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3

小说:上穷碧落下拥你 作者:陆小夭
    回来时老爷子不在家,天色还早,蒋应然记起前两天和附近的书店定了新书,应该是今天到,便打算去取了回来。才出门,就在巷子口看见一个人,左右徘徊着走来走去,远望有些眼熟,于是上前几步打量,果然是那人。

    “才分开,你怎么就来了?”蒋应然笑着和他招呼,“是有什么急事吧?找我哥,还是找我父亲?”

    许儒林正在出神,连她走近了也没注意。待她出声,冷不防吓了一跳,轻“啊”一声出口,有些乱了章法的样子,好一会,才从怔怔望着她中醒过神,吞吞吐吐道:“是……是有急事……不过……”

    “……是找你。”

    “找我?”蒋应然有些惊讶,在她的概念里,急事基本上约等于公事,但自回国以后,她就一直赋闲在家,能有什么急事特意这时候来找她?

    经过最初因猝不及防而导致的紧张,许儒林此刻已冷静了些,手握拳搁在嘴前,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声,才有些找回一贯的从容,点头笑道:“没错——今天巧的很,刚在街上遇到你们,转个角又碰到了N科大生物学院的何院长,何院长随口说起最近院里正缺人,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留在国内的打算,所以先过来问个意思;要是你有这打算,我可以介绍介绍。”

    这算是什么急事?大学就算是缺个校长,也不值得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问一声吧?何况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电话里问一句就行了,哪里需要这么特意跑一趟?

    要是韩实在场,一定会忍不住揶揄两句。然而蒋木头是个司马昭之心也看不出来的人,一本正经地皱了眉,真问起他那个职位的事来——N科大想引进个副教授以上的研究人员,院长何问是个固执的老学究,各方塞进来的人都不买账,面了两个多月了,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蒋应然对国内高校的情势不太了解,但许儒林是个路道宽广的人,想打听个人的行事做派,实在是举手之间的事。因而觉得这个何问大概颇合蒋应然的胃口,忙不迭的过来献殷勤。

    但面了两个多月仍没找到合适的人,也正说明这个职位并没那么紧急。

    蒋应然并不善于待客,就在自家门口,也不说请他进去坐坐,两人就那么站在巷子口聊了半个多钟头,直到天色将晚,还是许儒林想起来问了她一句:“刚看你样子是要出去?别被我这么一来耽误了?”

    “啊——我原来是打算去书店取书的,看样子要关门了,算了,还是明天再去好了——”

    许儒林却问:“哪家书店?”

    “雅群书坊,就在附近。”

    许儒林笑:“走吧,我陪你去。陈雅群是我小时玩伴。”论起对这个地方的熟悉程度,恐怕连韩实也不能比他一个外乡人厉害。

    六点已过,书店果然早关了门。蒋应然本不欲麻烦,许儒林却自告奋勇地打起了电话。书店老板娘陈雅群碍于开裆裤的交情,只得骂骂咧咧地驱车返回,一下车,飒飒然一通埋怨,还不忘趁火打劫:“你这十二道军令急召我回来,准没什么好事,话说前面,你那套庚辰本的红楼梦得让给我。”

    许儒林笑得春风化雨,施施然道:“想得美。”

    “王八蛋,你自己小气,他人之慨倒是慷的顺手——”陈雅群笑骂,转头觑见蒋应然,忍不住打量了一眼。从一下车起,陈雅群就将个中深意咂摸出了七八。然而,一眼望去,并未觉得这眼前这姑娘有什么特别,瘦瘦高高的,神色不知是天然清冷还是呆,总一副木木的样子,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连看得书都是小孩子那一类的百科全书,最上面一本是《世界蝴蝶分类名录》,颇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酸了一句:“呦,烽火戏诸侯呢——真没想到你许儒林也有这么一天!”

    许儒林脸色微微一变,陈雅群是个人精,看在眼里,当下领会,怕过了分寸伤了他面子,忙又自作自受地囫囵噼里啪啦了几句掩过去,最后还是不甘心地说:“我是个生意人,没点便宜占就算了,有点喜气让我沾沾也是好的。往后真成了……”

    “……庚辰本归你。”许儒林听到她后一句话,忽然笑了,随口接过来,自自然然。

    陈雅群一怔,眼神猝不及防地暗了下去。

    蒋应然全然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只茫然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觉得仿佛与己无关,便不再关心。

    雅群书坊离韩家不远,两人走着回去。许儒林自然接过蒋应然手里的书,替她提着。装书的时候瞥见书名,笑着问:“你喜欢蝴蝶?”

    蒋应然点点头,笑答:“喜欢。”

    “附近新建了个虎凤蝶博物馆,想不想去?”

    蒋应然惊喜,“啊——当然想。”

    “那明天有空吗?我来接你,十点钟?”

    “好啊。”蒋应然欣然应允。

    许儒林没想到约的这么容易,反有些局促起来。踟蹰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问:“其实……今天晚上…有御夫座流星雨,紫金山天文台是最好的观赏位置,有……有没有兴趣?”

    这才是急事。

    前面不过是抛砖,这里才是玉石。许儒林平素讲话就悠然,然而这几句,又尤为慢了些,千呼万唤始出来。

    若说当着陈雅群和韩实,他还在掩耳盗铃,那此刻,他就是地地道道的铃儿响叮当。

    只可惜,她眼前的这位是个聋子。

    流星雨确实瑰丽惑人,但蒋应然心里还有别的事盘桓未去,既没心思,也没那个时间,于是忖了忖,还是有些抱歉地摇头拒绝,笑道:“我没那个福气,你替我好好看个够吧。”

    “行,那是当然。”许儒林心里虽有些失望,却不再勉强,淡笑了笑答应。转念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今年还有好几场流星雨,你要感兴趣,下回也行。”

    下回,下回她还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国内?但终究不忍拂他好意,笑着应:“只要有机会,一定。”

    这话严格来说并不算答应,许儒林当然听的出来,可还是不自觉心头一松,整颗心脏的跃动都轻快了一些。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韩家的巷子口,见天色不早,许儒林便要告辞。话还未出口,身后忽响起车子的鸣笛声。蒋应然探身,果见许儒林身后一辆熟悉的车子缓缓驶近,是老爷子回来了。

    “是我爸爸。”蒋应然低声道,老爷子也看见了她,命令司机停了车,探出头来:“应然,怎么杵这大门口呢!这位是……客人来了怎么也不请进家里去坐坐?”

    “这是我朋友,许儒林。”蒋应然顺着父亲的话介绍,只是她的介绍实在太过言简意赅。在她眼里,朋友便是朋友,没有那么多附属的身份。可在老爷子几十年的仕宦圈中,介绍一个人却从来都是身份先行。

    好在韩实也在车里,忙接口道:“父亲,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许参赞,现在调回部里了,马上要任欧洲司的副司长。”

    “哦?”老爷子听了这话,嘴里还含着一句惊讶,手上竟径自开了门从车上下来,主动向许儒林伸出手,亲切笑道:“原来是许司长,小女在外多承您照顾,实在万分感谢——本来韩实提起我还以为……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让我这样的老骨头不服老都不行呐!”

    “韩司令说笑了,哪里说的上照顾,都是晚辈的份内之事!”许儒林忙微躬身子握住老爷子递过来的手,连连谦让:“要说起这回的事,倒是应然为我们海外华人争了光!”微顿一顿,又接着老爷子最后一句话恭维:“韩司令您这么健朗,哪里见老,反而是晚辈自愧不如,晚辈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寥寥数语,进退有度,老爷子显然十分满意,立刻说:“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会。许司长晚上没饭局的话,不如索性在这用了饭再走。家里没特别准备什么,只希望许司长不要嫌弃寒陋。”

    老爷子亲自请,许儒林当然不好轻易推辞,然而还是不动声色地悄悄觑了眼蒋应然,见她神色平淡,不像是特别抵触的样子,才谦顺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相请着往巷子深处的韩宅走去。许儒林又道:“韩司令叫我小许就好,说起来不怕您觉得冒失,我幼时在南京住过一阵,外公带我来拜访过您,对您的英姿十分景仰。”

    “哦?”老爷子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微微一怔,好一会才恍然大叹:“啊——你是许家的小子!哎呀,我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阿实,都怪你不说清楚,害我差点没认出来!你小时叫小松对不对,儒林是大名?”

    许儒林低头浅笑:“没想到韩司令这么久的事还记得,真是好记性!我五行缺木,更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外公外婆希望我像苍松坚韧,那时确实叫我小松。”

    “记得记得,历历在目。我还记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那时想跟你外婆讨了来教,差点没让她的拐棍打断腿!”老爷子忆起旧事,笑声爽朗。韩司令那时候还不是韩司令,只是个风头正盛的青年军官。

    “外婆年老心慈,舍不得我吃苦,韩司令不要见怪。”

    “见怪什么,我怎么不明白!”老爷子笑道,联想自己的一双儿女,就算那时不明白,现在也明白了。“还叫什么韩司令,这么生分!叫韩伯!”又回头重新给自己的一子一女介绍:“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顾老家的外孙,阿实年长,那两年在部队,没见过;应然在国外,也没见过面。我一直想给你们引见,后来小松回北方,我也就忘了这茬,没想到兜兜转转,也不需要我,你们自己倒在国外先碰了头!今晚高兴,我让周姨多做两个菜,你们都陪我喝上几杯!”

    蒋应然闻言却上前一步,咬了咬唇,非常不识时机地说:“爸爸,我有话和你说。”

    “这孩子真不懂事!我多少年没见小松了,有什么话,明天说!”

    蒋应然却不吭声,嘴唇抿着,既不松口也不点头,一脸倔强。

    许儒林看出端倪,立刻打起圆场:“韩伯,急事要紧,您和应然好好商量,我明天再来看您——”

    老爷子性子强硬,最忌他人顶撞,尤其是这么下不来台的情形,心里已十分不快,厉声打断:“她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那个姓沈——”“沈”字出口一半,终是顾虑女儿隐私,吞了下去。

    许儒林当然知道那未出口的几个字是什么,眼尾不自觉向她那边觑了觑,她晚上不去看流星雨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心下了然,明知那无可厚非,目光还是微微一暗,须臾方笑着解围:“韩伯,我还会在南京待上几日,从明儿起,我天天上门来叨扰您,扰到您烦为止。今晚您就陪应然说说话吧,她才回来,这么些年没见您,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许儒林百般劝解,老爷子才终允了他的告辞,但心中仍不畅快,“来我书房!”许儒林一走,他冷冷撂了这么一句话,头都未回,就径自进了门。

    韩实早从车上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人,见这状况,知道妹妹惹了祸事,眉心也忍不住重重一跳。但面前的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犟脾气,他此刻就是两边上蹿下跳劝干了舌头也无济于事。于是砸了砸嘴,忖来度去,终只没什么分量的叮嘱了一句:“悠着点,别太冲,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跟他对着来,你讨不到好处。”

    “谢谢你,哥。”蒋应然垂着头,状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听是听到了,能不能听得懂,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其实方才,老爷子留饭、许儒林征询地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是茫然多过真正的淡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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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司令的书房坚壁清野,除了两面的红木书架,和当窗的一方书桌、一张旧的斑驳的皮椅,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老爷子从来都是个生活简洁的人。这一点上,蒋应然承他脾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走进书房,老爷子正靠在皮椅上闭目,脸上挂着寒霜,一望便知心情不佳。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爸爸——”

    “来了?”老爷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并未睁眼,声音也仿佛透出些疲倦:“这屋里就一个椅子,我年纪大了,就不给你腾地方坐了,你有什么话站着说吧。”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场交锋在所难免,但究竟是快刀斩乱麻,还是剪不断理还乱,谁也难说。

    蒋应然叫了一声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好一会,都没有开口。老爷子见一向缺根筋的她少见的不干脆,索性先提了话头:“问吧,你想问什么?一顿饭的工夫也等不了,还是干干脆脆摊开来说算了。”

    蒋应然稍作斟酌,终于道:“你跟沈麟说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今天那姓沈的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留在国内?”

    “哦,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蒋应然道:“我说我不知道。”语气略显烦躁,但其实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顿了顿,又若有所思着补了一句:“沈麟还说,这么些年你一直在关心我——我今天查了Van Riel实验室的捐赠记录,十年前有个姓塞隆的女士捐了一大笔钱,时间恰好在我被Spencer赶出来、被Van Riel接纳之前,我记得舅舅之前有个朋友,就姓这个。”

    老爷子听到这里已缓缓睁开了眼,目光在她脸上稍稍停留了一瞬,重又阖上,面上反较之前更加沉静如水,不见波澜:“没错,那笔钱是我让人捐的。你不肯回来,我不可能真的任由你流落街头。”女儿过目不忘,记得偶尔闲谈时提及的姓氏并不奇怪。老爷子并不是个不干脆的人。

    蒋应然深吸一口气,再次沉默,整个下颌连着肩膀却一下绷地笔直,像一只张开四爪、弓起身子、蓄势待发的猫。好一会,这只猫终于完成了备战准备,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个来回,挣脱了齿关的束缚:“你故意跟沈麟说这些,是想逼他就范,还是逼我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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