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圆润的物什在他脑袋上转着圈敲了一遍,接着润玉便听到蛋壳剥落的声音。
果然是在嗑鸡蛋……
润玉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任她“胡作非为”。
“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他应声而动,只见沉砚两手托着一只剥好的水蓝色几近透明的蛋,献宝似的看着他。
“这是蓝凫的蛋,水系神鸟,清凉大补,提神醒脑,熬夜必备。给你吃。”
润玉做夜神几千年,还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熬夜是否会伤身子,“仙上……”
“叫我沉砚吧。”
她瘪着嘴,半翻着白眼,装出一副很勉强才原谅他的样子,其实那瘪着都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已然出卖了她早就想和润玉做朋友的小心思。
润玉最善察言观色,她的这点小表情怎会逃过润玉的眼睛。“那仙……沉砚也唤我‘润玉’便好。”
润玉,沉砚,还挺对仗的。“你快吃啊,不然还叫我喂你啊。”
“喂”那个字咬的特别重,润玉觉得如果当真要她喂他的话,他大概难以消受。
老老实实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她就偎上来,“怎么样,是不是‘噌’地一下子就来精神了。这可是我的熬夜秘籍,本来呢我是打算给自己补补的,不过既然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自然会多多照顾你的。”说着给他碗里添了一筷子小茴香煎牛肉,“一口肉,一口蛋。以后馋了尽管来找我。”
能得食神如此承诺可以算得上无上口福。润玉明白沉砚这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了,所以即便知道蓝凫蛋珍贵,他也没再说什么推拒的客套话,跟着对面那位吃的正欢的人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一口肉一口蛋的滋味确实很让人满足,好友间共进午膳的气氛也是轻松愉悦。当然,如果没有那只突然闯入的火鸟,这一切或许会更加美好。
旭凤一身金色的铠甲未脱,逆着光大步流星闯进来,亮得耀眼。
“今日校场事物繁重,叔父的话本宴我去的迟了些,怎么到那儿就不见你的人影了。莫不是瞧不上姻缘府的膳房做的菜,回来给自己开小灶了。”
旭凤寻着香味迈入房门,见到润玉的时候有些错愕,“兄长也在?”
“沉砚是润玉友人,友人相邀,润玉不敢推辞。”
沉砚,友人。旭凤心头掠过一丝烦躁。沉砚与润玉相对而坐,他就自觉地坐到了他俩中间。
“吃了没?”沉砚用她标志性的方式向他问好,叫老铲添了副碗筷,“火神二殿下怎么记挂起我来了?”
旭凤尝了口小茴香煎牛肉,味道不错。“本神就是想去看看某位胆大包天的神会不会在叔父的话本宴上教训其他浪费粮食的神仙。”
‘“你也不想我点好的。”沉砚眼疾手快抢走了他筷底的肉,“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我了,我现在沉稳多了好吗。”
旭凤打量着她赴宴的那副装扮,“你以为自己穿的人模狗样的,就真是个端庄沉稳的上神了?本神怎么没见你沉稳在哪里。”还抢我的肉。“本神劝你以后也别废这工夫了,晚了。你可知那些小仙私底下排了个‘天界最不能惹的上神榜’,您呐,稳居榜首。”
旭凤没说的是,原来的榜首其实是他自己,润玉第二,她第三。后来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天界二位殿下都在这位新晋食神这儿吃了瘪,她就顺理成章成了榜首。
见旭凤咧着嘴一脸嫌弃的样子,沉砚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精神嘲讽道:“火神殿下这嘴都咧到耳后根了,还六界第一美男呢。六界第一美男怎么能是歪嘴呢?赶明儿我得弄二斤猪嘴头给殿下,吃嘴补嘴嘛。”
“你先补补你的嘴吧。”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得正起劲呢,沉砚忽然感觉对面冷飕飕的,可看了半天这屋里都没有第四个人,只有润玉一如既往清浅地笑着,一派和煦地问:“沉砚与旭凤似乎早就认识。”
“幼时随父帝去啸风山林时便认识了。”
旭凤尾音上扬,似乎带着几分得意,但很快那得意就消散在风里,沉砚无情地补充道:“其实也不怎么熟。”
润玉被她的翻脸不认人逗笑了。“可惜润玉没能早些认识你,不然还能见识一下‘名震天界’的食神仙上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名震天界,分明是臭名昭著。沉砚连连摇头,“还是不要见识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混球。”
那时她客居天界,仗着自己真身剽悍,后台又硬,整天四处招摇。明明长着一张娇憨可人的脸,竟硬生生把自己玩成了“九重天一霸”,天界的顽劣小孩几乎被她教训了个遍。
“我还记得狗仙家的小公子,牙都没长齐就学着人间纨绔公子的样子调戏一个长得露珠儿似的女娃娃,被我撞见了,把他打回了原形,又派了一只大老虎也变出真身,把那只小狗叼在嘴里溜达了一天。”
虽然现在脾气也不好,但很显然是小时候更混。沉砚又悄悄附在润玉耳边,小声嘀咕道:“旭凤小时候也被我揍过。”接着便一溜烟跑去厨房给他俩加菜去了。
良好的自我修养让润玉控制住了没有喷饭。旭凤不明所以,摇摇头拿出特意带来的美酒与润玉对酌,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虚掩的门后那个忙碌的背影。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小虎精长大后竟然放下屠刀改拿菜刀,洗手作羹汤了。
好像,也挺宜家宜室的。
*
新荷乍露,幽篁初发。斗指东南,维为立夏。立夏是尝新尝鲜之际,秀肴府送来璇玑宫的菜肴里也多了不少当季鲜蔬。苋菜粥、樱笋汤、青梅酒、桑葚酒 、还有做夜宵的枇杷杏子糕等,应有尽有。每道菜都是沉砚亲手所做。食神的手艺旁人造不了假,润玉一尝就知。
只是,自从那日话本宴一别后,一连近半月,润玉都没再见过沉砚。虽能日日尝到沉砚手艺,可再没见她提着食盒来璇玑宫。
今晚送的是黄鱼汤。将小黄鱼洗净,鱼身鱼腹抹上葱姜、绍酒,腌制片刻后上笼屉蒸熟,剔下晶莹似琥珀般的嫩滑鱼肉。蒸鱼所遗汤汁加细火腿丝吊汤,浓白汤汁翻滚二三遍后拨入鱼肉和脆嫩的笋片,撒上葱花和醋提鲜,最后滴上两滴香麻油。
‘“我家仙上说这小黄鱼是‘水三鲜’之一,殿下若是喜欢,明日就给您做另一鲜——河豚。”
老铲在一旁介绍着,璇玑宫的膳食这几日都是他这个食神贴身女官亲自送的。
小小地抿一口,鲜美难以言表。但好像少了点什么。之前每次老铲来送晚膳的时候,沉砚都会叫她一并带些夜宵来,让他带到布星台去吃,以美食代她伴他度过漫漫长夜。
今晚没送夜宵。是忘了吗?还是什么……
这让许久不曾见到沉砚的润玉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沉砚她最近还好吗。前几日本想去秀肴府看看她,偏不巧赶上她不在。”
想问问她最近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提到他,有没有想过来璇玑宫坐坐。想问的太多,最后却只有一句“还好吗”能问出口。
“劳殿下记挂,我家仙上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有些忙,基本上都在火神殿下宫中。大殿找不见她也很正常。”
竟是在旭凤的栖梧宫。握住汤勺的手一僵,润玉不禁想起那日在秀肴府,她与旭凤连斗嘴都那般欢快。还有,他们自小便相识,沉砚说她打过旭凤,那一定不是一般的交情。
如此她常往栖梧宫跑也是人之常情。
他掩下失落,“那润玉便等她忙完这阵再登门拜访吧。”
只是她忙完之日又是何时呢?
这一幕似曾相识。太小的时候的事润玉已经记不清了,他的记忆是从紫方云宫开始的。那时候的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他不知前尘,也不知明日,他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明艳高贵的不可一世的仙女。那个仙女告诉他,他是天帝的长子,而她是他的母神。
起初天后对他虽谈不上掏心掏肺,但还是有几分照顾的,他真把那个人当做了自己的母亲,即使他知道自己只是庶出。
可直到旭凤出生,这一切就都变了。天后告诉他,她要照顾弟弟,很忙,暂时顾不上他。这一忙就是六千多年。天后的一颗心都扑在了亲子身上,对他从最开始的略有照拂,到不闻不问,最后演变成了苛待、忌惮与打压。
忙完的日子遥遥无期,旭凤似乎一直都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他身边的人都为他而忙。领了上值的牌子,润玉浑浑噩噩地朝布星台走着。胸口很闷,夜风很凉,他深深嗅了一口,茉莉花的香甜钻入了肺腑,这香味猛地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睁大眼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那个他期望见到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没找见。心又凉了下来,魇兽这时候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乖。”
润玉摸摸它的额头以示回应。按理说魇兽应该向往常一样得到他的回应后就自己跑去玩了,或是乖乖跟在他身后,可这次在它却一反常态地缠着他不放。润玉蹲下来想要查探魇兽的情况,警觉地发现它身上有幻形术的痕迹。
还未等他喊出“何方妖孽”它就将他扑倒在地,那堪比大型猛兽的重量绝对是一只还未长成的小巧魇兽不可能拥有的。润玉果断收回了攻势,欣喜又无奈地一笑,“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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