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灯与鸟

小说:百日奇谈 作者:风经宸
    梦境戛然而止。我痛苦地捂着额头,从一身冷汗中惊醒了过来。

    “凌……安。”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我没有这样的记忆,甚至在梦里那个自称凌安的少年,与我见过的那位侠士也面貌迥异。

    但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眸却与梦中的如出一辙,我愣了好一会儿,仿佛要等周身都解冻了似的,方才怔怔转过头去,正对上坐在窗棱上,歪着脑袋回望我的重虞。

    “梦魇啦?”

    我点点头,重虞却露出一个颇为猥琐的表情。

    “嚯哟,你可知你方才叫了谁的名字?”

    “谁……谁啊。”我脸唰地一红,“你管我叫谁呢,梦魇而已。”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惦记的是你那假师兄呢,结果没想到……”他贼兮兮地凑过来,被我一掌拍了回去,又开始不满地嗷呜乱叫。

    “你有没有向那些雪灵问过……凌安的消息?”我默了一会儿,还是张口问道。

    “不必问,不会有消息的。”重虞摆摆爪子,“那一位,毕竟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

    重虞嗔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真看不出来哦?那位身轻如风,灵力纯湛,一看就不是凡世之人,而是昆仑羽客啊!”

    “他是仙人?!”我几乎跳了起来,“如此说来,他不会死了?”

    重虞“嗯”了一声,“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我长出一口气,这是这几日以来,我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既是仙人,天地同寿,便可解释许多此前在我在心中细如针芒却又不敢触碰的疑惑。譬如师父为何似乎认识此人,再譬如,他为何似乎来过帝行城烛龙殿。

    “重虞,以你从前在上界的阅历,可知道有什么与帝行城颇有渊源的仙人?”

    “啧,据我所知,自从烛龙之子,上神钟鼓犯事之后,帝行城受其牵累,一直不受上界待见,故而无甚往来。”重虞思忖道,“不过,似乎当年驰援平邪峰决战的仙门弟子中,后来真出了一位仙人。”

    “仙门子弟?”

    “是啊。此人颇为传奇,据说本是王孙贵胄,但一心向道,风华绝世,玉京天宫也对此人十分看重,曾一度委以重任。只可惜此人志不在此,没过多久便挂冠而去,回下界做个游方散仙去了。”

    “那……他叫什么名字?”

    重虞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久到让我一度认为他多半是想不起来,谁知他却忽然醍醐灌顶一般,眼前一亮道:

    “我记得,此人熙国皇子出身,世称少阳君,冠国姓风,名……淳安!”

    大漠千年的风沙蓦地灌入内室,窗外一阵风铃激响,满屋纱幔高高扬起。

    我抱膝坐在床角,今夜明明多云而无月,我却觉得自己仍然在被梦里那无比明亮,近乎炫目的月光笼罩着。天地之大,无处躲藏。

    “喂,你怎么了?”重虞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无妨。”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那少年沐月而立的身影仍在眼前,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他遥远,悲伤。

    梦里的那个白衣少年,真的会是凌安吗?

    就在我沉浸在这些幻象中时,重虞已经跃上了窗台,驱赶不知何故聚集在此的一些黑鸟。那些鸟通体如墨,乌鸦一般大小,唯有额心有一道刀刻一般的细痕,痕中蓝光闪烁,随着呼吸起伏缓缓波动,仿佛是从那些鸟的身体中透出来的一般。

    “哪来这么多般冒鸟?”重虞一边扑一边抱怨,“走开走开,真是晦气。”

    然而我手中的神灯昭旸忽然蓦地一闪,将我和重虞都吓了一跳。

    “这这这!”重虞见了鬼一般,险些没从窗台跌下楼去,“这灯,亮了?!”

    我急忙注入灵力,试着维持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光芒,但不论我如何努力,昭旸依然平静如往昔,仿佛刚才的闪光只是一瞬幻觉。

    “不对,昭旸无心,亮不了。方才的光,当是灯座自身受了什么干扰,所产生的灵力扰动。”

    然而我话音刚落,窗外的鸟群忽然再一次激动了起来,吓得重虞险些又跌了一次。

    “蠢鸟,笨鸟,吓死小爷!”重虞挥舞着爪子,一副誓要吞了几只的模样,然而却忽然想起什么,愣生生僵在原地。

    “钟……钟寻,般冒鸟以死者执念为食,但这里……没有死人啊……”

    一人一猫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昭旸上。

    “钟寻,你说这神灯的灯座……不会是活的吧?”

    “不会吧,我方才并没有感觉到昭旸有独立的灵识。”

    趁我俩说话的间隙,有两只体型稍大的般冒鸟越过重虞头顶,嗖地一声径直飞入室内,将昭旸我从的手中撞脱,围绕着它盘旋低飞起来,与此同时,它们额心细痕中的流光也从蓝色变为了赤红色。

    紧接着,就像做梦一般,我看见般冒鸟从昭旸灯座中吸出了赤色的灵光。这些微弱的灵光聚成纤细的枝蔓,缓缓流向般冒额心的细痕。

    “你看,还说不是活的!”重虞跳了起来,“这些傻鸟在大快朵颐的,明显就是这神灯昭旸的执念啊!”

    我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这盏古老的灯座。难怪我方才抱着它入睡时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原来它虽然失却灯心,却并非死物,只是陷入沉睡,封眠着不知属于何人的久远记忆。

    “可昭旸是神物啊,是太古的神物啊!这凡世间有谁能让昭旸沾上自己的执念?”

    百年之前,这盏神灯究竟经历了什么,师兄和师父又究竟瞒了我多少关于它的秘密?!

    我迅速设了一个结界将昭旸罩住,赶开那些般冒鸟,但转念一想,又反手抓回一只。

    见我将手向般冒鸟的额心伸去,重虞连忙窜上来阻止道:“你干嘛?这道细痕中的光是般冒体内正在被消化的执念产生的,你若乱碰,很容易被摄了心神,扯入那些执念中去。”

    “我就是要进去看看。”我答道,“从灯座自身记忆的东西里,或许能找到灯心去向的线索也未可知呢?”

    “噢!聪明聪明。”重虞恍然大悟,但旋即便一把将我手中的般冒鸟抓了过去,“不过你看看你自己,都快瘦成人干了,别到时候虚脱而死,那小爷我可算是白护送你一遭。”

    说完,他也不容我申辩,便一爪子拍上了那只般冒鸟的脑门,力道大的我几乎以为他将那只鸟拍死了,但好在最后只是一猫一鸟抱着踌躇了一会儿,便双双倒下,昏睡过去。

    我低低一笑,趁重虞无法反抗的这个当儿,伸出手去使劲撸了撸他。

    “明明若不是这一身长毛撑着,你也是条猫干。”

    我替他盖了一条薄毯,起身来到窗边坐下。这熟悉夜色向着天地尽头蔓延开去,每当我极目远眺的时候,便总幻想着自己还能望见钟山五峰清晰的雪线,和不周遗迹黑峻峻的脊梁。

    时至今日,思及那一日的袭城之变,我依然毫无头绪:能号令整片北荒妖魔的大妖是谁,我并不知晓;而那位假扮师兄,与我朝夕相处三个月的细作,他究竟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我更是无从查证。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人身上十分干净,一定是人而非妖罢了。

    有时,我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像是做了一场梦,有些事情好似经历过,却又感受不到那些经历留在身上的痕迹。譬如我仍记得他看着我笑,冰蓝色的眼瞳中满是水波荡漾一般的温柔,但回过神来,眼前明明什么也没有,除了心里隐隐的疼痛,再没有任何外物能证明有这样一个人,曾对我说过他爱我。

    一场孽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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