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花开花落会有时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那晚之后,南璇白天在军营修习,晚上便与乐萤在院中纳凉。

    有时南璇与乐萤讲自己白日里所见所闻,乐萤边听边插科打诨逗她玩儿;有时南璇带些酒菜回来与乐萤一同宵夜,乐萤直说自己要被喂胖了;有时南璇看书,乐萤在一旁轻声哼唱小曲儿。

    生活渐渐进入日常,南璇也不再像之前一样三魂六魄尽飞去,当真看得进去书了。有时看到告一段落,思绪从书里出来时,乐萤已经靠在她肩上睡着。

    南璇便低头盯着她的侧脸看上一会儿,轻轻将人打横抱起送回屋,盖起被子,自己再回屋睡。

    南璇也和她说自己的抱负。

    说焦桀残暴,这么打下去,定是要将北方八部族全部灭族;说朝廷腐朽,所收军税经层层盘剥,最终所剩无几,永远都不够北地军费用度;说战场可怕,她见过遍地鲜血,成山尸骸;说百姓可怜,妻离子散,惨绝人寰。

    “父亲不愿,就等别的将军。哪家愿意起兵造反,我便跟了哪家,北上打去。”南璇豪气万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乐萤光脚去撩池塘里的水:“那四姑娘可就真的是巾帼英雄了。乐萤等着那一天,世人皆知‘张南璇’这个名字,皆知女子并非不如男。”

    可乐萤不知道的是,后来何止人人皆知“张南璇”的名字,甚至人人都要避她“南璇”名讳。

    后来,有一日,白日操练时南璇照例是与傻刀对打。

    南璇执长刀,傻刀执重剑,他二人的对局,永远是其他人要退开几丈外的。

    “哈——!”

    “啊——!”

    二人开吼,同时长刀重剑击在一处,力道之大几乎擦起火花。

    小洋在一旁瑟瑟发抖:“每回看他俩打,我都觉得两人肯定得打死一个才算完。”

    老齐看习惯了,安慰他道:“放一万个心,他们俩可——傻刀小心!”

    军营里一片惊呼——谁知道傻刀在想什么,与南璇对打时竟发了个呆!

    南璇也吓了一跳,眼见自己手上长刀就要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几乎所有兄弟齐上阵,拦刀的拦刀,拉人的拉人,揍南璇的揍南璇。

    于是南璇瞬间被众人打翻在地,傻刀也被拉开了,用兵器去架长刀的人太多,南璇的长刀“咔”得一声被别断成了两半。

    她也无暇顾及自己被打痛的脸,忙一骨碌爬起来拉开人群去看傻刀,一边问“没事吧”,一边在他胳膊、脖子上左摸右摸,确定连个划痕都没有之后才松了口气,上手给傻刀的脸来了一拳头:“你吓死我了!狗东西,赔我的刀!”

    傻刀被她摸得愣了愣,这才记起解释自己方才愣什么:“快快快,快起来,将军在你们后面!”

    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四散而去,成方阵型列队,包括鼻青脸肿的南璇和傻刀。

    当然,如果单是将军来了,傻刀是不会愣住的。

    他之所以愣住,是因为将军身后竟跟着那个乐萤。

    此时张将军的脸已经气得铁青,但还是挤出个客套的笑对乐萤道:“乐萤姑娘见笑了。”

    乐萤压低身子欠一欠身:“张将军哪里的话,军队本就是要保家卫民。今日一见,张家军中俱是团结一心、刻苦修行、血气方刚的男……血气方刚的人,乐萤恭贺将军得部下若此。”

    张将军恰也不想让乐萤发现那鼻青脸肿的东西是自己的女儿,遂大笑道:“乐萤姑娘过誉。”便带乐萤去看军营别处了。

    南璇明白傻刀愣什么了,是她她也得愣——乐萤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哪怕父亲是要纳她做妾,也用不着带她巡视军营啊?而且这话语间的客气是怎么回事?一个将军需要对一个戏子如此吗?

    将军离开后,阵型便散开了,准备继续方才的操练,弟兄们纷纷对南璇半开玩笑道:“那就是乐萤?确实漂亮,怪不得把四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

    南璇却没心思与他们玩笑,与傻刀对视一眼——这里头有古怪。

    这日操练结束后,傻刀答应让他爹重打一把好刀给南璇,要南璇自己去跟他爹说,要什么样的、多重的。

    于是南璇跟着他往李家铁器铺走去,一路上心事重重。

    傻刀忍不住道:“别想了,不论将军对乐萤有什么安排,对你来说都没有区别。”

    南璇眉头皱得死紧:“可我想不明白,爹方才跟她说话的语气,那显然不是要纳妾,更不可能是要她做自己儿媳。”

    “那不挺好吗?你想叫她小娘还是小嫂子?”

    “你可闭嘴吧。”南璇给他个白眼。

    不知不觉二人就到了铁器铺,李铁匠见了南璇和傻刀,有种看见儿子带儿媳回家般的热情:“哟,四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南璇抱拳俯首行了一礼:“李伯。”

    傻刀一边把自己顺路给爹买的猪肉放下,一边道:“她的刀被我打断了,来讨把新刀。”

    李铁匠非但不骂儿子,反倒看起来相当自豪:“哟,能打断四姑娘的刀,你小子出息了!”

    南璇皱眉:“那是你打断的吗。”转而又去看铺子里墙上挂的刀剑,看看有没有自己想要的款。

    这时,她发现有的剑是一对对放置的,看起来相似,但花纹又略有不同,往往一个粗犷,一个柔美。

    她觉得有些有趣:“李伯,这就是那种分雌雄的剑?”

    傻刀抢在父亲之前接腔道:“哎哎哎,别过分啊,我就只搞坏一把,你别想要一对。”

    南璇不理他,只问李铁匠道:“李伯,有没有那种,一把长刀,一把小匕首,做成一对的那种。”

    李铁匠觉得这要求有点怪:“做……也不是不能做,就是花样相似、用料相似的事儿,但关键一般没人这么做的——何况四姑娘应当也不怎么用匕首吧?您不用理这小子,给您打一对儿长刀也成的!”

    “不不不不,”南璇忙道,“我就是想要一把轻巧的匕首。”

    李铁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笑笑道:“那……成!过七天,您来取!”

    “多谢李伯!”南璇喜出望外,但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又道,“对了李伯,鞘上还能帮我刻两个字吗?”

    李铁匠已经拎起儿子买回家的猪肉,准备做点下酒菜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高声应:“不成问题!不过咱粗人写字儿不好看,四姑娘给打个样,我就照着刻了!”

    “好嘞!”南璇来到门口桌前提笔蘸墨,手腕翻转几下,一手娟秀的簪花楷便跃然纸上。

    这样的字体,和她这个人确实不是很相称。

    傻刀走过去,看见她在纸上写下一个“璇”字,一个“萤”字。

    “行吧……”傻刀耸耸肩,也不多说什么了。

    听到此处,弛瑜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元帝习的是簪花楷?”

    卓耀点头道:“是了。你与尹人相处这么久,应当也见过他的字体。他的字与先帝、你的母亲别无二致,并不是因为临摹过先帝笔迹,而是他们最初习字时临的都是元帝的字。慕金楼本就是元帝为我而建,她闲暇时也常来坐坐,楼中留下了许多元帝的诗稿,尹人就是临写了这些字。”

    原来是这样。

    又解开一个疑惑,弛瑜点头:“原来如此,您继续说吧。”

    卓耀顿了顿,叹口气:“继续说,就不是什么好故事了。在元帝给乐萤送去匕首的那晚,乐萤与她道了别,说自己就要离开苓州,要嫁人了。”

    卓耀顿了顿,等弛瑜发问,但弛瑜依旧是那般认真聆听不打岔的模样,甚至有种您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了随时可以停下的意思。

    卓耀觉得好没成就感:“元帝虽舍不得她,但也别无他法。她自己是女儿身,注定许不了乐萤一生,乐萤终究是要嫁人的。何况初见乐萤时便知她是买来的戏子,那就一定是买来“用”的。元帝原就有心理准备,所以终究接受了父亲要把乐萤送给他人的事实。元帝觉得傻刀说的也对,至少乐萤没有变成她的小娘或者嫂嫂,这也是件好事了。”

    那晚,乐萤也喝了酒。

    往日里她只在南璇身边轻声哼唱,这次她起身来到南璇面前,一面唱一面舞,扭腰摆胯,下腰翻身无不惊艳。

    一曲戏罢,南璇笑笑道:“那读书人应是诚心诚意写的那两句诗,并非刻意吹捧。”

    乐萤刚跳完有些喘,欠一欠身子道:“多谢官人抬爱。”

    南璇伸手接她重新坐下。

    多好啊——如果乐萤能不走的话。

    每晚相处时,南璇都会时刻提醒自己,不管自己有多么喜欢和乐萤在一起,也要记得乐萤是终究会离开自己的。

    她以为每日分散一点离别之苦,最终就会好受一些,但没想到这种苦闷只会不断累积,最终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终于知道父亲买乐萤来作甚了。

    按乐萤的说法,父亲不是要纳妾,也不是要让她做儿媳,而是要把她赠与北方的一位大户人家。

    如此一别,就很难再见了。

    也好,总比眼看她嫁做他人妇,还在同一院中朝夕相处要好。

    她问乐萤是否不安,是否不甘,是否惧怕。

    乐萤一如既往地同她笑:“这有什么,女孩子很多都是这么被送来送去、买来卖去的,常事。既然反抗不了这贱命,不如坦然一些。四姑娘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乐萤不管在哪都会活得很好。”

    她不像四姑娘,她只是千万女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她向来擅长接受命运,然后做出微弱的反抗。

    南璇觉得胸口痛,不停地喝酒,想把自己喝到麻木,但仍是疼痛不减。

    后来,她醉了,也不管哥哥们会不会听见,会不会幸灾乐祸,只锤着心口吼:“天既生我张南璇,何不赐我男儿身!”

    她将头一仰,又是一壶酒灌下,而后便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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