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璇醉酒,大梦三生。
次日天刚蒙蒙亮时,是傻刀过来一瓢水把她泼醒的。
不光泼水,他还喊了一声:“敌军打来了!”南璇瞬间一骨碌爬起来,刀就已经出鞘了。
反应了一下,南璇才记起,这里不是战场,是自家后院。
昨晚给乐萤送行,喝多了。
再一低头,身边有床缎子被,不过已经被傻刀泼得湿了一大片。
看来自己喝醉后,乐萤和阿珍两个人都没拉扯动她,只好拿了床被子让她在院子里睡了一夜。
南璇放下刀,揉揉太阳穴,嗓子有些哑:“你怎么跑后院来了……”
傻刀僵在原地,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南璇实情。
直到南璇觉得他反常,吼他道:“到底什么事啊!”
傻刀心一横,飞快地说了一句话:“乐萤要被献给焦桀了。”
傻刀也是今日一大早才知道的。
将军挑了他和几个武功高的,让他们护送乐萤入皇城,路上要好生伺候,因为乐萤日后便是皇妃。
傻刀当时都愣了,焦桀何其暴虐,杀朝臣都好几回了,纳妃杀妃更是不计其数。
这哪是送去做皇妃,这是送去跳火坑啊。
很快,乐萤盛装来到前厅,一如既往的笑脸盈盈,让人一看就好心情。
她矮身跪下,谢张将军之恩,张将军也扶她起来,同她客套几句,又道宫里的人尚还未到,还要等上片刻。
这“片刻”里,傻刀心中天人交战,他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南璇。
傻刀应当算是弟兄们当中最清楚南璇心思的,他知道南璇一定不知此事,否则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么,傻刀如果此时不说,这个秘密就要在心里憋一辈子,他得永远瞒着南璇,哪怕乐萤死了南璇都不会知道。
而如果说了,南璇是否能改变现状?除了让她心急还有别的作用吗?她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吗?
想来想去,傻刀一咬牙一跺脚,冲将军一抱拳:“将军,我尿急!”
离开前厅后,傻刀遇洞钻洞,遇墙翻墙。
他想通了,管它什么这啊那啊的,他傻刀是个粗人,决计理不清楚个中道理。他只晓得今日南璇若不知实情,定会后悔一生。
于是他一溜烟来到后院,管他三七二十一,舀起一瓢池塘水便泼,口中大喊:“敌军打来了!”
而此时的乐萤,看起来十分平静,笑脸对人,一如往常。
像被卖进勾栏院的前夜,像看着勾栏院的人与戏园子管事商量价钱的那个傍晚。
从进了张府的第一天,张将军便告诉她,她是要被送入宫献给陛下的。
这些日子里,白天南璇去军营,乐萤便要在房中学习许多宫里的规矩,了解陛下的喜好。
晚上,南璇与她说自己的抱负,毫不掩饰地一一细数焦桀的罪过。
乐萤在心里想:哦,这便是我日后的夫君吗?
说不怕是假的,乐萤也不是没想过逃过这一劫的法子,但最终都被她一一否决了。
若她逃了,姐姐怎么办,姐姐孤苦一人,再没了她这个妹妹帮衬,往后定是要受人欺凌的。
她也想过借助南璇的力量脱身,但她渐渐发现南璇是个不受宠的孩子,于是她想,那便不给四姑娘添麻烦了吧。
或许南璇会愿意带她出逃,但南璇也有自己的抱负,怎可能让她一辈子与自己亡命天涯。
更何况,南璇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乐萤不确定四姑娘对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她讨得了四姑娘一时欢心,却并不确定自己能否讨得她一辈子喜欢。
万一哪天她想起她的宏图霸业了,万一哪天她嫌弃自己日益色衰,自己又该当如何。
乐萤摇摇头,发现自己的命终究要自己来扛,这一劫她根本逃不过。
于是她将实情与南璇彻底地瞒了下来,不让南璇知晓,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看着南璇神采奕奕地畅谈古今,也成了这段时间乐萤最大的慰藉。
就让她这么踌躇满志吧,就让她觉得自己救得了天下人吧,就让她以为自己是嫁了北方的大户人家吧。
四姑娘与乐萤不同,四姑娘永远璀璨夺目。
乐萤一身盛装华服,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前厅等宫人来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宫人没等来,却等来了身背长刀的四姑娘。
南璇从来尽量避免这幅男装带刀的模样出现在父亲眼前,但此时也没时间管这许多了,冲进前厅便扑通跪道:“求父亲不要送乐萤姑娘入宫!”
张将军见状只差要将一口老血吐出来:“你又要作甚!”
南璇一头叩在地上:“父亲!焦桀何其暴虐,杀妃虐妃不计其数,女儿与乐萤一见如故,义结金兰,求父亲仁慈,放她一条生路!”
张将军慌忙去看乐萤,是怕乐萤得知焦桀性情,进京一事又要生出枝节。但见乐萤神色并无异常,才又同南璇拍桌:“休要胡言!当今陛下岂容你诋毁!你若与乐萤姑娘情同姐妹,便应恭贺乐萤姑娘得入皇城,盼她得陛下恩宠!如今宫人就要到了,你在这里跪求,成何体统!”
南璇依旧额头触地,声音几乎比张将军还大:“他算什么皇帝!外不能□□,内不能抚民,此等皇帝您为何不反!为何还要献上美人讨好于他!”
张将军抄起砚台便砸:“孽障!你还敢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还不是你带着一群兵痞打了官府的人,我这才急于献上美人,以示我张家忠贞之意!”
南璇怔了一下,乐萤也怔了一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父亲!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孩儿甘愿进京赴死,求父亲饶乐萤姑娘一命!”南璇几乎失了理智,“献上美人算什么忠贞,您若能将女儿献上,焦桀才知您是大庆真正的忠臣良将!”
傻刀隐在弟兄们当中,听了将军的话他也愣了,若他知道乐萤是替南璇去死,他应当会再多犹豫一些。
“女儿算个什么!陛下才懒得要你这条贱命!”见南璇难得有几分服软的意思,张将军索性将平时仅在心里想想的话通通说了出来,“滚回你的后院去,莫要挡了乐萤姑娘入宫之路!”
“张甫阳!”南璇刷得站了起来,拔刀出鞘,巨大的长刀在狭小的前厅里看起来甚是骇人,“你这老匹夫真的无药可救!”
张将军怒极,伸手直直指向她:“张南璇,竖子敢尔!”
老齐看得心惊肉跳,赶在南璇弑父之前大喊:“保护将军!”
军中弟兄们闻言行动,齐齐拔剑出鞘,拦在了将军面前,剑锋直指南璇。
而将军本人更怕家丑外扬,忙冲家仆大喊:“愣着作甚!把门关起来!”
管家、仆妇们闻言也立刻将门关起锁紧。
原本就狭小的前厅,此时更加狭小了,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璇眼前是同生共死的弟兄,身后是从来对她照顾有加的家仆。
长刀成了摆设,一身武艺终成空。
她僵在原地,时间似乎停止了,她终于确定了,自己救不了乐萤。
使时间继续开始流淌的,是乐萤暗含笑音的声音:“将军,四姑娘。虽说一家人难免拌嘴,可这拌嘴的动静着实大了些,也不愧是习武世家了。”
张将军正在气头上,也无暇与乐萤一个戏子假客气,只粗声粗气应了一声:“姑娘见笑!”
乐萤也权当没听出语气里的敷衍,只面向南璇道:“四姑娘既是心疼乐萤,此事可否听乐萤几句呢?”
隔着面前一片剑锋,南璇一脸悲悯,实在挤不出一丝丝笑来:“为何不早告诉我,我原可以尽早帮你想办法。”
乐萤笑着摇头:“思来想去,乐萤入宫,确是最稳妥的法子。乐萤本就不愿四姑娘为改乐萤气运以身犯险,如今得知此番进京是为四姑娘,便更觉何其幸也,不论结局如何,乐萤甘之如饴。”
南璇向前一步,一片剑锋抖了三抖:“气运?这哪里是你的气运,你这是替我去死啊!”
乐萤“咯咯”地笑出声来,正像二人每次夜谈时那般:“四姑娘说这晦气话作甚,我为何就一定会死呢?陛下脾气暴躁,我便争做宠妃,讨他欢心;陛下暴虐成性,我便勤加劝谏,以善教化。四姑娘,您有您的抱负,乐萤亦有乐萤的考量,不单您有要做的事,小女子亦是做大事之人。”
“入勾栏,进戏园,乐萤从来身不由己,但至于在勾栏院、在戏园中过得如何,乐萤自己说了才算。正如昨夜道别时与四姑娘所说,乐萤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以过得好好的,四姑娘大可放心。”
“您用您的方式在战场大杀四方,我用我的方式在宫中劝导君王,你我具是为天下百姓着想,便不妨试试看究竟最终是谁做到了。”
“试试看究竟是我命陨宫闱,还是您战死沙场。”
乐萤拨开面前的士兵,迈步来到那些剑锋之前,与南璇直接相对。
那一瞬间,南璇惊异于面前这柔弱的身躯里爆发出的巨大力量。她突然觉得与乐萤相比,自己就像个傻大个一般。
张将军特意将乐萤的住处安排在东院,由南璇的屋子将乐萤与自己的三个儿子隔开。
但没想到,防住了三个儿子,却终究没防住这个“半男不女”的张南璇。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