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糖的原料简单，但做法复杂，先用牛奶和玫瑰露浸润云朵，再将熬好的玫瑰山楂糖浆一点点灌进云彩里，施法保糖浆不凝，将云彩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后再让其冷却。想要让糖浆均匀的融入云朵的丝丝缕缕中需要以书中所载的一种导引术法，全神贯注进行融灌，极费心力。
第一次做，手法生疏，沉砚不敢懈怠，润玉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到最后一丝糖浆的尾巴钻进云中，沉砚重重喘了口粗气，“成了。”
她如释重负，他在一旁看着也跟着欢喜起来。见她额角沁出汗珠，润玉便递上一块整洁的素帕。
“仙上。”
沉砚扭头看了一眼，很是自然地说了声“谢谢”，接着把脑袋朝他伸了过去，继续摆弄着手里融了糖的云朵，自言自语道：“捏个什么好呢？”
这是要叫他帮她擦汗吗？帮别人擦汗是一件很亲近的事。沉砚说的很自然，仿佛只是对自己的好朋友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润玉很喜欢这种感觉，控制不住地想要帮她拭去额角的汗珠，但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沉砚这才反应过来他旁边的人是夜神大殿下，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把你当老铲了。”
有时遇到些极其考验到刀工的活，她不能分心也腾不开手，就是老铲在一旁替她擦汗的。
见润玉犹豫，她也没那脸皮再叫人家殿下帮她擦汗，抬起大臂就要把脑袋往上蹭。忽然手臂被按住，她听见润玉温润的声音在耳畔轻扬。
“不碍事。”
许是身在厨房的缘故，他的声音好像没有以前那般凉了，而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润玉一手撩起宽大的袖摆，另一只手轻轻的擦着。他没做过这种事，姑娘家的皮肤细若凝脂、吹弹可破，他唯恐自己下手重就把这雪捏的娃娃碰碎了，手上的力道轻了又轻。
真的很奇怪，明明和人吵架的时候龇牙咧嘴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认真做饭的时候却是如此乖巧可人。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面孔呢？他想，或许她还不止有这两幅样子，你永远不知道她还藏着怎样精彩的一面，你也不知道她下一秒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惊喜。虽然……脾气冲了些，但比起那些当面对你和颜悦色，背地里却捅你刀的，她这脾气简直珍贵太多。
润玉心里心猿意马，沉砚心里也乱七八糟的，额头被擦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不知道他平时是不是喜欢盘花椒。
捏云霜糖和捏面人差不多，当年沉砚和民间艺人学捏糖人的时候，顺便跟隔壁师父学了这手捏面人的手艺。
三角的耳朵，尖尖的两排小牙齿，再用深色的焦糖描出老虎斑纹，一只小白虎跃然掌上，沉砚将它托到润玉面前，“喏，这个送你。”
“送给我？”润玉有些受宠若惊。
“对啊，书是你默给我的，这云霜糖能做成你功劳最大，当然送给你。老虎，百兽之王。你看咱这四肢，这牙齿，这气势。拿回家，镇宅。”
镇宅？怕是魇兽都不怕它。润玉唇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如此，润玉却之不恭。仙上所赠，润玉定会好好珍藏。”
“别珍藏啊，你得吃，不吃浪费。”
润玉知道如果他说不吃，这一点就着的食神肯定又要和他吵起来，便说“好”，其实心里盘算着回到璇玑宫该把它摆在哪儿。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无论如何他都不舍得把它吃掉。
沉砚又拿出两颗圆圆的糖霜，“刚刚捏老虎剩下的下脚料做的，正好两颗，你一颗我一颗，来尝尝。”
她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另一颗递到润玉唇边。润玉一愣，她喂给他是无心，但他吃了就是于礼不合。略微挣扎了一下，他还是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她将那颗糖送入他口中。
那一瞬间就甜到了心里。奶味的云朵融化后温柔地缠绕着舌尖，恍若置身云端。糖浆里掺了玫瑰酱，甜而不腻，山楂酸甜可口。口中尽是美妙的甜蜜滋味，让人觉得胸口有种奇妙的感觉满溢。
“如何如何？”她期待地看着他，因为嘴里含着糖，嘴角挂了些晶莹。
“好吃，比润玉儿时吃过的所有糖都要香甜。”
沉砚对这答案很满意，突然想起自己一心只顾着回来，润玉饭都没吃两口就被她拉了过来。
“饿了吧，我给你做饭。你喜欢甜的还是辣的，荤的还是素的。”
他说“都好”。上次她亲手做的菜他都没能好好尝一尝，这次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细细品味。
可沉砚听了这回答又不依了，“敷衍我。什么都好，怎么就都好了，你是不是还是不想吃。”
“仙上误会了。”他慌忙解释，“润玉是觉得酸甜苦辣都各有滋味，真的什么都好。”
酸甜苦辣各有滋味……沉砚觉得他识货。
以味可入道，以味观六界、明是非、见人性亦无不可。沉砚虽来天界不久，也未曾刻意了解天界之事，但光凭对于众仙饮食的掌握，她就可大致推出没个人的性子来。
火神二殿下早已是上神之尊，却仍保留着神鸟凤凰灵识未开时的饮食习惯，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说明他内心一直以凤凰真身为尊为傲，也爱惜羽毛，不愿身陷泥淖。
月下仙人喜食鲜肥油润之物，人也是心向红尘、及时享乐。
天后娘娘吃的比较复杂，且奢华异常，让人唏嘘朱门酒肉臭的同时还要感叹一句女人心海底针。
至于润玉，他既可数千年如一日吃糠咽菜，又可品出酸甜苦辣各中滋味，能忍常人不能忍，亦能容常人所不能容。此等心性世所罕见。
此等心性，又能欣赏她做的饭，还能过目不忘、给她默写《六界清供》，更更是世所罕见，六界仅他一个。
“那便做几个简单的小炒吧，这个快一些，你肯定饿了。”
说着便开工，一刻也不耽搁。手里一把菜刀耍得飞快，急火短炒，调料现兑，火功勺功全在手上。不一会功夫便端上三五个菜。
胭脂白玉饭在锅里闷着，沉砚就和润玉边吃边等。蒸汽氤氲，暖了屋子也暖了人心，润玉心念一动，“仙上若喜欢那本书，不如就留下。”
“那怎么行，都已经说过不要了……”
她口是心非，心里想要的要命，还非不承认，一个劲偷偷拿眼去瞄还放在灶台上的那本书。
润玉自然知晓她的心思。“仙上是说过不要赔礼，若仙上不嫌弃，愿交小仙这个朋友，小仙想把这本书当做朋友间的赠礼送给仙上。不知润玉是否有这个荣幸。”
润玉的台阶每次都能给到她心坎上。但这只小老虎死要面子，她起身去拿那本《六界清供》，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随意翻着，只见满纸的行草魏碑秀而有力，风骨斐然。
“这些字都是你写的？还挺好看的。”
他被夸后总有些羞涩，“时间紧，来不及去刻印，只能手抄让，倒让仙上见笑了。”
虎族虽是尚武，但沉砚生于书香世家，他的父亲是虎族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文臣，沉砚自小虽不爱读书，却也受书香熏陶几千年，品鉴字的本事还是有的。润玉说“见笑”可实在是太谦虚了。只是……
“这么多字，你写了多久？”
润玉答的云淡风轻，“想早些给仙上，便连夜默了出来。”
“你岂不是一晚上没睡，都在默这个啊。”或许还不止一晚上，估计从她送去碧门羹到现在，这条龙都没合过眼。
“无妨，润玉本就是夜里当值，晚间反而比白日还精神。再者说仙上若是喜欢，润玉便是默上七天七夜又何妨？”
眼前的润玉一如旁人口中所说那般温润如玉，不，比旁人说的更加温柔，仿佛那天那个疾言厉色的他不曾存在过一样。
“那，那你前几次究竟为何不肯吃我做的饭？”
润玉垂眸不知在看向何处，“润玉不想骗你，可有些事，仙上不知道反而更好。”
老铲昨夜已经和他恶补过夜神润玉的境况，嫡母庶子之间的那点龃龉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他不想说，她也不好逼问。“那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那天你说我做饭味道很一般，可是真心的？”
“自然全是违心之言！润玉是真心希望仙上原谅。若是仙上尚未消气，那润玉要打要骂都随仙上。”
“要打要骂都随我？”沉砚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主意，“那你把眼睛闭上，把脑袋伸过来。”
润玉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照做了。先是听到窸窸窣窣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就感觉到她拿着一个温热圆润的物什在他脑门上一通乱敲。
这就是她说的打骂么？不但一点都不疼，反而挺舒服的。
可是，等等……
这感觉怎么这么像在嗑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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