴也管得了。”

    “是嘴我都管得了。现在让我来管一下夜神大殿的嘴吧。”沉砚打开魇兽叼来的食盒，里面装了两碗白嫩嫩的汤圆。茉莉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是在煮的时候加了他曾称赞过的茉莉花酱。“立夏得食李，能令颜色美。今日这汤圆是樱桃李子馅的，趁热尝尝。”

    没有叫老铲送夜宵，原来是打算自己送来。先前那点愁绪一扫而空。润玉掐指捏诀正准备幻化一张石几出来，就见沉砚捧着碗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夜风悠扬，夜色朦胧，席地而坐岂不美哉妙哉，还要什么桌椅板凳？”

    他展颜，“所言有理。”接着一展衣袖，挨着她坐了下来。沉砚将碗递给他，两个人就这么幕天席地地吃了起来。

    碗里盛了五个大汤圆，四个小汤圆，花儿一样摆着。先把大汤圆咬破一个小口，一口吸尽里面甜蜜的果馅，然后再一点点地咀嚼出汤圆皮的糯米香。吃一个大汤圆再去吃小汤圆，一整个塞进去，热乎乎的烫嘴。把嘴巴张开嘶溜嘶溜地吸几口凉气，等汤圆的温度降下来，一口咬破。果馅肆无忌惮地横溢，与糯米缠缠绵绵，上演一出荡气回肠的好戏。

    沉砚吃得心无旁骛，以至于身旁那个人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都不知道。

    “我听老铲说，这几日你一直在栖梧宫忙碌。”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对啊。”她答的爽快，并未深究润玉问这话背后的含义。“未有食神与火神之时，便是由火正统一掌管火务与庖厨的。做饭离不开火，食神和火神向来多有需要交接之处。上任食神殒的突然，给我留下了一大堆公务需要趁早解决。旭凤这不是马上就要涅槃了吗，我就想着趁他闭关之前赶快处理完，不然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等他在那炉子里关上一个多月再出来时，我这边的小雪球都该滚成大雪山了。所以这几日我就忙些呗。不过可喜可贺，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终于把它们通通搞定了！”

    “所以，你闲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我？”他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当然，咱们可是好朋友。”

    布星台沉积的星石一颗颗亮起来，还有润玉的眼睛，同样闪烁在夜色里。夜神操控着星石，让它们围着沉砚翻飞游走，缠着她，时而聚起，时而撞开，时而顽皮地轻擦过她的肩头。

    “小老虎三生有幸，今日得借夜神公务之便，当一回被众星所拱的月亮。”沉砚好奇地抓下一颗星石，凑在鼻子下闻了闻。

    “你就是月亮。”

    “嗯？你说什么？”夜神小声的呢喃没能清楚地落到她耳朵里，她追问道。

    润玉回过神来，见星石蹭歪了她的发簪，指尖蜻蜓点水地一顶，帮她扶正了。“没什么。我是说即使你闻出香味来，这星石也是不能入菜的。”

    沉砚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你可真厉害。”

    “沉砚待我好，可润玉与长夜为伴，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些星石勉强可供一观。我只盼你不要嫌弃才好。”

    “嫌弃个鬼！”沉砚也是有心想做一回可人的佳人，陪才子吃宵夜看星星，可听到润玉妄自菲薄的言论，她真的是忍不住地暴躁。“与长夜为伴怎么了，我还与灶台为伍呢。我知道在旁人都觉得天界三十六上神里，夜神差最苦，食神差最俗，远不及风花水月的高雅和火神死神的威严。我倒觉得那是他们眼瞎心盲。民以食为天，故食道通天，这其中奥妙他们不懂是他们的损失。我看啊就该把那些人发放到蓬蒿世界去过一阵食肉寝皮的日子，那样他们就知道本神有多重要了。”

    “还有啊，夜神也很重要。”怕他不信，沉砚吧他的手抱在自己两只手里用力地握了握，“‘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没有你布星，这么美的诗能写得出来吗？如果没有你布星，不管是灵巫也好，算命先生也罢，都无法再通过观测星象来预知灾祸、防患于未然。你这职务不知为六界减少了多少伤亡呢。以后要再让我知道你妄自菲薄，休怪我翻脸！”

    握住他的那双手骤然抽离，变作两个握紧的小拳头晃悠在他眼前。润玉把手收回藏于袖中，缱绻地摩挲着那残余的温暖。她说的这些他都懂，只是有些话别人说和自己说给自己听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很感谢上苍能够把她送到他的身边，让她拿着一把大勺粗鲁地搅乱他古井般的生命，再在里面添上柴米油盐。

    “经你一番开解，润玉豁然开朗。是，小仙日后定谨遵仙上之命，绝不再妄自菲薄。”

    “这就对了嘛。天界众神，各司其职。做得好就是这个。”说着举起了大拇指，“做不好那就是不行。你我兢兢业业不出差错，那便是大功德。我们都是好神仙，以后还要共同努力才是啊。”

    以后共同努力……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了吧。

    漫漫长夜得一人相伴便不再孤单，即使这个人昏昏欲睡，安静地和没人没什么两样。一碗汤圆下肚，撑得人犯困，为了处理完公务连轴转了多日的沉砚很快露出了倦色。刚开始还勉力撑着，后来发现润玉并不介意，干脆放弃了挣扎，抱碗大睡起来。

    “沉砚，困了就回去睡吧。”润玉见她整个人都透着疲倦，实在不忍心让她继续在这儿熬着，即便他内心无比渴望她能陪他值完这一夜。

    坐着本就睡得不踏实，被润玉这么一叫，沉砚一个机灵清醒了不少。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先回去睡了。”

    “我送你。”

    沉砚摆手，“不用不用，这几日实在累的厉害，等我养足了精神再来陪你你值夜。”

    “好，我等你。”润玉扶着她起身，目送她离开了布星台，想着她说养足了精神还要来，却也不知她这“困话”当不当得真。

    刚出了布星台还没走多远，沉砚便觉得脚被什么勾住了，像是一根细细的绳子。

    “谁敢绊姑奶奶，出来受死。”

    月下仙人打了个哆嗦，从灌木后走出来，像模像样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温柔一点。”

    沉砚这才低头去看，拴住自己脚的竟是一根红绳，她取下随手打了个蝴蝶结扔回给他。见他探头探脑地一直往自己身后看，沉砚眼睛一眯，“看什么呢，我后面有鬼啊。”

    月下还是不死心地探着头，“我大侄子呢？”

    “当值呢。”

    “他当值你怎么不陪他啊？”

    沉砚答得理直气壮。“我困了。”

    “哎呀！”月下着急地掐了把自己大腿，“润玉娃也不送送你！小老虎，我且问你，你喜不喜欢我那大侄子啊？”

    月下的一针见血让沉砚如被重锤一击。喜欢他吗？不，他们是朋友！

    “这个‘喜欢’从您老口中问出来，应该是说男女之间的喜欢吧。仙人难道忘了，大殿下自小便有婚约在身。我和他是……是好朋友，仙人可不要随便毁人清誉。”

    月下仙人提到这婚约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洛霖和临秀也是，几千年不在一处，哪能凭空生出个闺女来。小老虎别怕，反正那水神长女也还没生出来，你若真喜欢我大侄子就尽管拴住他。只要你们两情相悦，便不要顾虑旁的。”

    天帝与水神四千年前立过上神之誓，若水神诞下长子便与润玉结为八拜之交，若生了女孩，两家便结秦晋之好。沉砚素来胆子大，但也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命，什么是皇命不可违。此事早已板上钉钉，沉砚说什么也不能对润玉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润玉也只是把她当成朋友啊。

    “仙人真的误会了，我和大殿下真的只是好朋友。”她连用了两个“真的”，但还是觉得这样说不够有说服力，于是胡诌起来，“大殿满腹诗书，和我爹爹一样。可我自小就决心长大绝不找和我爹一样文绉绉的人，要找也要找一个……剽悍的！没错，就是剽悍的。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说得自己都快信了。沉砚觉得这样大概能打消月下仙人替她俩牵红线的念头了吧。可不知为何，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润玉的眉眼来，他独立于寂寞空山，眼波楚楚，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

    想到这儿，沉砚突然就觉得难过。

    月下仙人听她一番乱扯，重又提起精神来，“老夫还有个二侄子，他是天界战神，可够剽悍啊？既然你不喜欢文的，要不就考虑考虑我家凤娃。”

    沉砚嫌弃地直摇头，“我跟他也没可能的。他挑食。”

    月下仙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沉砚实在困得厉害，应了明日给他做叫花鸡，月下仙人这才乐呵呵地送她走。

    在他们方才谈话的不远处，缓缓走出一个白衣身影，藏于袖底的双手紧紧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